見面

  見面

  郁嬌上任的第一天, 郁氏舉辦了熱烈的歡迎儀式。

  郁景逸親自從樓下接了她上去，頂樓兩層各秘書處的成員們站成兩排，夾道歡迎。

  「熱烈歡迎嬌嬌小姐加入。」牆上掛著紅色橫幅。

  禮花掌聲樣樣不少, 大家臉上都洋溢著公事公辦的笑容，接待著這個之前只在報導上見過的人。

  而今天，這位傳聞中嬌滴滴的大小姐，要成為他們的上司。

  才踏進公司一分鐘，就得罪了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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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準備的？」郁嬌偏頭問, 臉上皮笑肉不笑。

  「是不是還不夠大陣仗？」郁景逸有些可惜, 「妹妹見慣了大場面, 看不上這些也是自然。」

  懟回去顯得不把別人的良苦用心放在心上，頗為不識好歹。不懟回去, 麻煩員工做這些與工作無關的無聊事, 種種抱怨和記恨, 勢必都要記在她頭上。

  她這個大哥倒是會使這些手段。

  郁嬌轉而看著大家笑開：「感謝大家，我第一天來, 怎麼說也該準備點兒見面禮，等會兒給每人都包一個千元紅包, 從我私人的帳上出。」

  瞬間，所有人歡呼起來。

  只要上司會爆金幣，那偶爾的不做人，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這麼大的歡迎儀式，還真是有勞大哥給的驚喜了。」郁嬌又笑著對郁景逸說。

  郁景逸面上維持著笑意, 溫和卻不觸達眼底：「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既然今天是這麼重要的日子, 紅包我自然也不能少，」為了不讓這鍋重回自己頭上, 郁景逸趕忙大度道，「大家記得去我秘書處領。」

  全場又是一陣歡呼。

  比剛才歡迎郁嬌上任，要真情實感百倍。

  郁嬌笑著看向郁景逸，郁景逸也溫柔地看著她。

  他們仿佛是一對相親相愛的兄妹，殊不知，在空氣中碰撞的目光快要把對方掐死。

  「歡迎妹妹，祝你以後一切順利。」

  「謝謝哥哥，也祝你依舊春風得意。」

  兩人相視一笑，轉身回了各自的辦公室。

  郁嬌的辦公室是之前郁景戰的那間，隔著中空的中庭，透過乾淨的落地玻璃，可以和郁景逸直接對視上。

  郁景逸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嘴角立刻含起笑意，擡手扶了扶鼻樑上的金絲框眼鏡。

  郁嬌也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而後，按下桌上的按鈕，玻璃一鍵霧化，隔絕開倆人的視線。

  郁景逸一秒變臉，整個人都陰沉下來。

  跟在他身後的秘書高高興興地進來，瞬間戰戰兢兢地站在他面前，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非要這個時候進來說這事兒。

  「什麼事？」郁景逸臉色很難再好看起來。

  「就是……就是……」秘書在接收到郁景逸近乎要殺人的目光，想著反正都是一死，眼睛一閉火速說出，「紅包是從財務那裡報，還是……」

  「這點兒小事也要問？」郁景逸眯眼，「從我私人帳上出。」

  對他來說，沒必要計較這點兒錢，到時候落到下面人的口裡，還不知道被傳成什麼樣。雖然這對他來說，不過是小錢，但有種被郁嬌強壓著頭掏錢的不適感。

  「好的好的。」秘書得了命令，趕緊退出辦公室。關上門後立刻大口呼吸起來。

  果然，只有遠離上司的地方，空氣才是清新的。

  那邊，郁嬌的辦公桌前站了三個女秘書。

  這是郁景戰之前的秘書，清一色的膚白貌美大長腿，緊身襯衣加包臀短裙。

  「把之前郁景戰手上的項目，整理一份給我。」

  「好的，嬌嬌小姐。」金色捲髮秘書一臉奉承的笑。

  郁嬌擡眼：「我姓郁，有職務。」

  她聲音不大，甚至輕輕柔柔的，但莫名有威懾力。

  秘書立刻改口：「好的，郁總助。」

  「還有，把郁景逸的項目，也整理一份給我。」郁嬌又說。

  中間黑長直的秘書愣住幾秒。

  郁嬌看她，她趕忙點頭：「好的，郁總助。」

  「還有，」郁嬌皺著眉頭看著她這間辦公室，估計也是郁景逸授意，t快要把她這裡打造成公主房了，桌上沒有電腦文件，倒是放著首飾盒和指甲油，「把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收走。」

  短髮秘書有些遲疑：「是不是這些挑得不合郁總助心意？」

  「這裡是辦公室，知道辦公室是什麼意思嗎？」郁嬌說。

  許是她的目光太具威懾力，短髮秘書沒再敢多說什麼，慌忙上前來把她桌上的東西收走。

  一股濃烈的香水味，順著她的靠近，瞬間攻占郁嬌的鼻子。

  郁嬌聞得頭暈。

  突然想念起齊冥曜辦公室里那好聞舒心的檀茶味。

  「幫我挑個茶桌吧，」郁嬌指了指辦公室的中間，「就支在那裡。」

  話落，才反應過來，這和齊冥曜辦公室的格局一模一樣。

  「好的。」但秘書應得快，於是她便也沒再強行糾正。

  見她們蹲下收書櫃時，高更鞋和短裙限制了她們的動作。

  「這裡不用收，」郁嬌道，「以後穿褲子和平底鞋上班。」

  頓了頓又說：「逃生都跑得快些。」

  秘書們怔怔。

  收拾好後，準備退出去時，黑長直頭髮的秘書問道：「郁總助，要給您一杯焦糖瑪奇朵嗎？郁大少說您喜歡這個。」

  她不喜歡。

  只是他們覺得她應該喜歡甜甜的東西，就連咖啡也是。

  如果說喜歡，她應該……她突然很想喝茶。

  就是在齊冥曜辦公室，他泡上斟滿，放在她面前的那種，清冽而有餘韻。

  「我要茶，謝謝。」郁嬌說。

  「啊？」秘書意外她和傳聞中的完全不一樣，一時沒反應過來，「好的，郁總助。」

  她們出去以後，辦公室里的香水味終於淡了幾分。

  郁嬌揉著眉心，翻看著手裡郁道整理好的文件。

  再分門別類地在文件一側貼上不同顏色的標籤。等休息時，看到厚厚一沓文件側面，已經被標上了各種標籤。

  有點兒像上次齊冥曜在飛機上給她的那本筆記，他除了喜歡不同時期在旁邊寫下筆記外，也習慣用標籤給項目分類。

  郁嬌摩挲著塑料紙片，指腹一陣癢意。

  也不知道何時起，她竟也有了這種習慣。

  一時口乾舌燥，伸手要拿茶時，才發現，兩個小時過去了，她的茶竟然還沒送到。

  秘書鈴按了幾次，都無人應答。

  郁嬌只好自己出來，去茶水間。

  茶水間門開了條縫，裡面的人說話聲音不算大，但站在外面也聽得清楚。

  「還郁總助，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不過是命好，含著金鑰匙出生罷了。」

  「我看她也是想做事兒的。」有個弱弱的聲音。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懂不懂？來了不搞點兒動靜，怎麼能讓人知道她來了。」

  「就是，還發紅包，不就是明晃晃地邀買人心。」

  「起碼比男上司……要好點兒吧。」

  「你擔心這個，不如擔心明天我們都被換了，秘書處清一水的180大帥哥。」

  「這些富二代都一個樣，哪有不愛玩的。」

  「滿娣，你還真當自己是因為工作能力被招進來的啊。」

  「這裡可是郁氏誒，985研博都擠破了頭，你這個普通一本，你覺得你憑什麼？」

  「沒聽說過那句話啊，人生唯一的起跑線就是羊水。」

  「喏，裡面那位，又比我們強在那裡？但人家就是能坐在那裡。」

  「要是有能力早就進公司了，現在才進不就是來混日子。」

  「哎，可惜當初跟錯了人，要是能去郁大少那邊，就好了。」

  郁嬌斜靠著門框，聽得正開心。不知道什麼時候，郁景逸突然站在了她身後。

  「嬌嬌，需要大哥出面幫你教訓幾句嗎？你剛來，下面的人不懂事，也正常。」

  裡面的人瞬間噤聲。

  「這就不勞大哥費心了。」郁嬌笑，「大哥要是有這閒工夫，不如把偷拿過去的項目先還回來。」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都是郁氏的項目，自然是能者多勞了。」

  「哦？是嗎？我擔心大哥胃口太大，一不小心噎著了。」

  郁景逸面上維持著笑意：「多謝關心。」

  說著，郁嬌擡手，敲了兩聲門，而後推門進去。

  自顧自地拿起茶包放進瓷杯里，又拿起水壺，不緊不慢地等水流盈滿整個杯子。

  旁邊的秘書三人組嚇得站作一排，面上一片死寂。

  郁嬌輕抿了一口茶水，才悠悠開口：「正巧大哥在這兒，想要轉組的，盡請自便。」

  三個人低著頭看著地板，只有金色捲髮交疊在身前的兩隻手，不安地摩挲著。

  「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郁嬌繼續說道，「畢竟過了今天，大哥也很難不懷疑你們的真心。」

  金色捲髮的秘書朝著她微微頷首，向郁景逸走去。

  「郁大少，」她可憐楚楚地看著他，「我非常渴望能在您身邊工作，希望您能給我這個機會。」

  說話間，她傾下身子，故意似地露出鬆散的衣領。

  「那倒還要感謝妹妹給我送人才了。」郁景逸盯著郁嬌，笑道。

  「不客氣。」郁嬌歪頭一笑。

  秘書跟著郁景逸去了他那邊的辦公室，茶水間剩下的倆人大氣不敢出。

  郁嬌吹了吹杯子裡的熱茶，喝了兩口。

  她是真的渴了，等嗓子潤濕後，她才繼續道：「在我這裡，以後除了工作，不需要有任何的想法。」

  「當然，工作做好了，好處也少不了。」

  「是。」兩個秘書的頭更低了。

  郁嬌看了看她們倆胸前的名牌，道：「滿娣和婷婷，半個小時內，把我剛才要的東西送到我的桌上。」

  說完，她便轉身出了茶水間。

  回到辦公桌前，她捧著茶杯輕嗅著，茶水苦澀，沒有齊冥曜那兒的回甜，就連茶香，都不如他那裡的濃郁。

  郁嬌輕嘆一口氣，放下杯子。

  心累。

  但她知道，這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半個小時後，兩個秘書敲門進來。

  滿娣已經把長發紮成了利落的馬尾，婷婷則是把短髮下誇張的耳飾摘了下來。高跟鞋換成了下班備用的平底鞋，裙子一時間找不到換，但襯衫紐扣已經繫到了最上層。

  倆人恭恭敬敬地把郁嬌要的文件遞了過去。

  「謝謝。」郁嬌接過。

  滿娣提醒她行程：「郁總助，半個小時後，齊麟集團的總負責人會過來開會。」

  郁嬌點點頭。

  她邊低頭看著手裡的文件，邊遲疑了兩秒：「總……負責人？」

  滿娣以為她是在意對方的重視，再確定了一遍：「是的。」

  「好，提前準備好會議室。」郁嬌說，「再把相關負責人都叫來我辦公室，先開個小會。」

  「好的。」

  而後，她把已經翻來覆去看過很多遍的項目資料，又再細細看了一遍。

  齊郁之前聯姻，業務上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許是這個項目不算太大，又再加上不知道什麼原因，對方那邊一再擱置，倒是沒被郁景逸帶走，成了她手上為數不多還留著的項目。

  做好這個項目，便成了她坐穩位置的第一步。

  等提前和項目各個部門負責人對接好後，郁嬌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去了會議室。

  又在心裡默默過了很多遍，以確保萬無一失。

  不知道為什麼，比早上來上任時，竟還多出幾分緊張來。

  為了不太明顯，她和左側的人說了幾次話，目光狀似自然地看向門口。

  還沒到時間點，她又重新看回手裡的文件。

  突然會議室的門被敲響，她克制住動作，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褶皺，再緩緩轉過身來。

  看見來人，臉上的笑容凝滯住。

  「嬌嬌小姐？」顯然對方也有點兒驚訝。

  「齊少。」郁嬌的笑瞬間沒了什麼溫度。

  前聯姻對象在工作場合重逢，這不就跟前任碰面的修羅場一樣刺激？會議室里泛起似有若無的波瀾。

  郁家的事情大家都有聽說，但齊璟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郁嬌。

  暗瑰色的職業套裝，長發被利落地挽成髮髻，溫柔優雅的氣質里又多了幹練和颯爽。

  她沒有嫁給他，也沒有嫁給別人。

  她站在了郁氏的公司里，和他對話的話題不再是什麼情情愛愛，而是工作。

  齊璟年愣怔了幾秒，反應過來後，在婷婷的指引下，落座在郁嬌正對面的位置。

  以為他們舊相識，多少會寒暄幾句。但郁嬌卻一話不說，直接起身，便直接開始了會議。

  齊璟年似是狀態不佳，頻頻走神。

  郁嬌伸手敲了敲會議桌：「齊經理，齊經理。所以貴司還有什麼意見嗎？」

  齊璟年這才回過神來。

  他低頭攏起散落的文件，一目十行地掃了幾眼，然後問：「宣傳的campaign方案給了嗎t？」

  「……」郁嬌一時不知怎麼回應。

  合著她剛才半個小時都在對牛彈琴？

  「齊經理，」她耐下性子，「是我們剛才有哪裡說得不夠明白嗎？要不我讓我們宣傳組的負責人，再和您講解一遍？」

  「呃不用，」齊璟年也反應過來，但天然就有一副上位者犯了錯，也仍平靜揭過的雲淡風輕，「預算呢？」

  郁嬌報價。

  齊璟年說：「行，具體數還得回去商議一下。」

  接下來一連幾個問題，他都沒有任何拍板的意思，問就是還要再討論討論。

  郁嬌耐心快要告罄。

  可以看得出對方既不熟悉項目，也沒有決定權。

  「麻煩齊經理下次帶著方案過來，」郁嬌禮貌地提醒，「可以有效節省我們雙方的溝通成本。」

  「抱歉，」齊璟年嘆了一聲，「最近女朋友粘人得緊，狀態有點兒不好。」

  會議桌上的人紛紛擡起頭看過來，又覺看八卦的樣子太過明顯，突然各自又都忙了起來，翻動著手上的資料，耳朵就差直接豎到當事人嘴旁邊了。

  齊璟年手上整理著桌上的紙張，餘光卻在看郁嬌。

  他實在是難以適應郁嬌如今的模樣，冰冷，公事公辦。

  故意似地提起感情問題，他在隱隱期待著，郁嬌和以前一樣，或關心，或滿眼愛意。

  但郁嬌只是站在他的對面，說道：「那還請齊經理下次在工作之前，把感情問題處理好。」

  「如果齊經理這邊實在困難，那下次就換能拍板的人過來。」

  郁嬌笑起來，明明她的模樣他很熟悉，明明也是一樣的笑容，此時卻又覺得格外陌生。

  「我還有事，就不送了。」

  「婷婷，辛苦送下齊經理。」

  說完，她便轉身出了會議室。

  項目的進度沒有推進就算了，齊璟年這麼一出，無論她剛才是何反應，都免不了被其他人私下揶揄一番。

  郁嬌揉了揉眉心。

  又加班再確定了一個新方案，以供齊麟更多的選擇。

  第二天她很早就到了公司。

  昨晚閉上眼不是在做方案，就是在講方案。恍惚間，竟然還看到了齊冥曜，對她一臉不屑：「就這麼個小項目，你都搞不定。」

  再然後睜開眼，她就直接坐在了會議室。

  想到等會兒的會議她又要應付齊璟年，就心煩。

  「郁總助，請問是還要茶嗎？我看您好像沒睡好，需要換成咖啡嗎？」滿娣小聲問道。

  郁嬌遲疑了會兒，道：「還是茶吧。」

  她坐在椅子上，盤算著如何速戰速決。突然會議桌上的人都站了起來。

  緊接著是兩下敲門聲。

  來了。郁嬌在心裡嘆口氣。

  快速做好心理建設後，旋著座椅轉過去。

  她還沒來得及站起身來，眼前就站定了一雙手工製作的布洛克牛津鞋。

  低沉熟悉的聲音落下來：

  「聽說，你很想見我？」

  郁嬌猛地擡頭，就見齊冥曜狀似輕鬆地手插口袋，真實地，溫和地，看著她。

  這一刻，她說不清楚為何想落淚。

  像是所有委屈，突然有了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