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

2024-09-14 13:38:52 作者: 徒安

  吃飯

  郁嬌似乎並不打算為咖啡店的大戲作些解釋,當然也包括她為另一個男人的眼淚。

  她坐上車,只是低頭在隨身的小包里找紙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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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冥曜慢條斯理地打開車上的儲物櫃,修長的手如溫潤的玉,遞上一包濕巾。什麼話都沒說,安靜地照顧了她此時的侷促。

  她不主動說,他也不會主動問。

  他不會貿然戳穿自己當了觀眾給人難堪,更何況,剛才的鬧劇和他沒有絲毫關係,齊冥曜想。

  但她的眼角還染著顯而易見的紅暈,連鼻頭的粉都透著楚楚可憐。

  齊冥曜挪開目光,只問:「去哪兒?」

  郁嬌接過濕巾,從容不迫地整理了臉上的妝容,而後,報上一個地址:「永安路。」

  駕駛座上正準備輸入導航的林靜,在聽到這個地名後,手指頓在顯示屏上。

  「永安路?」林靜笑著從後視鏡里看郁嬌,再確定了一次。

  他滿臉的江湖痞氣,即使刻意友好的笑,也只會讓人感覺像是影視劇里□□大佬在大開殺戒前的皮笑肉不笑。

  郁嬌卻並不怕他,點點頭,表示沒錯。

  但林靜沒有下一步動作,後視鏡里的目光從郁嬌身上轉至齊冥曜處。

  后座的男人仍保持著矜貴坐姿,只是落在文件冊上的鋼筆尖也在聽到這個地名後一頓,卻仍繼續緘默。

  林靜這才發動車子,沒用導航,他很熟悉永安路的去向,熟練地將車併入車流。

  「那裡有一家超級好吃的餛飩店。」郁嬌像是沒察覺到車內的暗潮湧動,天真地介紹著自己的用意。

  確實是有一家好吃的餛飩小店。

  開了幾十年,但並沒有靠網紅探店翻紅。

  這似乎不該是一個泡在高級料理里的豪門千金大小姐該知道的地方。

  因為永安路是一條很老的街,老到快被這個城市遺忘。

  尤其是從兩側都是高樓林立的寬闊大路轉入,這個感覺更為明顯。這片街區後來新修的馬路,也只容許單向的車子流入。

  三四層高的樓緊密地挨著,連陽光投進來都覺得狹窄。青石牆壁黏著青苔和雨後的霉味,電線裸露地纏繞在屋檐下,處處透著歲月的痕跡。

  「不是往右,往左。」在林靜熟練地轉向時,郁嬌突然出聲。

  林靜快速換了轉向燈,轉了方向盤的方向。

  「這邊不算永安路了。」林靜說。

  「林靜你的工作真稱職,連這都知道。」郁嬌身體前傾著笑道,又指了指路口有些掉漆的路牌,「我是看那兒寫著永安路。」

  看來她對這裡並不了解。

  林靜笑得比剛才放鬆不少,不知道該如何接她那句直白的誇獎,於是就只是大笑。

  郁嬌說的那家餛飩店就開在路邊,門口掛著幾張招牌餛飩的圖片,店面不大,隱秘在旁邊差不多的當地小鋪里。

  林靜放下一句「這附近停不了車,我去找個停車位」,便識趣地連人帶車消失在他們倆人的目光里。

  齊冥曜西裝革履,郁嬌精緻洋裝。

  兩個人像是要去參加什麼公司會議,而不是出現在一家連木桌椅都焗了油的小店裡。

  店裡已經坐了幾桌,正吃著的客人們紛紛看向他們,完全顧不上長時間盯著陌生人會顯得不禮貌。

  但齊冥曜似乎並沒有什麼不適應。

  郁嬌更是了,一進店就帶著齊冥曜找了張空桌坐下,提高了音量:「老闆,兩份原湯小餛飩。」

  「好嘞!」隔著一扇門帘的後廚傳來一道渾厚的女聲。

  齊冥曜從筷筒里抽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拆開,又將兩根筷子互相摩擦,蹭去上面的毛刺。

  他是齊老的老來得子,過得該是飯來張口的逍遙日子,用的筷子不說是鑲金鑲玉,那也該是有專人替他準備好的。

  這拆一次性筷子的熟練動作,和他過分不搭,卻又被他做得行雲流水,優雅十足。

  他將筷子遞過去,郁嬌接住。

  「為什麼來這裡?」他問。

  「你先嘗了他們家的小餛飩,再告訴你。」郁嬌的笑,讓齊冥曜想用狡黠的小狐貍來形容。

  這時,里廚的老闆端了兩碗小餛飩出來。

  「丫頭,你又來啦。」女人放下碗後,雙手在身前的圍裙上蹭了蹭,熱情道。

  倆人的熟絡,讓齊冥曜瞥過來一眼。

  「喲,這次還帶著男朋友來的。」女人的目光毫不掩飾地在齊冥曜身上打量了一圈,有時樸實的熱情會直白得讓人尷尬。

  「不是不是,」郁嬌急忙否認,「這是我……小叔叔。」

  她想了下他們的關係,又在這個稱呼上加重了語氣。

  希望不要被誤解,起碼不是在現在這個時機完全不成熟的時候。

  「姨懂,」女人的臉頰被後廚的熱氣熏得坨紅,「這現在那個什麼網上,不都流行叫老公什麼姐夫嘛,你們小年輕會玩,姨懂。」

  姨……也不用什麼都懂……

  郁嬌剛才的解釋不僅沒有得到澄清,反而讓齊冥曜從男朋友升級成了老公,甚至被迫誤入了什麼奇怪的play。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

  餘光卻瞥見齊冥曜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氣定神閒地把一碗小餛飩端起,放在她面前。又把自己那份移到自己面前,再從筷筒里抽出一雙筷子,熟練地重複了一遍拆筷子的動作。

  「老闆娘,三份酸湯餛飩。」又有客人進來。

  他們邊打量著過分格格不入的這桌,邊在空桌坐下。

  「好嘞。」女人沒空再關注到店的八卦。

  這家小店只有她一個人經營,從煮食到端餐,她都包攬。她又習慣性用雙手蹭了蹭身前的圍裙,一頭鑽進廚房。

  郁嬌期盼地盯著齊冥曜用小勺舀起混著湯汁的小餛飩,送進嘴裡。

  「小叔叔。」經過剛一遭,郁嬌對人的稱呼抑揚頓挫得像是在詩朗誦。

  齊冥曜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隔壁t幾桌也投過來曖昧探究的目光。

  郁嬌啞然,渾身不自在起來。

  本來她行得端坐得直,這會兒卻莫名感覺真像在玩什麼背德小遊戲似的。

  她決定封殺這個稱呼,起碼在這家店裡。

  「怎麼樣?好吃吧。」她的傾情推薦,她立刻就要反饋。

  「還不錯。」齊冥曜評價。

  「只是還不錯啊,」郁嬌有些失望,「我前段時間路過,想著來試試,結果一來就是好幾天。」

  不算路過,她這半個多月來把這附近的餛飩店都去了一遍。

  最後選出這家,一連來了幾天,連著和開店的老闆都混熟了。

  藏一半,說一半,談不上撒謊。

  郁嬌自己吃了一口,像是被人質疑審美的不甘心,再次肯定道:「真的很好吃啊。」

  「確實還不錯。」齊冥曜加深了程度。

  卻沒讓郁嬌滿意:「你是不是吃過更好吃的?」

  確實,而且離這裡不遠。

  齊冥曜頓了頓,卻沒有回答:「郁小姐家的那些米其林大廚,做一份餛飩應該不難。」

  「是啊,」郁嬌誠實地點點頭,「但有時就是街邊的小店更好吃啊。」

  齊冥曜沒有否認。但這話是郁家大小姐說的,就尤為奇怪。

  郁嬌沒再說話,專注在碗裡的美食,她撇開湯上的油花,舀起一個小餛飩,半透的麵皮裹著快要脹肚的肉蝦餡兒,透著淡淡的蝦粉色。

  她輕呼著上面的熱氣,而後連湯帶餛飩一齊送進嘴裡,安靜地咀嚼著,滿足得像是饜足的貓兒。

  和他接觸過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豪門大小姐完全不同。

  也和他見她的上一次和上上次,完全不同。

  他們不過見了三次面,每次她留在他這裡的印象,都是顛覆性的。

  直到碗裡的湯都下去了半碗,郁嬌才停下手中的筷子。

  她沒有拿包里的絲絹,而是在桌上抽了兩張劣質到隨便蹭蹭就破洞的紙巾,先遞給了齊冥曜,自己又再抽兩張,動作優雅地擦拭了嘴。

  她拿出手機掃了碼。

  想請齊冥曜吃天價餐的人可以繞著京北城排幾圈隊,而她請了他一頓十塊錢的餛飩。

  「走吧。」她沒再在齊冥曜心中的那家店多做試探。

  儘管她知道那是哪家店。

  一家齊冥曜至少一個月會去一次的餛飩小店,和他日常出入的那些高級場所格格不入。

  永安路附近的餛飩店她都去了個遍,唯獨這一家,她沒有進去過。

  從上車起拋出一個讓人先入為主的地點,緊跟著的卻是一個錯誤答案,等人放下戒心後,再似有若無地試探。

  但顯然,起碼這一次,對方並無意向她提起。

  那麼,今天就點到為止了。

  再提起,便過猶不及,相信對方的心裡已經掀起漣漪,或好或壞,她都是足夠特別的那個了。

  這是郁嬌對自己的自信。

  「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請我吃這個了嗎?」齊冥曜沒有起身。

  他仍端坐在她的對面,銳利的目光凝視著她,像是要從她的□□看穿她的靈魂。

  不得不說他的氣場是強大的,怪不得在商場上和他交過手的父兄,僅僅是提起他,便如臨大敵。

  郁嬌坐著,卻覺得自己渾身的細胞都在顫慄。

  他不是委婉地試探,是直白地要個答案。

  探知她是蓄意,還是無心。似乎所有的心理戰術都在他這裡無處遁形。

  她的這一個答覆,便能決定她在他這裡的生死。

  而且,這個答覆,還不僅僅只是語言這麼簡單,連神情動作都要格外小心翼翼,一不小心便會泄了底兒。

  郁嬌看著他的眼睛,歪頭笑了起來。

  一如他第一次見她那晚,天真爛漫地像是被保護在花房裡的嬌花。

  「請客呢,自然是要讓別人記住,不然不就白請了麼。」她說得理所當然。

  「以後你被無數人請吃山珍海味的時候,你永遠會記得我,」郁嬌這裡有一個不明所以的停頓,卻很快,快到齊冥曜甚至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請你吃的小餛飩。」

  是的,他記住了。

  但已經在這頓小餛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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