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2024-09-14 13:34:55
作者: 嘔花深處
第 64 章
聽聞女皇發了怒, 菡王入宮不到半柱香的時辰便被趕了出來。
女皇這樣的行為,更加坐實了郁雲霽身份有異的傳言。
宮內一眾婢女侍人看著被趕出來的人,眸光是掩飾不住的鄙夷與怪異。
當年她仗著菡王的身份那般受寵, 女皇更是將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如今失了這層身份, 看郁雲霽被逐出了臨華殿時, 好似同他們這群伺候主子的人無異了, 頂著非皇室血脈的罪名, 能否活還未可知。
郁雲霽面色如常, 倒是看不出來什麼, 只是當她看到遠處站著的人影時, 眉心微微蹙起。
孤啟本不該來此的。
「王夫恕罪, 沒有陛下的吩咐,您是不能踏足的。」女衛面無表情的道。
孤啟微微眯了眯眼眸,冷聲道:「怎麼,我倒是不知哪家的王夫入宮還要如此受阻, 如今這樣沒有影兒的事,你也拿來為難本殿?」
女衛不為所動:「還請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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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女衛的回答, 孤啟冷冷看著她,不由地掐緊了柔軟的掌心。
這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這些捕風捉影沒來由的事, 都能叫她們換副面孔,女皇那邊還沒有說什麼, 她們倒是做起主子的主意了。
女衛雖是沒有明說, 可看樣子, 也斷定了宮中大部分的人對於此事的態度。
孤啟不由地有些慌張。
出了這樣的事,女皇不會不知曉的, 可她非但沒有將這樣的言論派人壓下去,反倒任其發展,這樣是對郁雲霽不利的。
除非,女皇她……
掌心一陣刺痛,細細的血流順著骨節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石磚上。
分明是夏日,他卻遍體生寒。
孤啟原本便有些頭昏,此刻因著此事焦心,腦海中嗡鳴一片,隱隱有要倒下的趨勢,身後忽而傳來一陣晚香玉的香氣,溫熱的手撐住他將要軟下的腰身:「我已見過母皇了,我們回府吧。」
郁雲霽溫和的聲音響起。
聽她這般道,孤啟不可置信的回眸望著她。
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回府,就這樣任人污衊嗎?
「我的妻主是當朝菡王,陛下而今都不曾說些什麼,豈容你置喙?」孤啟深吸了一口氣,怒聲道。
女衛仍站在那處,見到她也沒有要讓開的跡象。
「妻主……」孤啟焦躁不安的看著她,希望她能出言解釋此事。
他知曉郁雲霽為了皇位如何籌謀,如何宵衣旰食,可如今這樣的輿論愈演愈烈,他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可孤啟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郁雲霽怎麼辦,她的抱負怎麼辦?
郁雲霽攬在他腰際的手用了幾分力:「無事的,我們回府。」
她面上還是尋常的樣子,仍是那般溫和,孤啟不由得想,她興許是有主意的,對,郁雲霽怎麼會被這樣的傳言打倒,待到女皇查清此事,她便還是菡王,是幽朝未來的女皇。
「……好。」孤啟同她的手相扣,緊緊攥在一起。
官道上,袁文善身邊的女監冷嗤一聲:「這年頭,當真是什麼東西都能入宮了不成?」
她如此含沙射影,孤啟同她交握的掌心滲出冷汗,他正欲回嘴,便聽郁雲霽道:「塵埃未定,女監便如此口無遮攔,怎麼,你當真覺得誰能護住你不成?」
袁文善雖不得女皇的心,但到底也是皇貴君,如今宮中唯一的宮夫。
聽她這般道,女監好笑道:「您這身份,老奴哪敢斷言,只是老奴一時間不知,該稱呼您為菡王殿下好,還是先鳳君穢亂後宮的野種好……」
「放肆!」孤啟呵道。
她背後雖然是皇貴君,但郁雲霽此番到底也是菡王,是女皇的女嗣,她如此出言冒犯,便是看準了如今郁雲霽的身份,故意為難。
「女監何必著急,到底是勝者為王,塵埃未落定,一切爭辯都是沒有用的,」郁雲霽面上仍掛著笑意,「你且瞧。」
女監本打算激怒她,此番見郁雲霽這副模樣,心中不禁發毛,一時間也被她帶偏了。
郁雲霽這幅模樣,倒讓她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錯覺。
「……菡王殿下口氣當真不小,希望下次再見時,你還能這般猖狂。」女監避開了兩人,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孤啟握緊了她的手。
這些人實在是欺人太甚。
早在先前他方入府之時,這些人都因著郁雲霽的身份上前巴結,盼著有菡王府這層關係能好過一些。
卻不想牆倒眾人推,如今郁雲霽還沒有如何,這群人便開始如此。
手背上是郁雲霽指腹輕柔的摩挲。
「妻主。」孤啟咬了咬牙,道。
郁雲霽太過淡定了,饒是此事,她仍面不改色,甚至溫聲問他:「想不想吃八寶糯香鴨?」
孤啟攥著她的手鬆了一瞬,隨即怪異的看著她。
這樣的緊要關頭她還能吃得下去,吃什麼糯香鴨,怕不是斷頭飯。
「你火氣太大了,適當喝些蓮子茶消消火,」郁雲霽道,「前些時日他們送來了新鮮的蓮子茶,今日正好回府,為你降降火。」
「妻主是有主意了嗎?」她太淡定了,孤啟一時沒忍住,見復道無人,這般問道。
郁雲霽揚了揚眉頭,隨著他上了車輿:「沒有,看母皇的態度,興許傳言屬實。」
孤啟眸中的希冀化為湮粉,他蹙緊了眉頭,握著她的手道:「你不要這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郁雲霽,我真的很擔心你,這件事到底會不……」
話說至此,孤啟頓住。
他本想問,出了這樣的事,郁雲霽還能不能活,她從天之嬌女一夜間墜到了泥潭中,暗中多少人都緊緊盯著,想來此事對她的打擊是很大的,他不信郁雲霽能這樣若無其事。
但她若並非皇室血脈,她的存在在就是皇室的污點,是女皇的恥辱。
沒有那個女娘能忍受自己心愛的夫郎做出這種事的,女皇曾那般寵愛她,如今想來何起的諷刺,更何況,她還是一國之母,是受百姓朝拜的女皇陛下。
郁雲霽的生死就在女皇的一念之間。
「郁宓,你不會有事的,對嗎?」孤啟乾澀的喉頭上下滾了滾,艱難擠出澀聲。
郁雲霽摩挲著指節上的白色玉扳指,許久才道:「孤郎,你是天底下極好的兒郎,但此事太過兇險,我能否活下來尚且不知,且此事事關重大,多少人為此虎視眈眈,你跟在我身邊,怕是沒有安寧的日子,我也不願牽連你。」
「你要棄我於不顧了嗎?」孤啟眸中蓄滿了淚。
他不在乎生死的。
真正的孤啟,早在生父死後便跟著去了。
他自始至t終都是一個軀殼,是因為郁雲霽的存在,他才對世間多了幾分流連,是因為郁雲霽,他才能有膽量與希望活到現在。
可郁雲霽總是想將他推開。
他不想活在沒有郁雲霽的人間。
「郁宓,」孤啟滾燙的淚大滴大滴的抵在了她的手背上,帶著灼人的溫度,像是要將她的心口燙開,「你為何總是這樣,我不會拖你後腿的,我什麼也不怕,我只想同你在一起,你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說著,他湊到郁雲霽的面前,小心的親吻著她的唇角。
她唇角還帶著清甜的香氣,是晚香玉的味道。
「不會有事的,郁雲霽,你不會有事的。」他喃喃道。
「倘若我失了皇女的身份,倘若我一無所有呢?」郁雲霽沒有避開,淡聲道。
如果這條路要吃太多的苦,她不願帶著孤啟前往。
她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和離,可平心而論,她是不想孤啟離開的。
不知何時開始,孤啟在她心中漸漸變得不一樣了,可她並不能因此如何,她尊重孤啟的選擇,在此之前,她還是想逆著本心將和離書給他。
孤啟有退路的。
「郁雲霽,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什麼身份,我只在乎你,」孤啟鳳眸中還噙著薄薄的水意,他是當真為此著了急,「哪怕是魔窟是火坑,只要你去,我一定跟著你跳。」
這樣的話太過感人,她對上這雙眼眸,許久不曾言語。
孤啟的話太過動人,她會不自覺的想要將他留在身邊,想要將他束縛在此。
可她這樣的情緒在此時並不合適。
她身邊滿是危險,孤啟到底是兒郎,在她身邊隨時都有可能出事,如今她並不能時時刻刻來保護孤啟的安危,暗中多少勢力虎視眈眈,即便她如今失了身份,不能再同郁枝鳶競爭皇位,也不乏有人想要將她置於死地。
她不願讓孤啟在她身邊日日提心弔膽。
郁雲霽沉靜的眸子望著他,最終鬆開了他的手:「引之,這並非玩笑,並非兒戲,關乎到你的性命,你要我看著你同我一起送死嗎?」
原本交握在一起,還帶著薄薄冷汗的手心,此刻在分開的一剎,掌心的溫度與濕意皆被簾外的清風吹乾,帶走。
孤啟心頭的溫度也隨之被風吹散,涼透。
「死?」孤啟哂笑一聲,令人心中泛起冷意,「郁雲霽,就算是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處,你別想將我自己扔下。」
郁雲霽沒再說什麼。
她的確心悅孤啟,但她清楚的知曉,這件事若成倒沒什麼,一旦出了閃失,定然會牽連上許多人,她不願孤啟出什麼差錯。
「你一定有主意的,對不對,」孤啟嗓音有些沙啞,他急切地抓著她的袖口,「郁雲霽,你不是最聰明了嗎,你不要騙我好不好……」
郁雲霽微微闔上了眼眸,沒有做聲。
她想,孤啟總會想明白的。
她一次又一次的將他推開,是為了告訴他此事的兇險,等到他想明白,自己便會走了,他雖是不計後果了些,但大局當前,他會明白的。
她不言語,孤啟心頭更是慌亂。
他攀緊了她的脖頸,指節插..入她濃密的髮絲,吻上了郁雲霽的朱唇。
觸及那張紅唇,他幾乎是慌張的,孤啟輕咬著她的下唇,衝破她的齒關,直至馬車內滿是熱氣,令他□□焚身的熱氣。
他承受著郁雲霽強勢的吻,她猛烈的攻勢幾乎使他喘不上氣,生理性的淚水浸滿了眼眶。
她鮮少這般兇猛,他吻得也同樣狠,不多時,口腔中滿是血的腥甜味。
「……和離書,」郁雲霽頓了頓,「我重新寫好了,在半月堂的文書下壓著。」
世間似乎是在這一瞬間停滯,孤啟眸中的淚也跟著凝住。
郁雲霽早就知曉嗎。
不,她應當不知曉此事,身世若是沾了污點,她定然會將此事掩蓋,而不是讓這樣的事情持續發酵傳播。
那和離書,究竟是什麼時候寫的。
郁雲霽口口聲聲說著心悅他,但實則早就將和離書備好了,她從來沒有打算讓他同她一起患難與共。
那和離書,興許是在她同他歡好的那些日子寫下的,她總是這般狠心,郁雲霽面上雖看著溫溫柔柔,實則手腕冷硬,認定的事便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郁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好自私,」孤啟怒極反笑,他狠狠將眼角的淚擦拭,卻怎麼也擦不干,「所以你自始至終都沒有將我當做是自己人,我是什麼玩意兒嗎,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
「引之……」郁雲霽蹙著眉頭,想要安撫他,卻被他躲得遠遠的。
孤啟眼尾泛紅,他怒聲道:「郁宓,我從不曾想你這樣討厭,我不會和離的,我孤啟絕不和離!」
就算是死,他也要同郁雲霽死在一處。
她這輩子就算是死,也別想逃離他。
——
聽了薛綬的話,川安王整個人僵在了那處,沒有抱住懷中的嬌郎。
嬌郎原本倚在她的懷中,經她這般,當即跌坐在地上,卻不敢朝著川安王嬌嗔,忙退到了簾後。
「你可確信?」川安王張了張嘴,許久才艱難吐出這幾個字。
薛綬面上的複雜難以掩飾,她點了點頭:「女君殿下……」
「好,好啊,」川安王緊緊地閉上了眼眸,像是一瞬間蒼老了許多,「我可真是混帳,我可真是……」
她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
她腦海中宛若走馬燈一般逛著,像是一瞬間回到了數十年前。
在她還是幽朝的皇女,是樣樣都被皇姐,如今的女皇壓上一頭的小皇女的時候,那時的金霖還是幽朝極負盛名的小公子,是千千萬萬女娘追捧,想要娶回家做主君的兒郎。
她與女皇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少女的情愫是熱烈的,她同皇姐一同競爭這個位子,也一同爭著這位世間最好的兒郎,可她知曉都會被拿去與皇姐比較,生活在皇姐的光環下,她一無是處。
好在金霖不這麼想。
她同金霖兩情相悅,原本倨傲清冷的少年郎也曾許下口頭的承諾,答應嫁給她做王夫,可金霖不知受了誰的蠱惑,轉頭嫁給了她的皇姐,成了當朝的鳳君殿下,她的皇姐夫。
她原以為兩人再也沒有了關係,可後來金霖同女皇起了齟齬,不顧身份來青州投奔她的時候,她就知曉,金霖的興許心中是有她的。
那幾個月的時光漫長又短暫,她總會產生錯覺,好似她才是金霖真正的妻主。
後來金霖回宮了,她再不曾見過他。
塵封多年的往事帶著時間的味道,川安王緩緩呼出一口氣,只要她閉上眼睛,金霖那張面龐好似仍在眼前,從不曾離去一般。
她原本懷疑過郁雲霽的身份,可如今女皇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了。
「郁雲霽,當真是本王的女兒嗎……」川安王喃喃低語,「金霖,你當真,為我生了個女兒嗎……」
這些年的時光,她原以為自己是孑然一身,從不曾再金霖之後給過任何一個男子名分。
她無夫無女,可這樣一個消息來得太猛烈,將她整個人都砸得暈暈乎乎。
她昨夜差點將自己的女兒燒死,那可是金霖為她生養的女兒,她同金霖唯一的血脈。
翟媼低聲道:「殿下,可要去見菡王一面?」
——
「信可送出去了?」見弱水回來,郁雲霽問。
這件事沒有被阻攔,甚至是有人有意傳播,如今整個京城都知曉此事。
弱水搖了搖頭,將那封信放在桌案上:「殿下,雲公子,這些事忙於府上的雜事,興許是沒有在府上,府上的侍人也不肯代為傳達……」
「我知道了。」郁雲霽答。
弱水說的委婉,她大概知曉雲夢澤的意思了。
如今這樣的事情傳出,大都人人自危,生怕同她扯上關係被牽連。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雲夢澤是商人,更是定國公府的長子,為著整個國公府的生計,更是如此。
孤啟冷聲道:「起初妻主還是菡王的時候,他可是巴不得日日在妻主面前,如今出來這樣的事,他卻見都不肯見了,可見他待妻主心思不純,並非是心悅。」
誰都沒有他的心思澄澈。
郁雲霽頷首:「無妨,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孤啟皺著眉責怪道:「你不要這副模樣,此事關乎到你我的性命。」
他本是站在郁雲霽的身邊磨墨,此話一出,她的手順勢搭在了他的腰間:「引之說的是,我當打起精神,讓郁枝鳶再無翻身的可能。」
都到了這樣的時t刻,她竟還有心情同他玩笑。
郁雲霽分明什麼都沒做,只是將手搭在了他的腰間,他便暗自抽了口氣。
怪了,男子的身子的確敏.感,照理說卻也不會敏.感到這種程度,郁雲霽僅是如此,他便下意識的有了些反應,當真是……被郁雲霽教壞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孤啟偏過了頭:「罷了……」
他也並非是只知道躲在妻主身後的兒郎,倘若郁雲霽當真有什麼,他也絕不會讓她出事的。
孤啟沒再說什麼,旋即出了書房。
含玉在門外侯著他。
「讓你安排的事怎麼樣了?」孤啟低聲問。
殘陽如血,映射在廊廡下的花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