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2024-09-14 13:34:21 作者: 嘔花深處

  第 41 章

  尉遲蓮霜的眼眸當即冷了下來, 但眾人的注意皆在珍珠上,不曾有人注意到她。

  她神色掩藏的極好,不著痕跡的以帕子擦了擦唇角的酒漬:「王女請看便是。」

  郁雲霽回以淡笑, 心中卻愈發覺得這箱珍珠有鬼。

  依著尉遲蓮霜的精明, 她必然是知曉, 將珍珠帶上宴會給眾人看, 女皇大機率不會派人來看, 但她千算萬算, 卻唯獨忽略了郁雲霽這個變動。

  若是女皇身邊的人前來探查, 北元的使臣還能譏諷幾句, 只道幽朝人沒見過世面, 但郁雲霽不同, 她什麼好東西沒講,如今著一斛珍珠,對她來說根本不算是什麼。

  她是幽朝女皇最寵愛的么女,奇珍異寶都不一定入了她的眼, 如今她說是例行公事就必然是例行公事。

  

  尉遲蓮霜捏著酒盞的手施了幾分力。

  郁雲霽沒有看面上的珍珠,而是伸手向下, 將內里的珍珠撈出一把。

  手心的珍珠同面上那一層像是沒有什麼不同,但她觀察到尉遲蓮霜的反應, 便覺有鬼, 要試探一番。

  「既然是例行公事,不若我帶去一旁研究, 便不打擾王女同母皇商議正事了。」郁雲霽溫和的朝著她頷首, 儼然一副溫潤女娘的樣子。

  尉遲蓮霜看著她雪白的表象, 好似看穿了她內心的黑芝麻餡兒。

  「殿下說笑,您看便是。」尉遲蓮霜深深吸了一口氣, 面上扔掛著溫和的笑意。

  手中的珍珠細膩而清涼,郁雲霽斂下唇角的笑意,將這捧珍珠帶了回去。

  「殿下,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對?」溪洄問道。

  他知曉,郁雲霽不會貿然行事的,方才她上前將這捧珍珠拿回來,必然是發現了什麼。

  雲夢澤也湊上前,坐在孤啟身旁沉思道:「可是殿下手中的珍珠同我尋常看到的沒什麼兩樣。」

  孤啟眉頭微揚,輕笑道:「雲公子家的生意遍布整個幽朝,怎麼,一顆珍珠連雲公子你都瞧不出來真假嗎?」

  雲夢澤也不氣惱,勾唇道:「珍珠這東西,倒是有老法子,兩顆珠子相摩出粉,可卻不適用於眼下,王夫若是有法子,便告知殿下,好來驗一驗這珍珠。」

  郁雲霽擺弄著這幾顆珠子。

  珍珠這東西,大都是獨一無二的,天然形成的東西很難找到一模一樣的。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與此同時,掌心中的珠子便被兩指拿了去。

  溪洄溫熱的指尖觸及她的掌心,酥酥痒痒的觸感不禁令她回縮了一瞬,隨後她擡眸看向身旁的溪洄。

  令人心靜的沉香拂來,蓋過了茶香氣與荼蘼香。

  雲夢澤與孤啟同時看向他。

  「余以為,這顆珠子倒有些不同。」溪洄淡聲。

  「太師大人說笑了,這一斛裡面,沒有哪幾個珠子是相同的。」雲夢澤唇角依舊勾著,眸中卻無半分笑意。

  孤啟冷笑一聲,沒有言語。

  別以為他方才沒看到,溪洄分明是有意的,這哪裡是什麼清冷自持的太師,他身居郁雲霽師長的位置,卻行如此之事,當真是令人唾棄。

  郁雲霽看著他指尖那顆珍珠:「這一顆比旁的珠子稍小一些。」

  珍珠這東西,古代沒有嚴格的品控,即便是朝貢,也不能保證每顆珠子都圓潤飽滿。

  但這顆珠子混在其中,卻十分不明顯。

  溪洄撚著那顆珠子,隨後不知做了什麼,那顆珠子竟是在他的指尖裂開。

  「魚目。」他淡聲道。

  郁雲霽看著他指尖裂開的縫隙,原本瑩潤的珍珠內核,竟是透明的晶體,如今晶體還散發著灼熱的白氣,顯然不是真正的珍珠。

  魚目嗎,當真是魚目混珠呢。

  「溪太師的內里竟強悍到如此地步了。」雲夢澤笑看著他,「實乃難得。」

  但在幽朝,男子的內力太過強悍,會招人忌憚。

  溪洄朝著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垂下眼睫。

  郁雲霽滿心滿眼只有那顆珍珠,她接過溪洄手中兩半的魚目,沉思了一瞬。

  「北元國主曾受過溪太師的恩惠,如今北元亦是誠心求娶太師,還望……」尉遲蓮霜說著,朝溪洄看來。

  溪洄握緊了茶盞。

  「這便不巧了,」女皇無奈的笑著,「溪洄這孩子是朕看著長大的,同郁宓又是青梅竹馬,溪洄有情,郁宓有意,這婚事是早就說定了的。」

  「陛下說笑,」尉遲蓮霜淡笑,「菡王殿下已有王夫,溪太師貴為太師之位,難不成要入王府做侍嗎,這恐怕不妥。」

  女皇神色淡然道:「君無戲言。」

  上首的交談聲在大殿迴響,孤啟握著茶盞的手不穩,當即打翻了一盞茶。

  茶水氤氳在膝上,滾燙的茶落在他身上好似沒感覺似的。

  女皇說什麼,要將溪洄納進王府嗎。

  孤啟蜷了蜷指尖,頗有些怔愣,此時身體做出的反應,好似不是他能控制的,得知這個消息後,他整個人的身好似脫離了掌控。

  他原本說好不再喜歡郁雲霽的,可如今指t尖的顫抖卻是那般明顯。

  他討厭一切的不受控制,孤啟擡手,不動聲色地按住了發顫的右手。

  雲夢澤聞言也微滯,隨後道:「王夫的衣物濕了,殿下,斯玉陪王夫去更衣。」

  女皇還在繼續:「王夫恭順賢良,溪洄亦不能辜負,究竟如何平衡,是家事,不勞王女操心。」

  尉遲蓮霜面色淡了下來:「但溪太師同王女並沒有婚約,陛下這話,實在是有些突然了,傳出去怕是會讓人道幽朝失了大國風範,竟為了一個兒郎至此,毀了兩國情誼。」

  「王女此言差矣,」郁雲霽笑著起身,「分明是王女,為我們上演了一出魚目混珠,再從王女口中聽聞風範與情誼,當真是引人發笑。」

  女皇冷笑:「北元這番,是在戲弄朕嗎?」

  尉遲蓮霜的臉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她一掌拍在桌案上,卻隨後朝著女皇拱手:「陛下,不知是下面哪個不知死活的出了這等紕漏,但北元對幽朝絕無戲弄之意,待蓮霜將太師帶回北元,便親自送三斛上品珍珠,以表歉意。」

  ——

  殿內。

  孤啟冷然看著身旁的雲夢澤:「怎麼,雲公子隨我出來看笑話嗎?」

  雲夢澤擡手將鬢邊落下的一縷髮絲撩回耳後,漫不經心道:「王夫何出此言,斯玉在王夫心中是這樣的人嗎,還是王夫認為自己此舉本就可笑……」

  「你少在我面前裝好人,」孤啟咬牙冷哼,「女皇賜婚,這正夫的位置即便不是我,也不會是你的。」

  「王夫的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如何不能是我幫王夫坐穩這個位置,我們一同,」雲夢澤輕笑,壓低聲音道,「抵禦外敵。」

  「外敵?」孤啟好笑的別過了頭,「你雲夢澤才是那個外敵。」

  是他算錯,雲夢澤哪裡是什麼狐貍,分明是一隻滿心成算且不安好心的黃鼠狼。

  雲夢澤屈指抵了抵唇角:「王夫可真是冤枉我了,斯玉雖想要那個位置,卻想同王夫你爭啊……」

  孤啟不置可否:「是啊,你的確爭不贏溪太師。」

  退一步來說,誰又能爭得過溪洄呢。

  可他也是皇室賜婚,兩張婚書,該如何平衡。

  今日溪洄的動作極其自然,孤啟不免得會想,是否溪洄的動作做過千百次,只為在郁雲霽的面前生不出異樣,這樣的仙人生了凡心,郁雲霽又會不會為之悸動。

  郁雲霽她,在情事上像是一竅不通。

  這樣的人,卻太過優秀,太過耀眼了,引得一眾兒郎來同他爭搶。

  身上的茶漬泛了冷,濕漉漉的貼在腿上很不舒服,孤啟掐了掐掌心,接過侍人遞來的換洗衣物,後入殿內更衣。

  「這麼多人爭搶你,斯玉該如何做,才能在一眾兒郎當中脫穎而出呢……」雲夢澤望著天邊的圓月,呢喃道。

  宴席這邊終散場。

  但尉遲蓮霜不相信女皇的說辭,大有不見她將溪洄娶回府,便不肯罷休的架勢。

  如今眾世家在場,自然知曉此事,此番想來不好收場了。

  可她知曉,若非得知溪洄的意思,女皇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郁雲霽擡眸對上一旁握著玉戒的溪洄,道:「太師意下如何?」

  她心中有自己的猜想,卻還是想要問問溪洄究竟是怎麼想的。

  「殿下有七巧玲瓏心,想來已經猜想到了,如何還要來再問我一遍。」溪洄繃直了唇角,斂眸輕聲道。

  「縱使我有七巧玲瓏心,也猜不透仙人的心思。」郁雲霽道。

  溪洄擡眼望著她,他長而直的睫顫了顫:「殿下,是不是生我氣了?」

  「溪洄早在殿下提起此事時考慮過,後來陛下曾提及,溪洄亦不曾拒絕,是溪洄沒有早點定下心思並告知殿下,殿下若是因此生氣了,溪洄道歉。」溪洄垂著長睫,往日的仙人此刻竟垂首向她道歉。

  郁雲霽沒有回答,她看著眼前垂著首的人,許久才道:「今夜沒有喝盡興,不若溪太師來與我共飲。」

  「好。」溪洄應聲。

  明月長亭下,郁雲霽斟了一盅甜酒,遙望對岸。

  孤啟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由雲夢澤陪著去逛了,想來他此刻正是因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傷神。

  他心思敏感,此刻由雲夢澤陪著轉轉散散心也好。

  「……殿下,」溪洄頓了頓,為自己斟上一盅酒出言喚她,「溪洄說話算話,先前答應了不會讓殿下為難,倘若殿下覺得此事為難,溪洄亦可入道觀。」

  「我沒有這個意思。」郁雲霽收回眸光,望著杯中的明月,「你大可以告訴我的,我也好有個準備,事已至此,若是你入了道館,才會淪為笑柄,我怎能看著你如此?」

  溪洄望著她:「殿下。」

  郁雲霽沒再言語,只朝他仰起酒杯,隨後一飲而盡。

  她也不知曉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倒也不是不願幫溪洄,可她幫是一回事,大庭廣眾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如今看來,此事不好收場了。

  溪洄垂著眼睫,猶豫了一瞬,也隨之一飲而盡。

  只是他喝得過於猛了,酒液入喉,便猛烈地嗆咳起來。

  「你沒事吧。」郁雲霽望著他。

  溪洄再擡眸時,那雙往日清冷沉寂的眼眸也染了水意,眼尾的微紅平白的給仙人增了媚。

  郁雲霽蹙了蹙眉。

  難怪宴席上他不曾飲酒,原來溪洄才是宴席上不勝酒力的那個,可她方才邀他一同飲酒,他竟欣然應允。

  「殿下覺得我卑劣嗎?」溪洄以指腹將唇上的酒漬擦乾。

  饒是醉成這般模樣,他仍記得一絲不茍。

  他像是自問自答,沒等郁雲霽開口,溪洄輕笑一聲:「我總說著不願為殿下添麻煩,可卻還是這般做了,殿下怨我也好,恨我也好,終究是我……」

  「我沒有怨你,也不會恨你,我只是在氣,氣自己為何得不到你的信任,讓你有什麼想法卻不願同我說。」郁雲霽打斷他的話,她撐著臉側道,「溪洄,你們男子真的好難懂。」

  譬如孤啟就是這般。

  她已然將話說到這等底部,溪洄興許冷慣了,不願將心思透露給旁人。

  可孤啟不同。

  他好似希望自己能多陪陪他,可真當她去陪時,孤啟反倒又會將她往外推。

  男子的心思好難猜。

  「我們嗎?」溪洄垂眸輕輕笑著,可唇角的苦意再也蓋不住,「殿下,你知曉嗎,那日停桐同你看紙鳶,那一瞬,停桐羨慕極了殿下。」

  「殿下是自由的,同尋常女娘不同,」溪洄摩挲著杯沿,「旁人都說太師如何,可與我相比,分明殿下才是萬眾矚目的存在,你的出現改變了許多,也改變了我。」

  「那時候我就在想,或許我可以出宮,或許我可以向殿下一樣,」溪洄嘆了口氣,又勾起了唇角,故作輕鬆似的道,「但我是溪洄,是太師溪洄,我註定是要在皇宮中度過一生的。」

  她從不曾見溪洄這幅模樣。

  溪洄尋常寡言,鮮少透露自己的心思與情緒。

  他像是要接著今日的酒勁一吐為快,郁雲霽也不曾打斷,就這般靜靜的聽著。

  「好累,」溪洄望著天邊的圓月,輕聲道,「我曾不止一次的想逃離這個地方,這四角四方的籠子,想同殿下那般恣意,也有想過,殿下什麼時候能將我帶走……」

  湖邊有游魚戲水,將原本平靜的湖面激起幾朵水花。

  水花飛濺的聲音襯的此處格外靜謐。

  「可這樣的心思,如何能說出口呢,我是溪洄,是眾人眼中不茍言笑的太師,若是既如此,我便當嚴於律己,否則怎能算是他們眼中的仙人。」溪洄微微搖頭,「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可朝堂動盪,唯有殿下能護我周全。」

  「這樣的心思卻不能宣洩於口的,你說,我的心思若是被殿下知曉,她會怎樣看待我,」溪洄的眸光越來越發散,他像是撐不下去,快要昏睡過去了,此刻顯然是將他當做了另外一個人,「她會生氣的,我同殿下只是師生,師生之間如何能有這等心思。」

  「什麼心思,你不過是想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郁雲霽溫聲道。

  溪洄面上錯愕了一瞬,隨即怔怔的望著她。

  郁雲霽將面前的小几推開,認真道:「我不認為你有錯,任誰再這樣壓抑的地方生活,也會想要生出逃離的心思。」

  溪洄久居高位,又被百姓捧得極高,可高處不勝寒,時間久了他難免會乏累,而百姓對他的期望值太高,溪洄便不敢鬆懈,數十年如一日的如此。

  「你居然會這麼想嗎,」溪洄喃喃道,「若是殿下也這麼想便好了。」

  她不認為他的心t思卑劣,甚至還認為他做得對。

  溪洄難得有些無所適從。

  怎麼會有人這般想,他身為太師,食萬民俸祿,便要對得起百姓與江山社稷,他生出逃離的想法,怎麼會對呢。

  可他不僅錯在此,還對殿下生了別樣的心思。

  這樣的心思難道也沒錯嗎?

  溪洄揚起水眸,還想發問,可他望著眼前的面孔愈發熟悉。

  很熟,像是,在夢裡見過。

  但眼前有些朦朧與重影,他亦是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溪洄便緩緩睜大了眼眸,不由地想要靠近一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誰。

  他隨手拿起一盅酒,貼在唇瓣上飲下。

  「誒。」郁雲霽制止的話重新吞了回去。

  柔軟的唇瓣如同搗碎的花泥,酒液為軟唇覆了層水光,看起來格外好嘗。

  冰冷堅硬的酒盅按壓在軟唇上,軟唇毫無招架之力,在杯沿的按壓下露出了其里的貝齒。

  這酒盅是她喝過的。

  而溪洄此刻絲毫不在意白日裡的什麼體統,什麼規矩。

  杯沿上還有她方才留下的酒漬,卻被溪洄再次覆蓋,這個想法對於大鬧的衝擊是極大的。

  當然,並沒有眼前的景象衝擊更大一些。

  眼前清冷的俊臉放大,溪洄漆眸一點,水意朦朧的望著她:「你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和她很像……」

  說著,像是為了探究這股熟悉的清甜香氣般,溪洄朝她傾身而來。

  他的俊臉輕輕擦過她的臉側,最終停留在那處,細細嗅著她脖頸處的香氣。

  這是個極其危險的動作。

  沉香混合了淡淡的桂花酒香,將她整個人圍住,郁雲霽也好似隨著香氣的到來而定在了原地。

  溪洄輕輕嗅著的聲音傳到耳畔,隨後,耳垂上好似有什麼溫軟的東西擦過。

  郁雲霽微微睜大了眼眸,不待她制止溪洄的動作,他卻因著太過前傾沒有穩住身形,整個人朝著她栽了來,雙肩被他按緊,沉香襲來。

  白衣與水紅糾纏著,衣袂翩飛。

  溪洄雙手按在她的肩側,將她整個人按倒在地。

  墨發垂地相融,從她的臉側劃落,為亭廊內撲鋪上了一層墨色銀河。

  黑髮蜿蜒在地,在皎皎月光的照映下散發著光澤,墨發衣袂的交融卻有些曖昧了,圓月也羞得躲進勻稱,卻還自欺欺人的露著頭偷偷瞧著。

  「你……」郁雲霽驚訝的看著眼前人,一時間不知曉該說些什麼。

  溪洄望著她的唇,輕聲道:「你的味道,真的同她很像,只不過她身上是沒有酒氣的。」

  他還欲俯身再聞,卻被郁雲霽及時翻身壓在身下,這才制止了他的動作。

  只是這一獲得主動權的動作,卻令她紅了耳尖:「溪洄,你喝醉了,下次不許你喝酒了。」

  她再垂首,卻見身.下人闔上了眼眸,溪洄呼吸勻稱,顯然是睡了過去。

  ……還醉的不清。

  遠處的亭廊,孤啟立於對面,將這一幕幕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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