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滅

2024-09-14 13:29:06 作者: 聽竹妃子

  明滅

  吟泉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他偷偷瞟了一眼任歸,心說,這個人莫不是瘋了?

  任歸不慌不忙, 眉眼含笑,「太后娘娘莫惱, 此事是小人向杜大人告的密。」

  

  「哦?是杜無崖?」

  「是, 杜大人對小人恩重如山, 小人不能不忠心於他, 還請太后娘娘恕罪。」

  賈太后眸色涼薄, 她生平最恨的就是男人的欺騙,她仔細端詳著任歸,雖然早有預料,可她還是第一次覺得這個與她同床共枕多日的男子竟是如此陌生, 半晌, 她沖他勾了勾手指,「過來。」

  任歸斂袖起身,他走到賈太后跟前,才要跪下, 卻被賈太后揚手制止。

  她拉起他的手, 嫵媚揚唇, 「還記得哀家同你說過的話嗎?」

  「不知, 太后娘娘說的是哪一句?」

  賈太后笑而不語,她丟開他的手, 吩咐, 「吟泉。」

  吟泉心有餘悸, 一滴滴冷汗順著額角無聲滑落,可他卻不敢擦拭, 只是垂手上前。

  賈太后衝著任歸揚了揚下巴,「吟泉,你把他的手砍下來,供在青玉花尊里,日日擺在哀家跟前,兩隻手,一隻一隻砍。」

  吟泉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息怒啊。」

  賈太后看也不看他,只管催促,「去啊。」

  任歸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雖然早有預料賈太后定會嚴懲自己,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上一刻還與他繾綣幃帳的女子竟會翻臉不認人,他真的有些慌了,忙下意識伸手扯住賈太后繁麗復彩的帛帶,喚了一聲,「惜柔。」

  賈太后聽見這個稱呼,不自覺挑了挑眉,她輕而易舉地拽回了帛帶,任歸順著她的力道跪在榻前,賈太后似笑非笑地凝視著他精緻俊美的臉龐,「寰兒,你知道嗎,其實你並不是第一個叫寰兒的人。」

  她的手緩緩落在湖水藍的錦衾上,細瑣緙絲的花紋順著掌心蔓延開來。

  她輕笑,「所有曾經侍奉過哀家的人,哀家都會叫他們寰兒。」

  任歸張了張嘴,眸中一點點沁出淚花,「太后娘娘說過,您喜歡小人,您不會殺小人的。」

  賈太后似乎笑了一聲,她抱住任歸,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柔滑淬冷的話在他的頰側響起,「床笫之間的海誓山盟,你也敢信?」

  「太……」任歸的話還沒說完,只覺一股尖厲銳痛刺穿胸膛,他垂眸,看見左胸處源源不斷湧出的汩汩鮮血,大片大片的紅染透了他的素色衣袍,紅與白之間,依稀可見賈太后的那枚流光溢彩的纏枝紋金簪灼灼耀目。

  「罷了,念在數晌貪歡的份上,哀家賜你一個痛快。」賈太后的手慢條斯理地滑過他的胸膛,末了用力一推,「我說過,辜負我的人,都得死。」

  他錯愕擡眼,瞧著這個女人,她沒多說一句廢話,俐落地從他身上拔出金簪,剎那間,疼痛化作虛空,填滿了他缺失的血肉,他艱難地留下最後一句,「惜柔,你好狠的心啊。」

  賈太后不發一言,她冷冷地俯視著他倒在地上的身體,漠然下令,「擡出去,埋了。」

  吟泉招呼著幾名內監上前搬人,他一隻腳才邁出大殿,忽被賈太后叫住t,「吟泉。」

  吟泉只得回身弓腰,「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傳杜無崖。」

  「是。」

  杜府。

  池中殘荷綽綽,沐風夭夭。

  杜琦執著把長柄蒲扇,慵懶臥在紫竹搖椅上,他平素喜歡涼快,即便時下已快入秋,他還是穿了一襲清清爽爽的輕柔紗料。

  都說父析子荷,可杜琦卻和杜無崖並不怎麼相像,杜琦不像他的父親一樣熱絡官場,他在杜無崖選的幾個實權官職中唯獨看中了校書郎這個閒差,掌校正典籍,訂修訛誤,說來也是諷刺,杜琦雖然比杜錦強上一些,到底沒有正經讀過幾本書,可最後卻讓他領了這個差事,就算梁帝真有旨意下來,命他校對書籍,也是別人幫著他忙乎,哪裡用他費上一點心。

  若沒有特別詔令,校書郎沒什麼緊要差事,極是滋潤清閒,沒事兒他就在府中賞賞花、聽聽曲,雖然杜琦不怎麼要求上進,但好歹有他兄長杜錦作襯,杜琦的不思進取落在杜無崖眼裡,也就沒那麼可氣了。

  微風拂過,池上一葉小舟棲泊,女子歌喉曼妙,清婉而來,「誰言生離久,適意與君別……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1]

  杜琦閉著眼睛,跟著拍子低聲哼唱,忽覺什麼東西落在了自己臉上,他伸手取下紈扇,便見杜錦衝著自己笑,「二弟,好樂啊。」

  「大哥,你來了。」杜琦連忙斂衣起身,「大哥有什麼事兒嗎?」

  杜錦結結巴巴,有些不好意思,「咳咳,這個……」

  杜錦被阮如玉攆出太學之後,本指望著能在吏部混一個營生,沒想到他父親杜無崖說他行事太過張揚,於是罰他閉門思過,不肯幫他找門路鑽營。

  杜錦賦閒多日,心中難免氣悶,芳菲樓的娥娘忌恨他不肯迎自己入府,於是蓄意報復,特意給他尋來了五石散,這五石散能讓人樂而忘憂,有飄飄欲仙之感,但若是調養不當,則可能有性命之憂,杜錦貪得無厭,再加上娥娘有意逢迎,杜錦服用了過量的五石散,結果對這味毒藥產生了依賴。

  五石散價格不菲,一開始,娥娘還會貼上自己的首飾,幫杜錦換取五石散,等他上癮了,娥娘便中斷了供給,杜錦想要繼續服用,卻又怕被杜無崖知道,只得自己偷偷變賣房中金銀,沒成想這才幾個月的工夫,他房裡值錢的東西就都賣光了,不得已,他只能來求助杜琦。

  「二弟,你最近有沒有閒錢啊,借大哥使使。」

  「借錢?」杜琦覺得有些古怪,「大哥你還缺錢嗎?」

  杜錦吞吞吐吐,「嗯……缺。」

  「大哥,借錢可以,你要多少我都借你,但你得告訴我這筆錢用在什麼地方了。」

  「不至於吧,咱們都是一家子兄弟,你小的時候,我可沒少給你花錢,如今你出息了,就不認我這個大哥了?」

  杜琦見他生氣了,連忙解釋,「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杜錦一揮手,「少來這一套,你就說借不借吧。」

  杜琦無奈,「行,大哥我借還不行嗎。」

  杜錦復又高興起來,他重重拍了一下杜琦的肩膀,「好二弟,等哥有錢了,一準還你。」

  杜琦正要說話,卻見杜無崖快步走了過來,二人忙都站好,「父親。」

  杜無崖點點頭,「太后娘娘傳我進宮,杜琦,你去府庫把那枚朱雀紋玉珩拿來,我一併帶入宮中,送給太后娘娘。」

  杜琦應聲去了。

  杜錦眼珠一轉,笑道,「父親,我怎麼不知道府庫里還有專門放寶貝的地方呀,父親也太偏心了,我和二弟明明都是您的兒子,您怎麼單瞞著我呀。」

  杜無崖用鼻子「哼」了一聲,「我若是不瞞著你,府庫早晚都得被你搬空,錦兒啊,你和琦兒都是我的兒子,可你怎麼就不如琦兒聽話懂事呢。」

  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捫心自問,我對你也算是悉心教導,費力籌劃,可你卻屢屢鬧出事端,你真是讓為父寒心啊!」

  杜錦忙為自己分辯,「父親!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那個阮如玉惹出的禍事!分明是她欺侮兒子!」

  「罷了,不必再說了。」杜無崖嘆了口氣,「你是什麼樣的人,為父難道會不知道嗎,在外頭,你是我的兒子,我自然自己護著你,可是關起門來,我也得說你一句,為什麼同樣都是杜家公子,你弟弟就行事謹慎,毫無錯漏呢?」

  「行事謹慎?毫無錯漏?」杜錦冷笑,「父親,您可別忘了,當年的雲昭之死和二弟有著脫不開的關係,他犯下的可是殺人的罪過,這難道不比我的那點事兒重多了嗎!」

  「啪」的一聲,杜無崖擡手扇在杜錦的臉上,「杜錦!這樣的話你也敢胡說八道!琦兒這麼做,還不是想為你出一口氣!」

  杜錦一臉不服,「他哪裡是為著我,分明就是……」

  杜錦話還沒說完,另半張臉又是一個巴掌,杜無崖厲聲斥道,「閉嘴!」

  杜錦恨恨咬牙,正好瞧見杜琦捧著檀木匣子過來,「父親。」

  「嗯。」杜無崖接過匣子,側身瞥了眼杜錦,「錦兒,過段時間,我給你安排一個官職,不過你可千萬記著,你這次若是再闖下禍事,你就自求多福吧。」

  杜錦雖然心有不甘,還是垂首道謝,「是,兒子多謝父親大人,兒子會小心的。」

  怡夢宮。

  杜無崖在地上跪了半晌也沒聽見賈太后叫自己起來,他覺得不對勁,又重新行了一個禮,高聲道,「臣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長樂萬安。」

  賈太后慵懶魅惑的聲音傳了過來,「起來吧,吟泉,賜座。」

  杜無崖坐定,他瞧賈太后的神情似乎同平常沒什麼差異,略微放下心來,「太后娘娘,臣前日得了一個寶貝,特意來獻給太后娘娘。」

  「哦?」賈太后頗感興趣,「杜卿又有寶貝了?呈上來,哀家看看。」

  杜無崖連忙奉上玉珩,吟泉小心接過,雙手捧著檀木匣子,在賈太后跟前跪下。

  賈太后垂指撫摸著那枚玉珩,「東西是好東西,難為杜卿了,有什麼東西都想著哀家。」

  「太后娘娘說笑了,這都是臣該做的。」

  賈太后一揚手,吟泉就合上了匣子,「可惜啊,杜卿這東西要是早一個時辰送來就好了。」

  杜無崖陪著笑,「臣愚笨,不知太后娘娘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時辰前,哀家剛剛處死了一個叛徒,杜卿,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杜無崖心裡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隨即便聽賈太后恣意的笑聲響徹大殿,「就是你日前送到哀家榻上的那名男子,杜卿,你對哀家還真是忠心耿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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