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衣

2024-09-14 13:28:26 作者: 聽竹妃子

  緋衣

  眾大臣忙都跪下, 齊聲高呼,「陛下息怒!」

  阮如玉的目光越過前排的紫朱二色,飛快掃了一眼立在高處的梁帝, 他眼眸幽深,倦怠的臉容上驟現殺氣, 阮如玉望著這樣的梁帝, 心中忽而一驚, 她此前一直以為梁帝怯弱, 沒有主張, 凡事都要依憑太后定奪,此刻,她卻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帝王之氣。

  梁帝拖著華服冠冕,一步步走到御階前, 他俯視著文武百官, 沉聲道,「盧顯達,糧草在運往邊境之前難道無人檢查嗎,還是說, 一車車的糧草全都壞在了半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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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明察, 當日糧草出倉, 臣都是交由兵部中人仔細核對過的, 並無什麼不妥之處,至於為什麼糧草後來都壞在了半路上, 臣想, 或許是連日陰雨, 致使糧草生霉的緣故吧。」

  「一派胡言!」徐昆怒聲駁斥,「我就是兵部侍郎, 你們送來的糧草,兵部有沒有仔細核對過難道我會不知道嗎!當時你們說什麼時間緊張,耽誤不得,根本就沒將糧草送來兵部,而是直接發往邊軍,盧尚書,你分明是在扯謊!」

  「笑話,這麼重要的事情,就算我們戶部說時間緊張,你們兵部難道就由著我們如此嗎,徐侍郎,你雖在兵部供職,終究不過一介侍郎,此事,你該去問問霍尚書。」

  盧顯達這話倒是提醒了梁帝,他望著前排的缺兒,「兵部尚書霍寧今日怎麼沒來上朝?」

  齊寺人道,「回陛下,霍大人晨起不適,一早就派人回過話,說是來不了了。」

  「好好的,怎麼會不適?可讓太醫瞧過了?」

  「陛下不必憂心,太醫去瞧了,不是什麼大病,就是霍大人昨夜吃多了,不小心積了食,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今早硬是沒起來。」

  梁帝輕嘆,「歲月不饒人啊,霍卿到底年邁了,不再是當年金戈鐵馬的時候了。」他感慨一番,又向徐昆問道,「你是哪一年入朝為官的?朕看你似乎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了。」

  徐昆行禮,「回陛下,臣於天熙二年拜官授職,是當年的太學魁首,陛下曾召臣說過話。」

  「天熙二年——」梁帝緩聲道,「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朕還記得,那時——」他想起蕭景衍,忽然不作聲了,半晌方道,「徐昆,你當日任何職?」

  「兵部侍郎。」

  「八年了,你一直待在兵部?」

  「是。」

  梁帝微微皺眉,「杜無崖,官員調動之事,你身為吏部尚書不會不知吧?徐昆若無錯漏,連續八年原官原職,這可不合規矩啊,你這個吏部尚書是怎麼當的?」

  杜無崖正在那兒閉著眼睛,腦子裡一遍遍祈求著「別叫我別叫我」,沒成想還是被梁帝揪了出來,只得出列叩首,「陛下,朝廷官員拔擢升降都是有定例的,按說,徐侍郎在兵部任職八年之久,應該是有擢升的機會的,至於為什麼一直沒升上去,臣會回去詳查,一定給陛下,也給徐侍郎一個交代。」

  他稍稍一頓,接著說道,「臣雖然不曾留意此事,不過臣聽聞,徐侍郎的人緣似乎不是很好,臣記得官員調任前,都要找官員的同僚聊一聊基本情況,或許徐侍郎是因此無緣拔擢,也未可知,畢竟同僚意見也是拔擢官員的一項重要依據。」

  徐昆聲音平靜,「臣平素待人接物,從未有過違心之舉,臣捫心自問,臣對得起陛下,對得起兵部,更對得起這個朝廷!」

  梁帝原本想擡徐昆一把,聽杜無崖這麼一說,不免有些遲疑,他身為皇帝,同這些朝臣的往來不多,也說不好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若徐昆果真如杜無崖所言,梁帝也怕他闖出禍來,梁帝這麼想著,目光落到了諫議大夫顏溫寒的身上。

  「顏大夫?」

  顏溫寒不慌不忙,端然一禮,「臣在。」

  「朕記得你也是從太學出來的,你怎麼看徐昆?」

  「臣入太學時,徐侍郎已經不在太學了,臣與徐侍郎私下並無什麼私交,所以不敢亂言。」

  「無妨。」梁帝一拂袖,重新坐回龍椅,「你同他沒有私交更好,省得你詆毀又或偏袒他,你只管告訴朕,徐昆在你的眼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一時間,殿內肅然無聲,都等著顏溫寒的回話。

  顏溫寒骨節分明的手指叩在笏板之上,孤影闌珊,更見清冷之氣,他想了一想,掀袍跪下,「臣的確曾聽聞過有關徐侍郎的議論,有人說他不知變通,執拗己見,也有人說他好大喜功,目中無人,這些傳言是真是假,全憑陛下定奪。」

  杜無崖以為顏溫寒在為自己說話,才要鬆口氣,忽聽顏溫寒話鋒一轉,「不過,臣身為諫議大夫,在其位,謀其職,成其事,盡其心,所以,臣想盡一盡諫議大夫的職責,為徐侍郎說句公道話,徐侍郎方才所奏,不畏人言,不懼報復,俱是為國為民之心,徐侍郎此舉,臣是嘆服的,臣願意相信三人成虎,流言不真!」

  徐昆平素同顏t溫寒並無來往,未曾料到他這會子竟願意為了自己說話,不覺觸動心腸,紅了眼眶,拱手道,「顏大夫仗義執言,這份情誼,徐某記在心裡了。」

  「徐侍郎客氣了,我不過是向陛下實話實話罷了,不必介懷。」

  顏溫寒這麼一席話說下來,蕭景衍不自覺擡眼看他,蕭景衍之前聽了娥娘的話,原以為顏溫寒是個背信棄義之徒,為了平步青雲不擇手段,可今日一見,卻是良知未泯,心憂國事。

  梁帝不住點頭,「說得好啊,不愧是太學魁首,諫議大夫,顏溫寒,朕記住你了。」

  顏溫寒微微垂首,神情漠然,無悲無喜。

  「徐昆。」

  「臣在。」

  「霍尚書身體不適,兵部一幹事宜,朕就先交給你料理了,在霍尚書回來之前,你暫行兵部尚書之職,全權敦促邊軍糧草一事,徐昆,你可不要辜負朕的期望啊。」

  徐昆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因為剛正不阿,受了不少明里暗裡的算計,明明並無過錯,可是拔擢的人選里愣是沒有他,今日若非霍寧抱病,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邊軍將士逢難,徐昆身為兵部侍郎,大梁官員,怎能不為之憂心,因此他今日冒著青雲路斷送的風險,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進此一言,但求問心無愧。

  徐昆感激涕零,叩首謝恩,「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萬死以報聖恩。」

  梁帝略一頷首,「盧顯達,你下朝之後,立刻同徐昆交接邊軍糧草帳目,此事涉及邊境安寧,更關乎我大梁社稷,你不許推諉搪塞,也別找朕哭窮,戶部應該有多少錢你自己清楚!這筆帳,你若是算不明白,朕就讓刑部的人幫你去算!」

  盧顯達身子一軟,伏地拜倒,「陛下息怒啊!」

  梁帝望著盧顯達顫抖的身體,不由得嘆了口氣,「盧尚書,你是朝中老臣,朕也不忍苛責,從前的事情,朕都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這件事你再辦不好,你以後就不用再來上朝了。」

  盧顯達的聲音裡帶著哭腔,「臣遵旨。」

  下了朝,阮如玉思忖著方才大殿上的一幕幕,她雖然不知道邊軍糧草一事的內情,可她聯繫日前廬水水患以及韓賈二族離心之事,便大致猜到了事情原委。

  戶部尚書盧顯達分明是賈太后的人,想來是梁帝下令撥款賑恤廬水災民,賈太后沖韓家要錢不成,又將這個差事推給了盧顯達,盧顯達不願拿自己的錢補公家的窟窿,於是便打起了邊軍糧草的主意,想要以次充好,省下一筆開支。

  兵部尚書霍寧年輕時也是以一敵百的驍勇能將,但不知是不是英雄垂暮的緣故,如今霍寧精神不濟,早已不復當年的壯烈氣概,竟成了一個大家公認的老好人,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說,盧顯達算準了他的脾氣,這才有恃無恐,沒想到突然冒出來一個徐昆。

  說來也巧,這徐昆不會鑽營,為人又極耿直,不肯屈從於賈杜二族的威懾,所以一直被人壓著,今日正好趕上霍寧生病,才讓他逮著了這次機會。

  阮如玉眉心微蹙,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日之事有些蹊蹺。

  「阮大人留步。」

  阮如玉回頭見是蕭景珃,只得行禮道,「襄陽王。」

  蕭景珃一擡手,示意她起來,他打量了她一陣,「不錯,這身朝服的顏色很襯你。」

  「是嗎?」阮如玉淡淡一笑,「可臣更喜歡朱、紫二色,王爺覺得呢?」

  蕭景珃揚唇,「紫色也就罷了,你若有一天真能穿上朱色朝服,這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那臣便讓王爺好好看看,這天下是否會大亂。」

  蕭景珃不想惹她生氣,索性換了一個話題,「我已經知道裴義的真實身份了,阮如玉,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我有什麼好說的。」阮如玉輕笑,「隨之既然這樣做,便必然有這樣做的道理,何須我去為他憂心,至於王爺——」她看他一眼,「王爺不出首他,自然是覺得,眼下不出首他對自己更有利,難道不是嗎?」

  蕭景珃挑眉,「萬一有一天,本王覺得出首他對自己更有利呢?」

  阮如玉擡手拂落袍袖一角的飛絮,「那是王爺自己的事情,與臣無關,臣先告退了。」

  她說著,轉身欲走,卻忽聽蕭景珃叫她,「如玉!」

  「何事?」

  「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之事是一個局。」

  阮如玉腳下一頓,餘光瞥見蕭景珃的身影挪上前來。

  風聲沒入疊疊宮牆,他散漫啟唇,聲音淡漠,他的輪廓交疊於緋衣羅袂,金烏重遠,她聽見了他掩藏在陰影里的不羈倨傲,「是一個給你布下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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