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

2024-09-14 13:28:25 作者: 聽竹妃子

  糧草

  東方破曉, 阮如玉惦記著早朝,一夜未曾睡熟,這會子見天亮了, 她輾轉反側,再也睡不著, 索性擡手掀開斗帳, 「小菁, 什麼時辰了?」

  

  阮如玉一連喚了好幾聲, 小菁才打著哈欠, 磨磨蹭蹭挪了過來,「好姑娘,這才寅時,再睡一會兒吧。」

  「睡不著了。」阮如玉攏了攏肩上青絲, 披衣起身, 「小菁,服侍我洗漱吧。」

  「啊?」小菁一臉震驚地怔在原地,卻見阮如玉已經坐到了鏡奩跟前,「還不趕緊著?」

  小菁叫苦不疊, 她困得不行, 勸道, 「姑娘, 不是卯時上朝嗎,你去那麼早做什麼?」

  「這可是我第一天上朝, 自然要去得早一些。」阮如玉看見小菁苦兮兮的表情, 笑道, 「好啦,等我回來了, 給你帶流酥齋里的糕餅吃,你說好不好?」

  小菁一聽有好吃的,又高興起來,她掰著手指頭算,「好啊,那我要冰皮酥、水晶餅、牡丹卷、茶香醉、桂花糕,蓮子羹、棗仁酪、金橘團……嗯,還有……」[1]

  阮如玉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她實在不明白小菁怎麼能記住這麼多名字,趁小菁還在思索,她趕緊應道,「好好好,我都記住了,放心吧,我下朝回來就給你買。」

  殿外。

  阮如玉身著緋色朝服,手持笏板,端端正正立於階下。

  一名男子怒氣沖沖走了過來,隔了老遠便罵,「好啊,就是你把我父親害得臥床不起!」

  阮如玉循聲望去,見他亦是一身緋袍,阮如玉認了半日才認出這人是賈明旭。

  阮如玉從前倒也見過賈明旭幾次,只是他這人一向沒個正形,乍一穿上朝服,戴上朝冠,儼然變了一副模樣,她差點沒認出來。

  「賈大人說笑了,你父親犯了過錯,皇上罰他閉門思過已是天恩浩蕩,我勸賈大人謹言慎行,莫要連自己的這身官服也保不住。」

  賈明旭咬牙切齒,「阮如玉,若不是你,皇上怎麼可能會處置我父親?若不是你,韓笙又怎麼可能突然與我離心?皇上就是聽信你的讒言,重重責罵了我父親,讓他一個月都不許再上朝,若不是你,我父親也不會纏綿病榻至今!」

  「太常寺卿病得這麼重呀。」阮如玉佯作吃驚的樣子,「那你還不趕緊給你父親找大夫瞧瞧?哦,對了,我記得涅槃寺里的香火最靈,若是尋醫訪藥無用,你去涅槃寺為你父親求一炷香,也算是盡了你的孝心了。」

  「求香?」賈明旭紫青著臉,「香火都是給死去的人敬奉的,阮如玉,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賈大人可不要誤會,我也是擔心你父親的病情,若是賈大人覺得不妥當,不做便是了。」

  賈明旭怒極,揚手便向阮如玉扇去,阮如玉也未曾料到他瘋魔至此,竟連體統也不顧了,大庭廣眾之下便要動手,她想要閃躲,卻被賈明旭拽住袍袖,掙脫不得。

  眼看賈明旭的手就要打在自己臉上,千鈞一髮之際,忽見一隻手臂架住賈明旭的手,隨即用力一甩,逼得賈明旭倒退半步,賈明旭瞪視來人,「裴侍郎?」

  蕭景衍並不理他,只問阮如玉,「沒事吧?」

  阮如玉搖搖頭。

  賈明旭陡然提高了音量,「裴侍郎,你可別忘了,你是太后娘娘的人,你居然敢護著她?難道你們兩個是一夥的!」

  大臣們聽見動靜,紛紛聚攏過來,蕭景衍掃視一圈,神色淡然,「賈大人這話說得有趣,我們同朝為官,皆為大梁臣子,又談何一夥兩伙呢?」

  「你少裝,你方才分明就是在袒護這個女子!」

  「阮大人身受皇命,拜中書舍人之職,與賈大人同著緋袍,位列臣工,賈大人開口閉口,直呼名姓,又或直接稱其為一個女子,難道是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眼裡嗎?」

  賈明旭自知說不過他,乾脆拔劍相逼,「裴義,你讓不讓開!」

  蕭景衍挑眉,「御前動劍,賈大人還真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我再問一遍,你讓不讓開!」

  阮如玉不想讓蕭景衍與賈明旭起衝突,「裴侍郎,你不必如此,我——」她話還沒說完,早被蕭景衍拽到身後,蕭景衍一字一頓,「不,讓。」

  賈明旭冷笑,「好啊,看來杜叔說得都是真的,你果然和她不清不楚!裴義,你就不怕我將今日的所見所聞回稟太后娘娘嗎?!」

  「讓一下讓一下。」杜無崖撥開人群,擠上前來,他跑得急,跑到跟前時擡手擦了把汗。

  杜無崖瞧見賈明旭劍拔弩張的樣子,趕緊奪過他手中的劍,「這是幹什麼呢,若讓皇上知道,你這條命還要不要了,快向阮大人道歉。」

  「哼。」賈明旭扭過頭去,不作聲。

  見他如此,杜無崖只得向阮如玉拱手賠禮,「阮大人莫要怪罪,明旭他就是個小孩子,口無遮攔的,阮大人千萬別往心裡去啊。」他說完,又沖蕭景衍點頭,「多虧裴侍郎在此,不然明旭險些闖下大禍。」

  「杜叔你是不是老糊塗了!」賈明旭忿忿不平,指著阮如玉罵道,「就是她害了杜錦,害了杜愷兮,還害得你受了太后斥責,她是你們杜氏一族的仇人,你怎麼還幫著她說話!」

  杜無崖摁下賈明旭的手,「糊塗!犬子堂兄受罰,那都是犯了實打實的過錯,皇上罰得好,該罰!至於太后娘娘斥責我,那也是我該受著的,這和阮大人有何干係。」

  賈明旭怒其不爭,顫聲道,「杜叔,你這樣軟弱,如何掌管吏部,又如何震懾朝臣!我都跟著你丟臉!」他氣得不行,拂袖而去。

  杜無崖似乎一點也沒把賈明旭的話放在心上,他笑了一笑,一臉真誠,「阮大人受驚了。」

  阮如玉微笑道,「不妨事。」

  等杜無崖走後,蕭景衍一挑眉,「這個杜大人還真是個適合做官的人。」

  「怎麼說?」

  「忍常人所不能忍,為常人所不能為。」

  阮如玉掩面輕笑,「你這是變著法兒罵他。」

  蕭景衍也笑,「我可沒這麼說。」他瞧阮如玉出神的模樣,又問,「在想什麼?」

  「我在想啊……」阮如玉輕輕地說,「方才有人叫我阮大人。」

  「阮大人?」蕭景衍笑道,「你姓阮,不叫你阮大人叫什麼?」

  「你t不明白。」阮如玉擡眼看他,「之前從未有人喚過我大人,在太學時,學生們叫我先生,而其他人還是叫我阮姑娘,我第一次聽見別人喚我大人。」

  蕭景衍心中一動,他想抱抱她,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敢與她太過親近,只得微微錯開目光,「我懂,長卿,我都懂,從今往後,他們都會這樣叫你。」

  阮如玉微微擡袖,她凝視著日光徐徐灑落繢繡緣邊,傾出一大片鮮艷斑斕。

  這一天,終於到了。

  從今往後,她也可以像那些男子一樣立於朝堂,參議國事。

  台階上的小內監一揚麈尾,「上朝——」

  眾大臣按照朱、紫、緋、綠、青五色排列開來,依次入殿,他們看見阮如玉時,都不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齊寺人輕咳一聲,眾人便都不說話了,整座大殿一時鴉雀無聲。

  梁帝悠悠開口,「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兵部侍郎徐昆上前行禮,「陛下,臣有話稟奏。」

  「說。」

  「陛下,邊軍是我大梁抵禦北魏的一道重要防線,萬一北魏來犯,駐守在邊疆的戰士們會第一時間衝上去,為援軍爭取寶貴時間,其作用不言而喻,可自從入了夏,邊軍糧草遲遲沒有著落,臣已經向戶部問詢多次,可回答都是再等等,陛下,邊軍戰士身負重任,若是再不派人送去糧草,恐有大禍。」

  梁帝眉頭微皺,他轉著腕上念珠,「戶部尚書何在?」

  戶部尚書盧顯達連忙出列,「臣在。」

  「邊軍糧草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同朕解釋清楚!」

  盧顯達低著頭,戰戰兢兢,「回陛下,將士們的糧草月余前便命人送到邊疆了,戶部有帳目為證,陛下一查便知。」

  徐昆急道,「你還好意思說,你們送去的糧草大半都是腐壞的,你叫將士們如何下咽!盧尚書,你自己去邊疆看看,天可憐見,將士們沒有糧草,現在竟要靠啃樹皮充飢,北魏若是這時候打了過來,你覺得我們還能有抵禦之力嗎?」

  「時已入夏,路途又遠,糧草壞在路上也很正常,徐侍郎,我知道你心疼邊軍將士,可我們戶部也著實有難處啊。」盧顯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陛下,廬水泛災不是一日兩日了,這些日子戶部沒少往裡掏錢,如今又要修堤築壩,才擬了一筆款項出去,臣著實是沒有多餘的錢再去填兵部的帳啊。」

  「沒錢?」徐昆冷哼一聲,「可我怎麼聽說,盧尚書前幾日還新納了兩房姬妾,怎麼,她們的衣食住行都是不要錢的?」

  盧顯達急得紅了眼睛,「徐昆,你怎麼能把公事和私事混為一談!我納妾花的是我自己的錢,這和戶部有何干係?」

  「盧尚書,你敢說你在戶部多年,未曾貪過一絲一毫嗎?你敢發誓嗎!」

  「我——」盧顯達緊咬下唇,「笑話,你不過一介侍郎,官位遠在我之下,竟敢這樣同本官說話,你也配!」

  徐昆不卑不亢,「邊軍要務,事關社稷安寧,無論官位高低,只要是心繫大梁之人皆可一言,盧顯達,你顧左右而言他,莫不是心中有愧!」

  二人爭得面紅耳赤,忽聞一聲重響,梁帝怒拍几案,遽然起身,「放肆!你們身為大梁臣子,竟在朝堂之上公然吵鬧,還有沒有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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