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聞

2024-09-14 13:28:24 作者: 聽竹妃子

  奏聞

  梁帝訝然, 「什麼話?你說。」

  阮如玉正色道,「臣聽聞日前廬水泛災,沿岸百姓死傷無數, 損毀田畝更是難以估量,陛下, 這些年來, 廬水總有洪澇之災, 朝廷多次撥款賑恤, 卻是成效寥寥, 我大梁人才濟濟,難道竟連一條河道也應付不了嗎?」

  「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梁帝重重嘆了口氣,「廬水地勢險峻,更是三洲關隘, 往來船商必經之路, 若是整修重塑,必會勞民傷財,而且從前也不是沒有試過,如你所言, 朝廷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卻一直沒什麼進展, 朕也覺得為難。」

  

  阮如玉言辭懇切, 「常言道,治國有常, 而利民為本, 陛下, 國之興順,在於民心之所向, 廬水洪災事關大梁的民生福祉,陛下焉能不救?」[1]

  賈太后幽幽開口,「若依你的意思,皇上便是傾盡國庫,也要繼續管這沒完沒了的洪澇天災嗎?阮如玉,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臣的確見識淺薄,但臣見識就算再淺薄,也知道廬水之災再怎麼嚴重,也不至於傾盡國庫,更何況,這到底是天災亦或人禍,還未可知。」

  「人禍?」賈太后眯眼打量著她,「阮如玉,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天有不測風雲,也是人力所能預料、避免的嗎?」

  阮如玉擡眼,「怎麼不能?當年群雄逐鹿,韓國因為懼怕日益崛起的秦國,遣水工鄭國入秦修渠,本意是想藉此損耗秦國財力,削弱秦國軍隊,卻不料適得其反,鄭國渠的修建,使沼澤鹽堿變成沃美良田,從此關中為沃野,無凶年。」[2]

  賈太后沒有讀過多少書,此刻聽阮如玉如此說,也不知真假,索性閉口不言。

  阮如玉繼續說道,「陛下,撥款修渠,聽起來的確耗費金銀,可是如若不救,長此以往,沿岸百姓失了家業,無以謀生,只能淪為流寇,終成大梁的心腹大患,陛下此時放任不管,難道要等到那個時候再派兵圍剿嗎?且不要說養兵養馬又是一筆不菲的開銷,遠比修渠建堤還要費錢,便是那些淪為流寇的難民又何其無辜呢?陛下乃是明君,臣想陛下斷不會忍心看見自己的子民落到此等地步,熟重熟輕,還望陛下三思!」

  梁帝緘默半晌,沉吟道,「阮如玉,朕何嘗不明白你說的這番道理,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臣明白陛下的為難之處,故特來獻策。」

  梁帝聞言一喜,忙道,「你有主意?快說來聽聽。」

  賈太后面露不屑,「滿朝文武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這麼個丫頭片子能有什麼主意?」

  蕭瑤才吃了半塊水晶餅,她聽了這話,拿帕子拭了拭手,抿唇一笑,「方才可就是這個丫頭片子引經據典,讓母后也沒話說了呢。」

  蕭瑤瞧見賈太后正要動怒,又笑道,「兒臣今日吃多了酒,若是言語有什麼不當之處,還望母后不要和兒臣一般見識,兒臣這廂給母后賠禮了。」

  聽她如此說,賈太后反而不好再開口斥責,不然顯得自己心胸狹隘,專和小輩過不去,便道,「阮如玉,你先說罷,若是說不好,等下哀家再一道罰你。」

  阮如玉鎮定自若,侃侃而談,「臣查閱了戶部歷年撥款帳目,從時間上可以看出,廬水洪澇多發於七八月份,而一旦過了這段時間,洪災便會有所減退,所以臣以為,我們可以在這段時間過後,趁著水勢稍遜,著手修葺之事。另一方面,臣還分別調取了先帝時廬水一處的賑恤經費,還有如今其餘各處洪災的經費,發覺相比之下,如今廬水所耗金銀,實在靡費。」

  梁帝眉頭深鎖,「你是說?」

  阮如玉點頭,「錢款下撥,要歷經層層關卡,經手之人眾多,保不齊就有人黑了心腸,將朝廷的賑災款據為己有,這麼層層盤剝下去,只怕最後落到百姓手裡的還不足十分之一。」

  梁帝氣急,猛地擡手一拍几案,震得自己都不住咳嗽起來,齊寺人連忙上前幫他順背,梁帝擺了擺手,示意齊寺人退下,他沉聲道,「朕平生最恨貪墨之事,這樣的救命錢他們也敢貪,真是反了他們的了!」

  席間眾人忙都跪下,「陛下息怒。」

  梁帝緩了口氣,「阮如玉,你今日所言,慨然時事,心系黎民,朕若不重重賞你,豈非顯得朕賞罰不明,忠奸不辨,你不要再推脫了,有什麼想要的只管和朕說。」

  阮如玉順勢跪下,「臣還真有一件事想要請求陛下。」

  「說。」

  「臣希望能入中書省,以朝中官員的身份查清廬水之禍,為陛下分憂,為大梁盡力。」

  賈太后方才聽梁帝說出「賞罰不明,忠奸不辨」時已經變了臉色,誰是忠,誰又是奸,梁帝這話分明就是衝著自己來的,此刻又聽阮如玉如此一意孤行,更是面色不善,寒聲擲地,「阮如玉,你不要忘了,自大梁開國以來,還從未有過女子上朝堂、理國政的規矩!」

  阮如玉尚未答言,梁帝卻已輕笑出聲,「是嗎,可朕怎麼記得,大梁國事,母后也沒少插手過問呢?」

  賈太后沒料到梁帝竟會責問自己,「這能一樣嗎,哀家是太后,她算什麼東西!」

  「她算什麼東西?」梁帝一揚手,示意阮如玉起來,「她是太學樂師,中書舍人,更是朕派往廬水平定水患的朝中重臣!」

  宴上一時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幾乎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中書舍人,那可是掌管傳宣詔命,參與機密大事的心腹之位,梁帝居然把一個女子放在了這個位置,這同太陽西升東落何異?

  四下岑寂,阮如玉卻感覺自己立在人聲鼎沸處,她知道這些人正在心裡對她指指點點,她要做的,就是用實際行動堵住這些人的嘴。

  阮如玉神情肅穆,鄭重謝恩,「臣叩謝陛下,臣一定忠君報國,不負陛下的信任重託。」

  不遠處高臥樹梢的阮文卓輕輕嘆了口氣,他扭過頭,望著群山蒼翠,凝睇不語。

  芳宴散去,蕭景衍礙著眾人都在,也不敢上前同阮如玉說話,隨梁帝一塊兒回宮了。

  等到夜色沉沉,蕭景衍才悄聲從阮府後苑翻牆而入,沒想到他才露頭,一柄長劍就直衝自己而來,萬幸蕭景衍輕功不錯,仰身避開了,他趁著第二劍還沒刺來,趕緊亮明身份。

  「沐玄,是我!」

  「蕭景衍?」

  阮如卓收劍入鞘,挑眉看他,「有門你不走,偏偏要翻牆,就是死了也活該。」

  蕭景衍笑笑,「怎麼脾氣這麼差?誰惹著你了?」

  「哼,像你這種翻牆而入的人我都殺了不下十個了,我脾氣能不差嗎。」

  蕭景衍臉上笑容一僵,「都是刺客?」

  「不然呢,難道會用人專門翻牆來給這位新上任的中書舍人送禮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阮如玉已經出來了,她無奈地喊了一聲,「阿兄!」

  阮文卓用鼻子哼了口氣,「喊什麼喊,沒有你阿兄,你早死了八百回了。」

  阮如玉耐著性子,哄道,「誰讓你是我阿兄呢,阿兄不護著我誰護著我呀。」

  阮如玉見阮文卓神情稍緩,忙拉著蕭景衍進了屋子,「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也不怕被人發現。」

  蕭景衍一臉嚴肅,「方才太后t傳我說話了。」

  阮如玉擡指抵在他的唇間,「別說,先讓我猜猜,太后是不是讓你到時候和我一起前往廬水賑災?」

  「嗯。」蕭景衍牽住她的指尖,輕輕放在自己掌心,「她還讓我想辦法殺了你。」

  「她讓你殺我?」阮如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扶著腰,「誒呀,不行了,笑死我了,都笑岔氣了,隨之,你說如果有一天太后知道了真相,她得被氣成什麼樣子啊。」

  「你還有心思笑?你沒聽沐玄說嗎,這一下午來殺你的人就沒斷過,如果說從前賈太后殺不殺你還在一念之間,如今她就是勢在必得!我真是後悔,我就不該幫你去調歷年帳冊,也不該送你這份禮物。」

  阮如玉握了握他的手,柔聲安慰,「好啦,你現在就是後悔也沒用了,你應該為我高興,為我成功踏入大梁官場而高興!隨之,我從此以後就可以跟著那些大臣一塊兒上朝了!古往今來,沒有人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你不為我高興嗎!」

  蕭景衍望著她發自肺腑的笑靨,也不由得笑了笑,「高興。」他擡手撫摸她的擾擾青絲,「可是長卿,我更為你擔心。」

  「放心,我命硬,他們休想害我!你看那些想要害我的人,什麼杜錦啊,什麼賈千倉啊,什麼杜愷兮啊,他們原本多猖狂呀,可是遇到我,不都倒霉了嗎。」

  蕭景衍無奈點頭,又問,「對了,皇上不是已經問你想要什麼了,你為什麼不直接說呢?你就不怕,你說完了廬水的事情,反而惹了皇上不悅?」

  「當時皇上問我要什麼,是因為我彈琴彈得好,可我才不想讓別人以後戳著我的脊梁骨,說我是靠取巧博得皇上歡心的,我要憑著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步入朝堂,再說了,為官不就是為了百姓嗎,我若連這個都做不到,還為什麼官啊。」

  蕭景衍怔了一怔,輕聲嘆息,「若是大梁官員都能像你這樣就好了。」

  阮如玉仰臉一笑,篤定道,「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的!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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