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帳

2024-09-14 13:27:57 作者: 聽竹妃子

  賴帳

  太學。

  清風襲人, 鶯歌暖語,阮如玉穿了一件篆文錦雲水藍窄袖羅衫,下系藤紫垂髾折襉紗裙, 雲鬢涵若芙蓉,額間一點落梅, 她指尖拂過琴弦, 便聞樂聲琮琮, 回空繞樑。

  一曲畢, 士子們齊聲撫掌。

  楓兒笑問, 「先生方才彈的曲子似乎和昨日的那首很是相像。」

  「楓兒耳力不錯,昨日那首名曰《長清》,今日這首名曰《短清》,二者皆取意於雪, 一個是萬壑回春, 一個是萬壑盡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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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怪聽起來如此清冽無塵,恍若千古之音激越寒潭,別有洞天,先生似乎很喜歡冬日, 平素彈的曲子也多與紅梅白雪有關。」

  「白雪紅梅自然是極美的, 最難得的是——」阮如玉笑了笑, 打住了, 「好了,今日就到這裡吧。」

  士子們行禮, 「謝先生。」

  午後的陽光柔柔和和地傾灑而入, 阮如玉沐在春色之中, 景不醉人人自醉,她枕著古琴, 垂眸望著日影掠過冰弦,在桐面打下數行闌珊,她的眼皮微沉,幾乎要睡過去。

  朦朦朧朧之際,她覺得自己的眉心有些癢,她懵懂擡眼,正撞入了蕭景衍的含情脈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將鬢角碎發掖到耳後,「幾時來的?」

  蕭景衍輕笑,「白雪紅梅自然是極美的,最難得的是什麼?你怎麼不說下去?」

  阮如玉紅了臉,抿唇道,「你來得那麼早,怎麼不進來,我差點都睡著了,偏你又來了。」

  「因為我捨不得呀。」

  「捨不得什麼?」

  蕭景衍修眉微揚,眼角掛著一絲乾淨的笑,「美人撫琴圖。」

  阮如玉仰臉看他,含笑不語。

  「長卿。」

  「嗯?」

  「再為我彈一支曲子吧,我好久沒聽你彈的《紅梅賦》了。」

  阮如玉想了想,搖頭道,「這首曲子彈不得。」

  蕭景衍不解,「為什麼彈不得?」

  「因為……」阮如玉絮絮念著,「我一彈就會想起你,一想起你就會傷心,一傷心就會流淚,可我不想讓你看見我流淚的樣子。」

  蕭景衍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吻著她的額頭,柔聲安慰,「長卿,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還傷心什麼。」

  「你不明白有一種感情叫患得患失,還有一種感情叫近鄉情更怯嗎?」阮如玉擡指為他梳理額邊發,「隨之,我現在都覺得這是一場夢,一場,不真切的夢。」

  「長卿,這不是夢。」蕭景衍攬她入懷,他拉著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處,「長卿,你聽見我的心跳聲了嗎,我就在這兒,永遠都在這兒。」

  旭霽和風暖,垂柳如煙渺,他衣裳的顏色是天水碧,日光灑在他的身上,如同金子躍入了清澈的水中,波光粼粼,和藍天白雲融為了一體,他的發間是好聞的草木香,微風拂面,香氣順著青絲垂下來,落在了她的眉間,心上。

  阮如玉痴痴地望著他,「隨之,你好美呀。」

  「是嗎?」蕭景衍一怔,繼而笑起來,「哪一張臉更美?」

  阮如玉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在他唇上輕輕一吻,「都美,只要是你就美。」

  蕭景衍眸色一動,他伸手環住她,「長卿,再吻我一下好不好。」

  「不好。」她笑了笑,從他懷裡掙出來,「隨之,你是不是欠了我一樁事?等你還清了,我再吻也不遲。」

  蕭景衍有點懵,「我欠你什麼了?我怎麼不記得?」

  阮如玉彎了彎眉,「t你忘了我們的賭約了嗎,你輸了,你要給我穿裙子跳舞。」

  「原來是這個。」蕭景衍也笑起來,「可是我們當日只說了賭什麼,卻沒說什麼算輸,什麼算贏,所以這個賭約不作數。」

  「你要賴帳!」阮如玉急了,「你不能賴帳,你可是大梁太子,你怎麼能言而無信呢?」

  蕭景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誰說我是大梁太子了,誰能證明,嗯?」他把臉湊過去,輕笑,「這裡沒有大梁太子,只有隨之,長卿的隨之。」

  阮如玉狠心推開了他的俊臉,「不行,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蕭景衍環顧四下,委屈巴巴地說,「萬一讓人看見太丟人了,長卿,你別難為我。」

  阮如玉心軟了,她想了想,「行吧,那我們換一樣。」

  「嗯。」

  「你帶我入宮,如何?」

  「啊?」蕭景衍一時沒反應過來,「好好的,怎麼扯到這上頭去了?」

  阮如玉嘆氣,「皇上說讓我幫太后料理後宮事務,可皇上只是口頭一說,並沒有下旨意,皇宮禁苑,天子居所,若沒有傳召,我連進都進不去。」

  蕭景衍眉頭微蹙,「所以你想讓我去找太后,讓她傳你入宮?」

  「隨之,你不是太后放在皇上跟前的人嗎,她肯定相信你說的話。你去勸一勸她,就說像我這種禍害可千萬不能放在外頭,一定要及時處置了,只有讓我入宮,她才有機會挑出我的錯處,你就這麼說,太后肯定會心動的。」

  「禍害?」蕭景衍的眉頭略微舒展了一些,「嗤,哪有你這麼說自己的,而且萬一太后真的對你動手了,你怎麼辦?如今後宮之中,皇后之位空著,太后雖不能說是一手遮天,但她想在宮裡殺個人,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長卿,你不怕嗎?」

  「有什麼好怕的,我不怕她動手,我只怕她不動手。」

  「這是何意?」

  「皇上等著看,我也等著看,看看她手裡都有哪些人,看看她害人的手段都有哪些。」

  「你真是……」蕭景衍氣結,「不怕死。」

  阮如玉笑得歡快,「我膽子大,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蕭景衍一口回絕,「不行,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

  阮如玉念頭一轉,她湊上前,仰臉看著他,「你若不答應我,我就去求襄陽王。」

  蕭景衍氣得臉都青了,「你敢!」

  「你試試,我敢不敢。」

  她的眸中閃著狡黠的光,仿佛算準了他會答應。

  一縷不醒事的髮絲彎在了她的眉眼間,她的面頰如瓷似玉,浮光蒙上了一層細膩的紗,仿佛月亮落在了山水中。

  蕭景衍微一揚臂,便將這輪月亮擁入了懷裡。

  他霸道地錮住她,冷聲道,「不許去。」

  她覺得好笑,似是安慰般地吻了他一下,「那你幫幫我,我就不去了。」

  蕭景衍了解她的性子,見她如此,知道她是非入宮不可了,他無奈道,「好吧,那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嗯,你說。」

  「長卿,不管你要做什麼,都一定要事先知會我一聲,千萬不許瞞著我。」

  阮如玉乖巧點頭,「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太后身邊有我的人,所以你不許瞞著我,你瞞著我,我也早晚會知道的。」

  「太后身邊?」阮如玉好奇道,「什麼人啊?」

  「枕邊人。」

  阮如玉張了張嘴,差點被驚的說不出話來,「你,你怎麼做到的?」她的神情忽然變得緊張起來,「隨之,你該不會是,不會是……」

  蕭景衍看著她古怪的表情,有些不解,「不會是什麼?」

  「不會是和他在太后的榻上認識的吧……」

  蕭景衍擡指狠狠颳了一下她的鼻子,「你這個小腦瓜里成天想什麼呢?他的家人死在了戰火之中,當時正好被我遇見,我見他無家可歸,就把他安置在了一處別苑裡,我出事之後,他為了找出害我之人,隱瞞身份進了杜府,後來又被杜無崖獻給了太后。」

  「他對你好忠心啊,為了你,他居然甘心給太后當面首。」

  蕭景衍想了想,說,「其實,他倒也不完全為了我,我認出他之後,曾勸他離開太后,但他告訴我,他在杜府的那幾年意外發現,害死他家人的那場戰爭就是太后造成的,所以他一定要留在太后身邊,親手將她推下深淵。」

  阮如玉一愣,她記得,大梁建國以來有過一場傷亡慘重的戰事,大梁傷亡之慘重,即便是彼時年幼的她亦有耳聞,「他叫什麼?他是誰家的孩子?」

  「他叫任歸,他的父親是寧遠大將軍任初。」

  「任初?」阮如玉訝然,「他是罪臣之後?」

  當年的那場戰爭,大魏的人馬才打過來,大梁軍隊就倉皇后撤,僅用三天就全線潰敗,數萬將士無一生還,而領兵之人正是任初,任初死在了那場戰爭中,可即便他不死,等待他的也是大梁百姓的唾罵和大梁律法的極刑。

  不戰而敗,比打了敗仗更加恥辱,也更加不可原諒。

  正因如此,年幼的任歸才會無人照拂,誰敢去照拂一個罪臣之後,皇上不殺他就已經是天恩了。

  「你居然敢救罪臣之後?」

  蕭景衍輕輕嘆了一口氣,「孩子總是無辜的,而且任歸說,他的父親沒有罪,我相信他。」

  阮如玉斂眉思忖,「他說這場戰爭是太后造成的,可我記得,那一年,太后忙著過生辰,哪有工夫去琢磨打仗的事情,而且太后也是大梁人,這場仗真打起來,對她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這說不通啊。」

  「任歸說,他在杜府發現了他父親任初八百里加急送回來的求救信,說是糧盡援絕,請朝廷速速派兵支援,可這封信最後並沒有出現在皇上跟前。任初死後不久,原本在兵部供職的杜無崖就被太后調入了吏部,所以他覺得,這件事和杜家還有太后都有脫不開的關係。」

  「好複雜啊。」阮如玉扶額喟嘆,「我怎麼覺得,我們就像落入了一張塵淵巨網,才扯出一點頭緒,就又被拉回了谷底,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背後都似乎有一隻手在推動著。」

  蕭景衍頷首,「是啊,我曾經以為,太后想要殺我是因為雲昭那個案子,後來才知道,即便沒有雲昭,也會有李昭、王昭、趙昭,我動了世家的利益,總是必死不可的,可如今,我又不確定了,她到底想做什麼,又或許,許多事情並不完全是她的主意。」

  阮如玉伸手撫平他眉間的「川」字,嗔道,「不許皺眉。」

  蕭景衍笑了笑,他牽著她的手,「那你以後要經常和我在一起,有你在,我才不會蹙眉。」

  「好啊,那你以後經常來太學,這樣我就能日日都看見你啦。」

  「我是在皇上跟前當差的,哪能日日過來,今日還是趁皇上小憩的工夫跑出來的,長卿,我不來看你,你就不能去裴府看我嗎?」

  「還是算了吧,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你那個院子亂得一塌糊塗,不堪入目,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可不想再去第二次。」

  蕭景衍也有些後悔,他上次鬧得太厲害,好多地方就是修也修不好了,他攬著阮如玉,心裡突然又有了一個主意,「長卿,要不我搬出來住吧。」

  「搬出來總要有個名頭吧,不然你那個繼母肯定又要說三道四了。」

  「有啊,成親,這個名頭如何?」他認真地說,「長卿,我不想再等了,我想娶你。」

  阮如玉一怔,忙道,「不行,隨之,我們現在還不能在一起,你想啊,我如果真的嫁給了你,以後想要入朝為官可就難了,我不想要任何身份上的束縛。」

  蕭景衍神情有些落寞,「那,你一輩子都不嫁嗎?」

  阮如玉拍了拍他的手,「日子還長,急什麼,等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一定嫁。」

  他默了半晌,擁她入懷,「好吧,只是長卿,千萬別讓我等太久。」

  「不會的,自信點,我愛你,就像你愛我一樣,很愛很愛,所以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她仰臉吻了他一下,輕聲道,「因為,我和你一樣不想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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