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
2024-09-14 13:27:53
作者: 聽竹妃子
琵琶
兩個韓府的侍從竊竊私語, 「欸,你知不知道最近芳菲樓里出了一樁怪事?」
「芳菲樓能出什麼怪事啊?」
「我聽說,有人在樓里看見了一個抱著琵琶的女郎。」
「嗐, 這算什麼怪事,芳菲樓里沒有女郎, 難道還有男郎不成?」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他說著, 忍不住笑了起來, 另一個人推了他一把, 「想什麼呢, 你不知道,我聽人說啊,這位女郎只在子夜時分出現,披頭散髮, 淚流滿面, 而且身影飄飄忽忽,彈的曲子更是哀怨。」
「啊,那豈不是……」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寒津津的,忍不住抖了抖肩, 「鬼啊……」
韓仕昌剛從外頭回來, 他下了車, 正好聽見兩個侍從的議論, 氣得奪門而入,怒聲呵斥, 「一個個都胡說什麼呢, 再讓我聽見你們亂嚼舌根, 我就找人拔了你們的舌頭!」
兩個侍從連忙低下頭,連聲告罪, 「主子饒命啊,我們再也不敢了。」
韓仕昌面上陰晴不定,他往裡走了幾步,卻又站住,重新上了馬車。
車夫看著他暴怒的模樣,戰戰兢兢地問,「主子去哪兒?」
韓仕昌語氣冰冷,一字一頓,「芳,菲,樓。」
只聽「砰」的一聲。
韓仕昌一腳踹開娥娘的房門,娥娘正在窗邊歪著,看見他乍乍然進來,不由捂著心口,「誒呀,公子怎麼連門也不敲,直接就闖進來了,嚇了奴家一跳。」
韓仕昌一甩袖子,倚著三足金漆曲木憑几坐定,問道,「娥娘,你和芸娘的房間挨著,你這些日子可有聽見什麼?看見什麼?」
娥娘見問,臉色立時變得煞白,「奴家……」她支支吾吾了半日,伏在地上哭道,「奴家不敢說。」
韓仕昌不耐煩道,「有什麼不敢說的,趕緊說。」
「是。」娥娘裝作膽怯的模樣,低眉垂眼,顫著聲說,「奴家倒是沒有看到什麼,只是時不時就能聽見隔壁傳來彈琵琶的聲音,那聲音就好像,就好像是芸姐姐彈的曲子……」
韓仕昌不待她說完,猛地一拍桌案,「一派胡言!你是瘋了嗎?你又不是不知道芸娘她已經——」他咬緊下唇,沒忍心再說下去。
「公子,奴家沒有說謊啊,芸姐姐的琵琶聲奴家怎麼會聽錯呢,奴家也覺得古怪,大著膽子去她房裡看了一回,卻是乾乾淨淨,半點異樣都沒有。」娥娘擡起眼皮,瞄著韓仕昌,小心翼翼地說,「公子,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芸姐姐回來了?」
韓仕昌唇瓣顫抖,「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芸娘她分明已經——」
一陣寒風陡然吹開窗子,激的他渾身一顫,娥娘也唬了一跳,匆忙去關窗子,可那窗子卻似中了邪一般,怎麼關也關不上。
韓仕昌心中煩躁,啐了一口「廢物」,起身罵罵咧咧地去關窗子,他才走到窗子跟前,眼睛立時瞪得老大。
空中赫赫然浮出一個女郎的身影,那女郎身著丹紗嵌珠羅衣,大紅色的飄帶隨風曳動,她的頭髮向前梳著,完完全全遮擋住了臉容。
她身上的衣裳同芸娘死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難道是——
韓仕昌唇齒慘白,幾無血色,他艱難地張了張嘴,「芸,芸娘?」
那女郎沖他伸出了兩隻手,聲音尖利而又悲切,「韓郎,你為什麼要殺我?」
韓仕昌一下子癱坐在地,他大口大口呼吸著,「不,這不可能,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我要,我要看一眼你到底是誰……」
他用手撐著地面,想讓自己起來,可他根本戰勝不了自己骨子裡的懼意,他的四肢癱軟,渾身無力,只能匍匐著,努力往窗子那邊爬行。
夜色寂闌,寒意驟起,悽怨哀轉的樂音裹著瑟瑟晚風,宛如一把利劍,刺穿了他的耳朵。
他再也動彈不得。
這是芸娘生前最喜歡彈的《胡笳十八拍》,她說她的怨與恨就像曲子裡的蔡文姬一樣,綿綿無盡,蔡文姬恨的是戰爭,而她恨的是不公的世道。
芸娘也想讀書,她也想考取功名,做出一番事業,可是她不能夠,這個世道不允許她像男子一樣站在世人面前,她只能犧牲自己,換取她弟弟雲昭的青雲路。
為什麼,為什么女子想要做成一件事情就這麼難?
她不甘心。
「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1]
韓仕昌終於相信了窗外的這個女郎就是芸娘的鬼魂,他淚流滿面,聲音沙啞地喊了一聲,「芸娘——」
女郎徐徐飄進了窗子,娥娘捂住嘴,尖叫不已,女郎的懷裡並沒有抱著琵琶,可琵琶聲還在繼續,仿佛是來索命的喪曲。
大紅色的飄帶掠過韓仕昌的發頂,他不敢擡頭去看,只瞧見地上魅影飄忽,尖利悲切的聲音再一次在耳畔響起,「韓郎,你不是喜歡我嗎,你為什麼要殺我?」
韓仕昌現在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不,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看見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
女郎冷冷打斷他,「那你怎麼不把我娶進韓府?」
韓仕昌哭了出來,「芸娘,我發誓,我真的有努力試過,可我父母不同意,我對不住你。」
「你知不知道,雲昭是我什麼人?」
「雲昭,他不是你的心上人嗎?別人不都說你們兩情相悅嗎?否則我也不會那麼恨他。」他的臉上漸漸浮出痛悔之色,「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失手殺了他,又害了你。」
「哈哈哈哈。」女郎突然笑起來,「一男一女在一起,就必定是男女之情嗎,韓仕昌,你知不知道,雲昭是我弟弟,親弟弟!」
韓仕昌愣住了。
「你,你弟弟?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女郎的聲音帶著委屈與不甘,「你覺得,一舉奪魁的新科士子應該有一位棲身青樓的姐姐嗎?你覺得,世人能接受嗎?皇上能接受嗎?朝廷能接受嗎?這是多麼大的恥辱,甚至會斷送了他好不容易掙來的功名!」她冷笑,「你們一個個衣冠楚楚,可有幾個不t逛青樓的,這就是大梁的朝堂!」
「那我,我豈不是犯了天大的過錯。」韓仕昌心痛不已,懊悔難當,「對不起,我……」
女郎伸指挑起他的下巴,「韓仕昌,你知不知道你被人給利用了?」
韓仕昌茫然擡眼,「什麼?」
「賈明旭和杜琦從一開始就是想要你們韓家的財產,他們知道你喜歡芸娘,就用芸娘把你誆騙了過來,又讓你親眼目睹了中了藥的裴義迷迷糊糊的樣子,你以為是你殺的雲昭嗎?錯!根本就是杜琦借著你的手推了那一把!」
韓仕昌想起了那夜的事,如夢初醒。
當年賈家和韓家聯姻,成為了建康城中轟動一時的新聞,人們都以為是韓家貪圖賈家的滔天權勢,卻鮮有人知,這本就是賈家一力主導的,賈家想要韓家的萬貫家財,可雖然韓笙願意,韓仕昌卻是個難得的明白人,他一眼就看出賈明旭並非良人,因此一口回絕。
無奈之下,賈明旭這才聯合同雲昭有過節的杜家,一箭三雕,既逼著韓家陪送了女兒和家產,還殺了杜錦早就看不順眼的雲昭,最關鍵的是,他們捏住裴義,算準了蕭景衍和裴義之間的兄弟情,果然,蕭景衍怕牽連到裴義,當時沒敢往下查下去。
韓仕昌恨聲道,「賈明旭,杜琦,你們好陰損的心腸啊!虧你們還跟我稱兄道弟,居然做出了這種事情來謀算我,謀算韓家!」他罵夠了,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他霍地站起身來,指著女郎,「不對,你不是芸娘,芸娘不會懂得這些,你究竟是誰!」
阮文卓一把撩開頭髮,叉著腰哈哈大笑,「韓公子,別來無恙啊。」
韓仕昌氣得不行,「阮文卓!你!」
阮文卓毫不在意地打量著他,「我怎樣?怎麼,你想和我打一架嗎?」
韓仕昌的聲音漸次低了下去,「你,你欺人太甚!」
「哈哈哈哈,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誰讓你幹了壞事,活該被我耍。」阮文卓拍了拍手,大喊,「如玉,別彈了,出來吧。」
琵琶聲戛然而止,阮如玉抱著琵琶走了進來,蕭景衍跟在她的身後。
「阮如玉?裴義?好啊,你們合起伙來耍我!」
阮如玉正色道,「韓仕昌,沒有人耍你,人就是你殺的,你騙不了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雲昭,芸娘,他們的死都和你脫不開干係,縱然賈家和杜家蓄意算計,可若不是你疑心太重,行事又一向張狂,又怎麼會惹出這種禍事,親手殺了自己的心上人,還不得不同賈家聯姻,將自己的親妹妹嫁給賈明旭那個浪蕩子?你不是壞,你是蠢!」
韓仕昌被她罵的體無完膚,連頭都擡不起來,他埋著頭,居然當著他們的面,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阮文卓直皺眉,嫌棄地往後退了一步。
阮如玉繼續說道,「韓仕昌,你就不怕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姐弟二人的冤魂來找你嗎?如果你還有一絲良知尚存,你就該和我們聯手,一起扳倒賈杜二族,也好贖一贖你的罪過!」
韓仕昌擡起哭紅了的眼睛,聲音沙啞地問,「你們想要我怎麼做?難道,你們想讓我上官府指認賈明旭和杜琦嗎?賈家權勢滔天,賈家的女兒更是當朝太后,如果我做出這種事來,韓氏一族就要完了,你們就是殺了我,我也辦不到!」
蕭景衍緩聲道,「用不著你上官府,兩條人命根本無法將賈氏一族置於死地,反而還會打草驚蛇,我只是想知道,韓家的那筆嫁妝最後被賈家用到了哪裡?」
他看見韓仕昌的表情,輕輕一笑,「用不著這麼看著我,賈明旭並不喜歡韓笙,賈家也瞧不上韓家的商賈氣,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們不會這麼做的,告訴我,這筆錢,被賈太后用去了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