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2024-09-14 13:27:27
作者: 聽竹妃子
刺客
太學。
阮如玉手捧綠帛,端方一禮,「文大人,我聽說皇上要從太學之中拔擢賢才,以補中書空缺之位,這是我的陳情文書,還請大人幫忙一併呈上。」
文超然接過綠帛,仔細看了一遍,點頭道,「不錯,寫得不錯呀。」
「謝大人誇讚。」阮如玉瞧見案上堆放的文冊,問道,「這都是自薦入中書省的士子嗎?」
「是啊,襄陽王勸說皇上不拘一格,選撥人才,難得有這麼一個入朝為官的機會,士子們自然不願錯過,阮姑娘不是也想試一試嗎?」
阮如玉笑道,「不過是試試罷了,成與不成,全憑聖裁。」
這時,忽聽門外傳來一個威嚴之聲,「什麼成與不成啊?」
文超然循音看見來人,放下手中文書,迎了上去,「誒呀,賈大人怎麼親自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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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千倉淡淡「嗯」了一聲,卻並未看文超然,他的目光越過文超然,穩穩地落在阮如玉身上,「你就是樂經博士、阮氏之女阮如玉?」
阮如玉在太學三年,從未見過賈千倉,此刻見問,心下不免覺得有些奇怪,她看向文超然,文超然連忙向她介紹,「這位是太常寺卿、賈公之子賈大人,掌宗廟祭祀禮儀文選之事。」
聽文超然這麼一介紹,阮如玉依稀有了點印象,論起來,這位賈大人是賈太后同父異母的兄長,名曰千倉,表字秋廩,按官職論,太學中的大小事宜,他亦有參與決斷之權。
阮如玉屈膝拜見,「見過賈大人。」
「阮姑娘也是來自薦入朝的嗎?」
「是。」
賈千倉揚袖,「給我看看阮姑娘的陳情文書。」
文超然便將阮如玉的綠帛遞了過去。
賈千倉的指尖在綠帛的字裡行間緩慢挪動,他笑了笑,「這玩意不錯。」
阮如玉才鬆了一口氣,卻見他大手一揮,將自己的陳情文書扔進了雙耳熏爐。
她急道,「賈大人——」
賈千倉眼角挑著一絲嘲諷笑意,「這玩意不錯,燒了取暖正好。」
阮如玉抿了抿唇,鎮定道,「賈大人這是何意?」
「沒什麼別的意思。」賈千倉拂了拂袖,「就單純不想讓你入朝而已。」
「太后娘娘可知賈大人在外如此不守法度,仗勢欺人?!」
「法度?你和我談法度?」賈千倉冷哼一聲,「那就請阮姑娘告訴我,大梁律令,有哪一條哪一款寫著女子可以入朝為官了?」
阮如玉一字一頓,「現在沒有,不代表不應當有!當日商鞅力主變法,那些愚人卻說,『法古無過,循禮無邪』,後來的種種有力證明了商君所言,立法不應守舊,制禮宜隨時事,若不時刻思變,哪得王業興隆?」[1]
賈千倉微微眯起眼睛,「怎麼?阮姑娘是想說皇上昏聵,不能高瞻遠矚,連短命而亡的秦朝都比不上,還是想說我們這些大臣都是一群庸碌,尸位素餐,有負聖恩啊?」
阮如玉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懼色,「我只是就事論事,賈大人不要無中生有,憑空污衊!」
賈千倉冷笑道,「阮姑娘,我告訴你,你是絕對不可能錄入中書省的,我勸你還是趁早斷了這個念頭吧,這個太學,你若是不珍惜,只怕也待不長了。」
「哼,賈大人未經允准,擅自插手中書事務,就不怕皇上怪罪嗎!還是說,這蕭氏江山早已易主,全憑賈大人一個人說了算?!」
文超然一驚,連忙拉住她,「阮姑娘,你怎麼能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
「文大人放心,我今日所言,與你,與太學一點關係都沒有,若是皇上怪罪下來,我阮如玉一力承擔,絕無二話!」
文超然臉色難看,還要再說,卻見賈千倉走近兩步,乜眼看她。
「阮姑娘,你今日無論說什麼,我都不可能遂你的意,你不是說我仗勢欺人嗎,好啊,你大可去御前告我,我等著!」
說罷,賈千倉揮袖而去,他走到門邊,忽又站住,聲音冷冽瘮人,「文大人,這件事情與你無關,我勸你,不要橫插一腳,自惹禍端。」
文超然張了張嘴,面有難色。
阮如玉勉力一笑,「不勞文大人,我另想辦法就是。」
眼看她也要走,文超然開口叫住了她,「如玉。」
阮如玉止住步子,卻並未回身,「文叔,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只是我心已決,哪怕前頭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闖一闖!我就不信了,同為大梁子民,為什么女子就必須相夫教子,碌碌一生,我一定要為這世間女子討回一個公道!」
禁苑。
火樹華枝,炤燎浮光,轉眼便是大梁一歲一度的元日朝會。
群臣從宜陽門魚貫而入,鼓樂聲徹,百官賀拜,梁帝蕭寰披著寬袖狐皮大衣端坐高處,他的神情有些倦怠,卻不得不強自撐著,笑讓眾人起來。
「喜迎新歲,眾卿同樂,諸位愛卿都不必掬著,吃吃喝喝,盡興才好。」
眾人俯首稱是,又依著品位高低,依次向梁帝奉觴獻壽,梁帝舉杯示意,卻也不過淺啜幾口便放下了。
火光耀目,鐘鼓喧天,阮如玉在人群中仰臉望向那個獨在高位的帝王,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梁帝蕭寰的模樣。
他的臉很白,卻並不是時下建康男子傅粉施朱的那種白,而是沒有一絲血色的蒼白。
阮如玉進入太學三年,參加過三次元日朝會,但每次的元日朝會皆是由賈太后和襄陽王操辦的,貴為大梁天子的蕭寰卻連個面都沒露過。
今日若非北魏使臣來朝,只怕蕭寰還是不會出席闔宮夜宴。
阮如玉覺得有些奇怪,她端詳著梁帝的面容,試圖從他細微的表情里看出些什麼,可還沒等她有所發現,目光便被另一個人吸引了過去。
夜色浮沉,重檐廡殿頂上一道黑影緩慢移動。
阮如玉下意識地喊了出來,「不好,有刺客!」
可是人聲t鼎沸,樂聲喧嚷,她的聲音被淹沒在跳躍的火光之中。
慌亂中,阮如玉拉住一人衣袖,她擡眼一看,卻是襄陽王蕭景珃。
蕭景珃對著她笑,「出什麼事了?怎麼慌成這樣?」
阮如玉指著那道黑影,疾聲道,「有刺客!抓刺客!」
蕭景珃聞言,神色遽然一變,他飛奔而去,大喊,「護駕!」
可是已經遲了。
那刺客一躍而下,手中匕首沖梁帝狠狠刺了過去。
梁帝面色愈加蒼白,極度驚駭之下,他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匕首直直沒入,梁帝垂眸看見自己手上濺落的斑斑血跡,卻並未有想像中的疼痛。
他顫抖著手,緊緊攥住方才護在自己身前的男子。
男子白衣翩翩,不斷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宛如點點紅梅,灼灼耀目。
此人,正是散騎侍郎「裴義」。
這麼一耽擱,就錯過了行刺的最佳時機,刺客想要逃跑,卻被蜂擁而上的禁軍死死摁在地上。
「別動!老實點!」
匆忙趕來的蕭景珃扶起癱倒在地上的梁帝,「父皇!」
梁帝還沒有從方才的變故中回過神來,他一把推開蕭景珃,「別過來!」
蕭景珃愣了一下,「父皇,我是珃兒啊。」
梁帝雙唇微動,他凝視著蕭景珃,呢喃道,「珃兒?」
禁衛軍統領王赫跪下請罪,「臣護駕來遲!還求陛下恕罪!」
梁帝扶著蕭景珃的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查,馬上給朕去查!嚴加拷打這個刺客,務必叫他吐出背後主使之人!」
王赫叩首不疊,「臣遵旨!」
蕭景珃扶他坐下,他心有餘悸地捂著胸口,餘光瞥見渾身是血的「裴義」。
「他,他是?」
齊寺人上前撩開蕭景衍的衣襟,取出一枚帶血腰牌,恭敬奉上。
「回陛下,此人是散騎侍郎裴義。」
「裴……他姓裴?」
「是。」
「那他和已故皇后是什麼關係?」
「二人同出一族,裴義之父正是裴皇后之兄。」
「朕想起來了。」梁帝盯著「裴義」,「他就是那個罪臣裴義?後來,又被母后舉薦,做了朕身邊的散騎侍郎?」
「正是他。」
梁帝眸間陰晴不定,良久,他沉聲道,「裴義護駕有功,命太醫好生醫治,朕有重賞!」
齊寺人趕緊指揮幾名小內監將人擡到了附近宮舍。
經此一變,原本歡歡喜喜的鼓樂之音戛然而止,眾人跪在地上,俱不敢言。
梁帝掃視著台下諸人,「王赫,你即刻帶兵圍住禁苑,在事情查明之前,今日進宮赴宴之人一個都不許走,違者,斬!」
「是!」王赫頓了一頓,「臣請旨,北魏使臣是否也在盤查之列?」
梁帝猶豫了一下,北魏使節並非大梁臣子,這件事若是處理不好,很容易給人留下話柄,甚至有可能挑起梁魏兩國的戰事。
蕭景珃揣度著梁帝的心思,輕聲道,「父皇,依兒臣之見,不如換個說法,留北魏使臣在宮中過夜,這樣既能查個分明,又不至於損了兩國顏面。」
梁帝頷首,「王赫,就照珃兒說的辦。」
「是!」
梁帝深吸一口氣,看向齊寺人,「風常,母后今日怎麼沒來赴宴?」
齊寺人道,「回陛下,太后娘娘說,前三年的朝會都是由她來操持的,如今陛下出來了,她自然該往後退一退,免得喧賓奪主。」
「喧賓奪主?」梁帝輕輕哼了一聲,「誰是賓?誰又是主?風常,你親自去怡夢宮一趟,請太后娘娘過來,就說,朕請她看一齣戲。」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