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2024-09-14 13:27:19 作者: 聽竹妃子

  棋子

  雪融春華,歲序將至,葳蕤之白染遍了整個王府,窗上貼著的大紅剪彩顯得有些突兀,濕與冷凝作細碎的瑩瑩冰珠,綴在飛檐一角,堪堪將落。

  蕭景珃披著玄色大氅,臥於積雪亭中,擡手斟酒,擁衾賞梅。

  「主子!」

  遊刃快步走上前來,一把掀翻了蕭景珃手中的桃湯柏葉酒。

  蕭景珃容色微醺,極輕極緩地笑了一聲,便要伸手再斟一盞。

  遊刃死死握住他的手,聲淚俱下,「主子,你不能再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酒里有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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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風拂面,酒水暈開淺淡細碎的波紋,兩三滴冰涼的酒灑落蕭景珃的手背,他修眉微揚,仰頭飲盡盞中酒,一笑,「怕什麼,一時半會兒又喝不死人。」

  他用掌心托著青瓷蓮紋盞,神色涼薄,眼眸淒清,「這酒,可是太后娘娘專門賞給王府的,別人想喝還喝不到。」

  遊刃恨聲道,「這個瘋女人,我這就去殺了她,一了百了!」

  蕭景珃陡然直起身子,「站住!」

  遊刃撲通一聲,跪在當地,「主子!」

  蕭景珃微微搖頭,伸臂拉起遊刃,「你放心,這毒性極弱,偶爾喝些,不礙事的。」

  「毒性再弱也是毒啊,遊刃實在是怕主子折壽損命,得不償失啊。」

  「折壽?損命?」蕭景珃唇角勾起,「哼,人人都希望長生不老,可本王偏偏不喜歡,活那麼久,又有什麼趣兒,還不如轟轟烈烈活它幾年,就是死,也值了。」

  「我不明白,主子為什麼非要和太后合作呢,太后娘娘喜怒不定,形狀瘋癲,萬一哪天主子惹惱了她,保不齊她就會像當初對太子一樣對王爺您下手呀。」

  蕭景珃滿不在乎地笑笑,「她殺太子,是因為太子擋了她的路,而且太子為人耿直,難以為她所用,她不得已才會痛下殺手,本王幫她做事,替她殺人,還乖乖喝她送來的毒藥,她又不傻,放著本王這麼好的棋子不用,殺了我,她還能去找誰?」

  遊刃眸色一動,欲言又止。

  蕭景珃瞥他一眼,「有什麼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主子可知,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召見了一個人,此人,正是當年的羽林郎裴義。」

  「裴義?他不是一直在涅槃寺待著呢嗎,都三年了,太后怎麼突然想起他來了?」

  「我也覺得奇怪,聽說是他生了一場重病,險些死在裡頭,太后娘娘這才把他放了出來,眼下,已經把他送到皇上跟前做散騎侍郎了。」

  「一個閒差罷了,三兩日都不用在父皇跟前當值,父皇只怕都記不住他這個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主子前腳剛和太后透露出想做太子的意思,太后後腳就起用了新人,主子,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那又如何?」

  遊刃拔劍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不如,殺之。」

  「不可,殺了一個裴義,還會有千千萬萬個裴義,你殺的過來嗎?太后娘娘若是鐵了心想用新人,殺是絕對殺不完的,裴義眼下剛從涅槃寺出t來,羽翼未豐,又是太子舊人,朝中想要他死的人應該不少,用不著本王出手,自然就會有人迫不及待。」

  遊刃奇怪道,「我不明白,太子名聲一向不錯,往日朝中官員對他也算親厚,裴義既然是太子舊人,他們就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該護著他些,為什麼反而還要殺他呢?」

  「哼,遊刃,你說,太子死得冤不冤枉?」

  「冤啊,自然是冤的。」

  「這不就得了,咱們都知道太子是冤枉的,朝中那些老油條又怎會不知呢,可他們當初並未為太子求情,落井下石者更是不在少數,你說這是為什麼?」

  遊刃思忖半日,搖了搖頭,「還請主子賜教。」

  「水至清則無魚啊,太子一不結黨,二不營私,人人都贊他一句好,可人人都沒把他當自己人,孤家寡人做到最後,要麼名垂青史,要麼死於非命。」

  兩三片碎雪落在他的絨紵風領上,他擡手拂去,忽地嘆了口氣,「隨之是個好人,可惜,他不該生在帝王家,豈不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1]

  「主子先別可憐他了,還是先想想自己吧,裴義既然出來了,就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蕭景珃攏衣而起,繞著遊廊緩慢踱步,「嗯,讓本王想想,讓本王好好想想……」

  遊刃跟著著急,「主子,裴義從前和太子關係那麼要好,太子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怎麼可能不記恨主子呢?」

  蕭景珃聞言,緊縮的眉頭忽而舒展開來,「你倒是提醒我了,太子生前和裴義私交甚好,就憑這個,裴義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地為太后所用。」

  「當年太子謀逆一案,雖然是太后娘娘在背後操縱一切,可是事兒可都是主子您去做的,太后要是咬死了主子,主子又當如何?」

  「誰說事兒都是本王去做的了?」

  「啊?」遊刃一愣,「不是嗎?」

  蕭景珃負手而立,漆黑的眼眸中沉著點點微芒,「太后不想髒了自己的手,就把本王推出去,替她幹這些髒事爛事,可本王也不是傻子,明哲保身的這一套,本王可比她更明白。」

  「主子的意思是?」

  「叫他們查去吧,無論他們怎麼查,本王都和這件事兒一點關係都沒有,沒準兒,本王和裴義還能化敵為友,殊途同歸呢。」

  遊刃雖然聽不懂,可看見自家王爺這麼篤定的樣子,他還是鬆了一口氣,「主子這樣說,遊刃也就放心了,只是主子幫太后辦了那麼多事,如今卻還只是一個王爺,實在是不划算。」

  「是啊,本王也覺得不划算,可本王又能怎麼辦呢……」

  這時候,門上守衛忽然來報。

  「王爺,阮姑娘和文姑娘來了。」

  蕭景珃眼睛一亮,「你說誰來了?再說一遍。」

  「回稟王爺,太學樂師阮如玉,還有太學祭酒之女文南求見王爺。」

  「快請。」

  「是。」

  蕭景珃微一擡指,「遊刃,我有辦法了。」

  阮如玉和文南二人繞過曲復石徑,撥開鬱郁紅梅,忽覺天地疏闊,白煙裊娜,中有一亭,臥於池中,蕭景珃正慵懶地憩在亭中竹椅之上,聽見人聲,他散漫擡眼,含笑看著二人。

  「寒舍鄙陋,能得兩位貴人親顧,本王可真是榮幸啊。」

  二人行禮,阮如玉道,「王爺過謙了,誰人不知襄陽王的府邸乃是皇上御賜,奢侈華貴得很,若是王爺還要自稱寒舍,我們豈不是都住進山洞裡去了。」

  「哈哈哈,許多日子未曾見過阮姑娘了,今日一見,還是這麼口齒伶俐呀,阮姑娘此行定是有事找我吧,說吧,什麼事。」

  「太學最近在整理書籍名錄,臣女查閱之後,發現其中有幾本被王爺借走了,所以冒昧打擾,如果王爺看完了,還請暫時歸還臣女,若是王爺沒看夠,等過些日子書籍都造好冊了,臣女再親自給王爺送回來。」

  蕭景珃挑眉,「姑娘登門造訪,就是為了此事?」

  「是。」

  蕭景珃緩步踱到她的身邊,垂眸看她,「本王怎麼有點不信呢,太學是沒人了嗎,為了這麼一丁點小事,還要勞煩姑娘親自跑這一趟。」

  阮如玉正在琢磨如何應答,一旁的文南卻已開口了。

  文南盈盈一笑,一向爽朗的她此刻竟然有了些女孩子的驕矜,低聲道,「許久不見,我也想來瞧瞧王爺,就拉著如玉一道過來了。」

  蕭景珃這才注意到文南,他略一點頭,客套道,「文大人可好?」

  「家父很好,多謝王爺惦念。」

  文南說著,竟然上前一步,擡指幫他系好大氅衣襟,「風大,王爺當心身子。」

  遊刃愕然地看著文南,心說,這姑娘好生大膽。

  蕭景珃側身避開,淡漠說了句,「不勞文姑娘。」

  他轉頭重新看向阮如玉,「阮姑娘不是要取書嗎,本王帶你去取。」

  「好。」阮如玉屈膝一禮,「多謝襄陽王。」

  文南有些失落,卻見阮如玉朝她伸出了手,「文南,一起吧。」

  「好呀。」

  蕭景珃薄唇微動,卻也沒說什麼。

  幾人踩著汀步,出了積雪亭,一路行至後山。

  阮如玉仔細打量著周遭景色,笑道,「都說王爺的府邸華貴異常,卻不曾想,還有這樣閒逸雅致的所在,可見人云亦云,所傳不真。」

  蕭景珃笑了笑,「人云亦云,所傳不真,阮姑娘是想說,當年太子謀逆一案也是如此吧。」

  「臣女半字未曾提及此事,這可是王爺自己說的。」

  「看來阮姑娘對本王還是多有防備呀。」

  阮如玉止住步子,「王爺,臣女有一句話想要問你。」

  蕭景珃點頭,隨即給遊刃使了個眼色,遊刃便將文南「請」出了幾步遠。

  「你是想問,是不是本王殺的太子吧。」

  阮如玉搖了搖頭,「這件事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了,我想問的,是另一件事。」

  「哦?」蕭景珃聞言來了興致,「說說看,你想問些什麼?」

  「王爺如今,可是太后娘娘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臣女素有耳聞,太后娘娘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王爺和她合作,還不如和臣女合作,至少,王爺不會受到任何威逼和挾制。」

  「哈哈哈,阮姑娘,你是在同本王說笑嗎,你有什麼,值得本王和你合作?你可別忘了,就連你現在這個樂師之職,還是本王幫你得來的。」

  他走近一步,別有意味地輕輕一笑,「阮姑娘,有事相求就說有事相求,何必和本王繞圈子呢。」

  阮如玉神色不變,坦然道,「王爺會錯意了,臣女是誠心和王爺來談合作之事的,王爺方才說,臣女有什麼值得王爺與臣女合作的,那麼,臣女斗膽問王爺一句,三年之前,王爺把臣女送進太學的時候,可曾料到有朝一日臣女能在太學立住腳,還成功開設了自己的樂館,說服館中博士,讓女孩子也能入館習琴。」

  蕭景珃想了想,說,「說實話,本王當初的確未曾料到,你能有這個本事。」

  阮如玉眸光堅毅,宛如當年,「三年之前如是,三年之後亦如是,王爺可願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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