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2024-09-14 13:16:11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42

  正是九月上旬的夜晚, 熱風沿著樓宇的輪廓線滾滾吹來,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和驚呼乘著氣流擦過耳際。

  艾波騎著馬,右手擡起、胳膊前伸緊握韁繩, 左手後扶住靠在她背上、虛摟著她的西多尼亞, 兩人隨著奔馬的節奏在沒有佩戴鞍顛的馬背顛簸起伏。

  她的騎術師承吉里安諾。十一歲和吉里安諾、皮肖塔相識, 三人日日穿梭於西西里森林、原野之中, 起伏的地勢和陡峭的裸岩小徑, 讓她對驢和馬這兩種馴化了千年牲畜的習性了如指掌。

  更別說這匹馬自小參加紐約街頭表演, 早已適應擁擠而紛亂的環境,艾波選取最快的路線,一人一馬配合得很默契, 一路飛馳。不出十分鐘便到了醫院。

  教會醫院在位於寸土寸金的下曼哈頓,占地不算廣闊,主樓只有十二層高, 邊上綴連的小建築是急診部門。醫院在二十年代翻新過一回, 一直保持那個年代簡約到樸素的原始風貌。

  沒時間拴韁繩,艾波翻身下馬,背著西多尼亞三步並作兩步地跨上台階,衝進醫院。

  「救命——醫生——」

  醫院的急診區人不多, 走廊靠牆的長椅零星坐著幾名病人家屬,朝著聲音來源望去,驚愕地瞧見一位穿著工字背心的女人,背著另外一個滿身鮮血的女人奔進來。

  護士從傳呼台探出頭看了一眼, 立刻按下內線電話,通知到醫生, 隨後她快步奔出來,和艾波一左一右扶著西多尼亞躺到擔架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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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一分鐘, 醫生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巧的是,他是愛爾蘭老鄉會的成員,艾波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他查看西多尼亞傷口的時候,艾波簡明扼要地講述經過,聽到是槍傷,醫生飛快瞥了艾波一眼,沒有多問,讓護工幫忙推著擔架床進入了手術室。

  護士遞來就診文件,填的時候手背、指縫撲簌簌掉幹掉的血渣子,搞得艾波手又抖起來,填壞好幾張單子,等修修改改、全部填完已經是半小時後,她洗完手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長椅,紅色燈光照在她的手上,斑駁刺眼得像血跡。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憤怒於事無補,她必須要冷靜。

  殺掉西多尼亞的好處很多t。

  首先,可以破壞柯里昂家族和西西里的合作基礎,一旦赫爾墨斯集團收回那幾項專利授權,柯里昂家族企業在市場上便失去核心競爭力,淪為普通器械工廠和造紙廠,利潤一下來,自然供養不起那些議員,為了維持政治影響力,柯里昂可能就要踩回泥巴地里去了。其次,這麼些年下來,吉利安諾樹敵不少,趁他的妻子離開義大利、離開他的勢力範圍,痛下殺手,既能報復他又可以團結那些反對的聲音,萬一這位年輕氣盛的司法部長無視外交潛規則趕來紐約,那正好可以一併暗殺了。

  那麼,誰有這個能力、有這個動機殺她呢?

  海門.羅斯嗎?得罪義大利人對他們有什麼好處?艾波想不明白。

  就在這時,門後傳出輪子滾動的輕微聲響,她倏地睜開眼,綠光如同生命力般傾瀉而出、充滿視野。

  艾波騰地站起來跟在擔架車旁,姐姐蒼白的睡顏在一段一段的燈光里明明滅滅,溫柔如常,心臟又是一陣皺縮。

  西多尼亞被安置在傳呼台對面的一間單人病房,方便護士照顧。

  病房外,醫生給她看取出的子彈,兩枚菲爾德產7.62口徑,專配加蘭德。

  「創面已經清理乾淨,傷口用羊腸線簡單縫合了,具體癒合看今晚情況。依照我的經驗,問題不大。」

  艾波望著吸了麻醉藥仍在昏睡的姐姐,終於喘出那口氣,徹底恢復冷靜,開始部署起來。

  她借了尋呼台的座機,先打給艾米。

  「艾米,中央公園南門那幢利茲大樓是不是瑞尼大叔負責?」

  女孩思考一瞬,「是的,怎麼了?」

  「幫我一個忙,現在讓亨利陪他去一趟利茲大廈,向門衛打聽打聽今晚有誰進出大廈,尤其是第七、八層。」艾波說,「這很重要,明早之前務必告訴我。」

  亨利年紀輕,頭腦靈活,負責業務對接,讓他去打聽槍手,再合適不過了。

  放下電話,她又撥了幾個黑市聯絡人和槍店的電話,默記下近七日購買菲爾德子彈的人員姓名。

  做完這些,她像是完成熱身運動般呼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撥通下午打過的莫里斯糖果店,意料之中的無人接聽。看來某人凶多吉少。

  艾波沒有糾結,接著打給太浩湖莊園別墅,如今這時候,艾波認為思路清晰到能給予有效信息的唯有大名鼎鼎的老教父了。

  是的,她想起自己穿進了電影世界,再一次的。雖然劇情已經被她蝴蝶地和原著相去甚遠,但老教父的智慧,依然足以撥雲見月。此外,她還得確認對方的安全,不排除殺手方面鋌而走險、多線作戰,鏟草除根的可能。

  電話響了很久,就在艾波要放棄時才被接起,對面傳來柯里昂夫人口音濃重的問話。

  「我是艾波娜.布德曼,」艾波用西西里語連珠炮似的說道,「也是艾波洛尼亞.維太里,夫人,時間緊急,我沒有時間解釋,有急事找柯里昂先生談談。」

  柯里昂夫人頓了一秒,以一種不符合家庭主婦的冷靜回答:「稍等。」

  過了大約兩分鐘,電話那頭傳來維多.柯里昂的含混的嗓音,笑呵呵地說:「艾波洛尼亞?我聽忒西奧提起過你。」

  注意到維多.柯里昂說的是忒西奧,而不是麥可,艾波眉頭一挑,知曉對方更想叫的名字是赫爾墨斯。果然是教父,沒有把時間浪費在糾結她的身份上。

  她笑一笑,嗔怪道:「您可真糊塗,我上個月不是才來您家拜訪過嗎?和安多里尼很投緣,他已經叫我媽媽了。」

  維多聽出她的言下之意,愈加開心:「是了,是了。我們是一家人。」

  他順勢進入正題:「這麼晚打電話來,是托尼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沒有,托尼好好的。」艾波回答,「是我的姐姐西多尼亞,剛剛在中央公園中了兩發冷槍,媽媽咪呀,現在正在搶救,我實在擔心,不太相信教會醫院的急診醫生。這會兒,一時半刻聯繫不上麥可,只能想到您了。您在紐約住了五十多年,應該認識不少人,能否介紹一兩個醫術精湛的老朋友來幫忙看看?」

  對面沉默片刻,斟酌著說:「確實有一兩個老朋友。最厲害的是個猶太人,收費很高,有獨立診所,和各大醫院院長關係都很好,甚至以色列的製藥公司想要和他合作。他要求很嚴格,助手手術時摘下口罩喘了口氣,就被他踢出去了。」

  「另外一位是我的老朋友,家裡人有些頭疼腦熱都找他幫忙,但技術有些過時,看些小痛小熱的毛病可以,癌症、心臟病之類的大手術就不行,而且診金高得嚇人,不是一般人付得起的。他瞧不起前面那位猶太朋友,但又羨慕他的人脈,想要和他合作,往推些助手進公共衛生部。」

  「最後一位,他不是科班出身,醫術卻精湛得要命,總是不安常路出牌,效果卻極好。我家幾個老夥計的手術都是他做的,恢復得很好。不過這傢伙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他非常喜歡好名聲,為了別人誇他,他會做些違背職業道德的事兒來。」

  艾波認真聽完,只問了一句:「您建議我找哪一位呢?」

  維多再次沉默,咳嗽了幾聲,才回答道:「這得由你判斷,艾波洛尼亞。對了,如果錢不夠、無法周轉,可以找弗蘭克,他雖然粗枝大葉,但人品信得過。」

  「好,」艾波這下放下心,「抱歉打擾您和弗朗西斯卡休息了。」

  她頓了頓,慢之又慢地說了一句,「照顧好自己。」

  「哈哈,不用擔心我們,」維多笑道,「晚安。」

  掛了電話,艾波在尋呼台前站了一會兒,此刻的醫院分外安靜,護士去後面的病房檢查,走廊里半圓形的吊燈光線不算明亮,馬賽克地面和半白半綠的牆面,男性家屬躺在長椅打盹,傳出陣陣鼾聲。

  她在病房斜對著的長椅坐下,金屬的質地,夏夜恰到好處的清涼。視線穿過門框,她望見西多尼亞沉睡的身影,柔和的燈光籠罩住她,被子隆起一截,床頭的心電儀傳出令人心安的提示音,在走廊里迴蕩。

  一聲又一聲的滴滴中,牆面上的耶穌和聖母的畫像似乎也緊繃起來,腦後金光的線條變得侷促緊縮。

  按照維多.柯里昂透露的信息,目前場上有三方勢力。海門.羅斯背後的猶太集團,以保這位本族出身的黑手黨白手套為出發點,將羅薩托兄弟作為替罪羊給推了出來;和柯里昂家族交往密切的保守政治勢力,他們支持處理黑手黨,更想要藉此和猶太集團換幾個國會席位;剩下那個便是此次行動的執行者,胡佛的聯邦調查局,求的是將黑手黨一鍋端的名聲。

  搞清楚玩家數量,下一步要思考的問題就是——誰是她們的敵人,誰是她們的朋友;以及怎麼打,什麼時候打。

  想清楚的艾波再次回到急症接待台,撥通了長灘的潘唐吉利宅邸,電話很快被接起。

  「你好?」被雪茄熏壞的嗓音,是弗蘭克.潘唐吉利本人無疑。

  艾波看了眼時間,九點一刻,正常來說這個時間點,這胖老頭已經喝完紅酒睡覺了,現在還蹲在電話旁,情況顯然不正常。

  依然是西西里語溝通:「弗蘭克是我,艾波娜。我在醫院,西多尼亞受傷了,目前正在手術。麥可沒有來接我,我想要你幫個忙。家族目前還有多少人?我們得儘快做出行動。」

  潘唐吉利對她說西西里語並未感到吃驚,這幾日共進早餐,她偶爾會用西西里語回答。真正讓他感到驚奇是她的語氣和思路,似乎對目前混沌難明的情況有清晰的認知,有信心且有能力劈散這一團迷霧,擊潰敵人。竟然像唐一樣。

  「你在哪一間醫院?」雖是加密的特別專線,但依然有泄密風險,潘唐吉利決定趕赴醫院商量對策。

  艾波報出地址後放下聽筒,估摸著曼妮娜已經帶著安多里尼回到酒店,又撥通了瑞茲的號碼。

  「曼妮娜?對,手術已經做好了,很順利。她還沒有醒,醫生說要觀察一晚。幫我和托尼說一聲,今晚沒辦法回來陪他了。」

  電話那頭傳來焦急的詢問,曼妮娜不得不中止談話,轉頭安撫蠢蠢欲動、揚言要報復的姑娘們。

  艾波讓曼妮娜把聽筒給在場少數有過火線經驗的阿萊桑德拉,「阿萊,現在情況不明朗,我t們在紐約人生地不熟,動武不是好選擇。但我不會咽下這口氣,現在,我要你們聯繫各大報社,以及白天合作過的廣播公司,大談特談西多和反黑事業的關係,講講這些年來沒有黑手黨的義大利是多麼幸福穩定。原因嘛,自然是要你們避實擊虛。還記得我們是怎麼搞垮克羅切的嗎?」

  聽到那個名字,阿萊桑德拉捏住話筒的手微微一顫,迅速意識到這句話背後的含義,「艾、艾波?你想起來了?」

  「是啊,」艾波無聲地苦笑,「代價有些大。」

  隨即她話音一凜,「娜塔莉.羅斯在你們邊上嗎?讓她來教會醫院見我,現在、馬上。」

  *

  對紐約的主婦來說,周二這一天平平無奇,前夜那場生動非凡的時裝秀,如同一場舊夢,消散在丈夫的牢騷和孩子的哭鬧里。

  廣播電視爭相報導聯邦調查局一舉端掉黑手黨委員會,抓捕了九十多名黑手黨成員,聲稱這是聯邦反黑除惡事業的一大步。

  聽得人耳朵都起繭子了。

  什麼黑手黨頭目盡數落網,和她們有什麼關係?難道沒了黑手黨,黃油或口紅的價格會下降?還是丈夫再也不出去應酬、孩子乖乖聽話了?

  瞧電視裡那個侃侃而談的男人,光彩照人的模樣,背後一定有個勤勞辛苦的妻子。至於他的名字,主婦們可不關心。

  還不容易冗長的電視講話結束,電視、廣播裡傳出一則溫柔卻不乏力量的女聲:「…西多是一個充滿抗爭精神的品牌,一直以來致力於維護婦女權利……為慶祝黑手黨的消亡,西多將……五折優惠……」

  「什麼?五折?」勤儉的主婦立刻盤算起來,算上開業滿減活動,一條連衣裙只需要兩美元,平時只能買一件的錢,現在能買三件!這和白撿有什麼區別?立刻叫上三五好友,直奔曼哈頓的成衣店。

  艾波站在成衣店二樓,自上而下地俯視熙攘的人潮。

  「我不明白,」曼妮娜並沒有參與過這樣的行動,「這麼做的意義在哪裡?對我們復仇有什麼用?」

  「確實對復仇沒有用,」艾波笑了笑,「只是為了保護你們。」

  曼妮娜一怔,沉默地握上她扶住欄杆的手,意外的冷。

  *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周二午間,經匿名信息舉報,紐約警方緝拿刺殺西多尼亞.吉里安諾的歹徒。經審問,槍手和羅薩托兄弟供述出一串線索,將矛頭指向邁阿密商人海門.羅斯。晚間,調查局在羅斯邁阿密家中的暗室搜出殺手公司的帳單,全美譁然。

  周三早間,參議院宣布成立特別行動委員會,埃德加.胡佛任主席,親自審理猶太商人海門.羅斯。

  周四下午,海門.羅斯和其副手的屍體被發現於新澤西的沼澤,其女兒表示願意配合委員會調查,同時無意追查兇手。

  周四深夜,也就是現在,艾波終於騰出手要去救孩子的父親了。

  她對男人被拘禁的位置、敵人情況心中有數,和奈利各帶了兩把輕型手木倉和三十發子彈,便出發了。

  對在西西里玩了五年游擊的艾波來說,這次行動就像一場許久未玩的遊戲,活動開來後如入無人之境。

  奈利幾乎沒有動手,全程跟在她後面,眼瞅著她利落劈暈比她高一個頭的黑人壯漢,又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輕柔力道在另外一名黑人胸口一拍,而後對方像是中了迷魂咒般,應聲倒地。

  行雲流水,嘆為觀止。

  要是拍成電影,一定很賺錢。奈利默默想。

  當然,如果是電影,她救出來的男人一定不能這麼邋遢難看。奈利看了看跟在女人身後、從地下室走上來的僱主,步履是久不活動的僵硬、鬍子拉碴、頭髮蓬亂,襯衫前襟沾滿了血和食物殘渣,他選擇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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