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2024-09-14 13:16:03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36
原本毫無存在感的胃囊, 忽然因為一曲探戈而感到飢餓。
晚宴有托斯卡納的桑嬌維塞和聖巴巴拉的黑皮諾釀造的紅酒,有海鮮拼盤和燻肉拼盤,有法式蘑菇濃湯和奶油烤布蕾, 主菜爐烤牛排上桌時, 盤內的黃油滋滋作響。
艾波拎起餐巾阻擋飛濺的黃油, 看了眼對面的姐姐, 在依然飄蕩的舞會音樂里, 解釋起事情的經過, 冷淡得像是在複述早餐吃了什麼。
西多尼亞沒有多問。在她心裡,那男人臉皮厚得能攃檸檬皮,艾波出於大局考慮和他跳舞也實屬正常。至於這對舞伴翩然來回時, 那渾然天成的默契、濃稠得幾乎化不開的曖昧,她壓根兒沒往心裡去,全歸於探戈的激情奔放氛圍。如果艾波真的喜歡他, 定會大方坦白。西多尼亞清楚, 她要做、能做的就是當麥可.柯里昂不存在。
雪白的蟹肉小山般堆在冰盤之上,西多尼亞叉一大塊:「唔,味道不錯,你們要嘗嘗嗎?」
塞西莉亞搖搖頭。她在工作時圓滑世故, 說話滴水不漏,是獨當一面的角色;私底下話很少,愛在角落裡默默傾聽,像是在放空。等需要她發表意見時, 又能一針見血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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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嘗嘗。」燻黑油膩的陶瓷盤裡黃油終於穩定下來,艾波越過餐盤, 伸手叉了一塊蟹肉,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海蟹, 一放入口腔,鮮甜便猝然炸裂,滿口生津。
西多尼亞瞧出她喜歡,作勢要把一整盤都給她,艾波趕緊拒絕:「吃不下吃不下。」
於是西多尼亞便兜了幾勺過來,作為交換,艾波切了小半塊牛排過去。
「所以,塞西,你覺得這邊環境怎麼樣?連鎖成衣店會大範圍入駐嗎?」艾波切著牛排問。
栗發女孩切牛排的動作一頓,擱下刀叉,像匯報工作一般說:「結合以往集團的造紙廠和光學儀器廠的數據,我這幾天粗略看下來,大規模開連鎖店勢必要建立服裝廠。優點是更靠近市場端,能減少關稅。缺點也很明確,建廠要選址、要人手,要投入大量精力,風險有些高。」
艾波沒想到她會如此認真地說這一長串,收起閒聊的態度,問道:「之前提到過,你們的連鎖成衣店價格很親民高,是五美元一件的那種親民嗎?」
「是的。事實上,如果算上節假日日折扣的話,定價能壓到兩美元一件。」塞西莉亞微哂,「畢竟里拉實在不值錢。」
服裝行業是暴利的行業。
「你們有統一的出廠標準嗎?」得到肯定答案後,艾波說,「那為什麼不找本地工廠下訂單呢?反正都有出廠標準了,可以更具體一些,套到供應商身上嘛。當然,我只是提供一條思路。美國工人生活成本高,出廠價註定比西西里高……」
塞西莉亞陷入思索。
西多尼亞邊聽邊吃,見兩人告一段落,她把剖半的蝦肉用叉子剔出來,放進艾波盤子裡,哄小孩般說:「多吃些,今晚沒有那麼早回去。」
艾波乖乖咽下蝦肉。水煮後冰鎮的海鮮真的好好吃。
吃完晚餐,侍者撤下碗盤,燈火通明的宴會廳,錦衣華服的賓客們握著酒杯,四處走動社交。
艾波沒有動彈,留在原位吃甜點。在場潛在的客戶她剛才都認識了一遍,生意能不能做成也不在這一時,過多糾纏反倒落得討嫌。
離她兩米開外,一位天藍紗裙的少婦正跟另一位佩戴珍珠胸針、無尾燕尾服的男士大談時尚圈。她們談到著名的模特——杜根的美背、曼斯菲爾德的大胸,談到精巧帽飾、尖頭小皮靴和皮質手套,談到鬱金香廓形與A字廓形。
期間夾雜大量法語詞彙,她半懂不懂的,另一隻耳朵聽到的另一場談話簡單很多。
四五個人圍成一圈,討論c女士、討論d先生各自的八卦。這兩位年過半百的大人物均沒有露面,一個在巴黎籌備時裝周,一個在義大利蒙特卡蒂度假。
艾波握著鑲金的玻璃餐杯,從裡面挖烤布蕾吃。
正當她津津有味地聽著她們細數兩位時尚大師愛過的男人,忽然瞥見姐姐繞過桌椅,朝自己而來。後面跟著一名男孩,二十五歲上下,身量很高,感覺有一米九了,站在她面前像一棵挺拔的松柏。
西多尼亞介紹:「這位是傑瑞米.奧普萊,他父親經營建築公司,同時在曼哈頓和波士頓都擁有酒店。他本人開著當下曼哈頓最炙手可熱的GG公司。剛剛得知你的綠植租擺,他很感興趣,想來聊聊。」
艾波趕緊放下抿在嘴裡的小勺子,和對方握手:「很高興見到您,奧普萊先生。」
可能是過高的身材,讓他看起來有些瘦弱。淺棕近金的頭髮和淡藍色的瞳孔,典型的日耳曼長相。他鼻樑上架著一副圓溜的金絲邊眼鏡,無疑減淡了德裔五官的冷漠疏離的,平添幾分孩子氣。他握住她的手:「您好,布德曼小姐。能和我說說您公司的產品嗎?」
說這話的時候,鏡片後面那雙天藍色的眼睛始終看著艾波。
「目前來說,我們布德曼植物租賃公t司主要提供包括景觀花卉和裝飾綠植,如果您有意向的話,可以去我們位於柯林頓街的店鋪看看。」艾波微笑著回答,同時不著痕跡地瞪了西多尼亞一眼。
奧普萊立刻和她約時間,又問了一些綠植方面的知識。
「難怪我家保姆春天換的那盆鈴蘭活下來了,等到秋天換了另外一盆,卻沒有活下來,是因為澆水過多、導致根部積水?」
「是的。」艾波維持微笑,又問起GG公司的運營情況。
平心而論,奧普萊並不讓人討厭,談吐謙和,並沒有慣常在情場和名利場打滾的油膩,是個實幹家。
西多尼亞很了解她,奧普萊的相貌氣質符合她一貫的審美——白面紅唇的禁慾與破碎感。
西多尼亞又去社交了,帶著塞西莉亞。她們需要好萊塢明星的喜愛,想讓製片人和導演用她們的服裝。
艾波和奧普萊聊了很多,除開合作內容外,他們從紐約天氣聊到蘇穗宗,幾乎沒有尷尬的沉默。
直通天花板的雕金大理石的窗框外,亮光自下而上照亮夜幕,蓋過了星星光芒。
時間來到晚上十點,優雅舒緩的音樂響起,最後幾曲華爾茲。
「可以請您跳一支舞嗎?」也許是不間斷的聊天帶來了錯覺,奧普萊試探性邀請。
艾波看著男人,笑一笑,沒有說話。
奧普萊懂了。於是兩人靜靜坐在那裡,看著男男女女相攜步入舞池,相擁、旋轉。
伴隨最後一枚音符消散,場上的所有人都鼓起掌。侍者往靠牆的長桌擺上各式各樣的冷肉盤作為宵夜,賓客們相互道別,零零落落地離去。
奧普萊留宿酒店,卻把她們送到門口。
走出光彩奪目酒店,夜色正濃,門口的馬路邊次第停著一排轎車,時刻接送賓客。
艾波拒絕了西多尼亞同住的邀請,並說:「明天是星期六,我想早起去接托尼,然後帶他一起來找你們。」
「好吧。」西多尼亞和塞西莉亞坐入黑色林肯,搖下車窗,朝艾波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明天見。」
黑色的豪車消失在明亮的道路,後一輛車悄無聲息滑到她前面,艾波轉頭看向奧普萊,用親和得體的語氣說:「托尼是我的孩子,我不想對您隱瞞,也不想給您莫須有的希望。」
頎長的男人點點頭,綻開一抹陽光般的笑容:「感謝您的坦誠。那我也據實以告,我確實十分看好您的公司,真心想要和您合作。」
真是個通透的人。艾波回以同樣明媚的笑,伸出手:「合作愉快。」
奧普萊卻張開雙臂。艾波也不矯情,輕輕抱住了對方。
那是一個很輕的擁抱。一觸即分。
艾波坐進轎車,朝窗外的男人揮手:「再見,奧普萊先生。」
*
林肯駛過曼哈頓大橋,未在布魯克林停駐,反而繼續向大西洋行駛,跨越白石大橋,一路來到長灘。
車停在潘唐吉利家前,鏤空雕花門在影綽的夜色里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
「謝謝,先生,您先回去吧。」艾波下車,頭探進車窗說道。
司機再三確認,見艾波認定這是目的地,堅持要看她進去才願意離去。
艾波無奈,只得在慘白到刺眼的車前燈里走近鐵門,和門後的崗哨小聲說:「我找麥可.柯里昂。」
門裡的人站在暗處,模糊成一團黑,看不清動作。
她真是瘋了。大半夜不回家,反而來這裡。要是崗哨不認她、拔槍射擊,她全無反擊餘地。
「麥可?他還沒回來。」拇指粗鐵門後的黑影說。
艾波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崗哨拿手電筒往她臉上一照,發現確實不算生面孔,認出她與吉里安諾夫人一同出現過,不敢怠慢,按下了鐵門開關。
「太感謝,」艾波朝關閉手電筒、重回黑暗的崗哨笑了笑,「我在起居室里等他。」
步入潘唐吉利家的感覺實在很奇怪,艾波自己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午夜時分,主人家沉睡時,偷偷摸摸拜訪暫住的客人。她怕是什麼變態吧。
借著窗外的月光,她摸索進起居室,摸到牆上的按鈕摁下,昏黃的光亮起。是壁燈。
艾波輕手輕腳地坐進單人沙發里,高跟鞋穿得難受。她看了看房間復古奢華的陳設,猶豫再三,到底還是脫了鞋。
漆皮紫底的高跟鞋噠啦一聲,與地板碰撞。一隻站著,一隻躺倒。
艾波雙手抱住膝蓋,腿蜷進沙發里。
起初她還在想工作、想西多服裝設廠、想湯姆森的案子……但很快,困意上來,她枕著單人沙發的扶手陷入沉眠。
*
按照原定計劃搞定保鏢,麥可讓他坐進副駕駛座,開車去了一趟調查局辦事處。
進入三樓的辦公室,他打開檯燈,記錄今晚得到的情報,又和其他渠道得來的消息對比,確認無誤後,通知值班探員,通過內部渠道上報至華盛頓。胡佛局長作息規律,現在已經入睡,麥可沒有傻等他的回覆。
他趕在十一點回到華爾多夫。
晚宴已經結束,他直接驅車前往她的公寓,在樓下靠著車門站了一會兒。二樓房間的所有窗戶一片黑暗,寂靜無聲,裡面並沒有人。
麥可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
「會不會和吉里安諾夫人一起住瑞茲酒店了?」布魯諾說。
「有道理。」麥可再次發動汽車,猛踩油門,一路呼嘯回曼哈頓。
棕黑的龐蒂亞克嘰地一聲停在酒店門口,路燈照亮的馬路,拖出一串輪胎痕。
麥可金刀大馬地奔進酒店,直接在大理石櫃檯拍上一張大面美金,要求前台撥通西多尼亞房間電話。
「艾波在哪裡?」拎起話筒,麥可開門見山,「她是不是在你身邊?」
他怒氣沖沖的,實在沒禮貌,西多尼亞冷冷地說:「無可奉告。」
「我只是想要確認她的安全。」麥可努力放軟嗓音,「我剛剛從她公寓回來,她沒有回去。」
「什麼?!」西多尼亞急得驚叫,隨即反應過來艾波應該是和奧普萊過夜了,不免幸災樂禍起來,嘴上輕鬆地噢了一聲。
麥可立刻聽出艾波不在她身邊,同時她知曉艾波的去向,懇求道:「她在哪裡?請告訴我……」
「別擔心,」西多尼亞雲淡風輕,「只是一場浪漫邂逅。」
對瑞茲酒店夜班前台來說,這一晚的記憶註定記憶猶新。
先是來了位奇怪的男人,氣勢洶洶地付出五十美金小費,讓他幫忙撥電話到包層的貴客房間,迫於氣勢和金錢,他照做了。
緊接著,前台看到這個面色不善、仿佛弄丟幾百萬美元的男人五分鐘內變幻了三種語態,質問、懇求和威脅,詢問某個人的下落。
最後,猶如暴風雨在山體劈出一道長長的裂縫,男人怒氣沖沖地把聽筒拍回座機。體內像是有一座勃勃噴發的活火山。他怒不可遏地舉起座機,用力砸向大理石地面。
啪地一聲。
黑白相間的塑料電話分崩離析,碎屑殘骸散了一地。
男人的眼裡充滿了戾氣,仿佛下一秒就要拔槍殺掉所有人,或是捶開地獄的大門,拉所有人下去。
前台瑟縮了一下,就在他準備按下門鈴通報警衛時,男人臉上滔天的怒意突然收攏,仿佛怪物潛入湖底般、倏地消弭無形,彬彬有禮地道歉,並遞來一張美鈔作為賠償金。
目送男人走出旋轉門,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良久,前台才捂著胸口,以不符合職業素養的姿勢靠牆緩緩坐進椅子,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