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2024-09-14 13:15:40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20
艾波被死死壓在地面, 地毯陳年的香菸、灰塵味直衝鼻腔,緊貼著她的男孩被同一個懷抱密不透風地護住。那雙大手緊捂住男孩的嘴,生怕他忍不住尖叫引起敵人的注意。
雨點似的子彈擊穿門板, 發出的恐怖悶響, 音浪順著走廊圓圈般擴散。
緊接著, 這陡然爆發的槍聲像是拔掉電線的音響, 又快速到詭異地消失。
電視繼續放著夜間歌舞節目t, 三名俏麗女郎身著流蘇吊帶裙, 跳著搖曳生姿的舞蹈,仿佛一切如常。
但這註定是錯覺。槍聲停止的瞬間,艾波立刻掙扎、手肘撐地想要站起來, 卻意外沒有成功。她不得不咬牙命令用全身力量壓著她的男人:「讓我起來。」
槍擊讓麥可慌了神,精神仍浸在恍惚之中。他從沒覺得自己離幸福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遠。前一秒, 他還和失而復得的妻子親熱, 他們愛情的結晶在不遠處酣睡;後一秒槍林彈雨襲來,眨眼間,他在這世間最重要的一切可能盡數消失。
只要一想到她會因他而死亡,痛苦和悔恨便滲出心臟, 越過歲月向他湧來。麥可牢牢地貼著她,用力嗅聞她的氣息,仿佛只有這樣,才感受到她的存在, 確定她安然無虞。
「麥可!」艾波猛地朝男人的耳朵大喊,用幾乎能把人喊聾的音量。安多里尼被他捂得小臉通紅, 看起來馬上就要窒息昏迷了。再沒反應,她就要來硬的了。
男人終於清醒了。他鬆開手, 趔趄著站起來,高度緊張的精神讓他全身緊繃,現在一放鬆,大腿肌肉代償般痙攣起來。
得到自由的艾波沒去看大口呼吸的男孩,也沒看心有餘悸、神情難看至極的男人,撲到化妝桌前從放在桌子上的包里拔出兩把槍。
利落填滿彈藥,她看了眼麥可,見他已經恢復鎮定,將換了彈夾的半自動拋過去,「開我的車,你抱托尼。」
無須更多語言,麥可意會,一面抱起兒子,一面說:「走消防通道。」
安多里尼嘴巴緊閉,乖乖地摟緊父親的脖頸。
來不及換衣服,艾波勒緊腰帶、打了個不容易散的麻花結,套上皮鞋,右手持槍,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麥可緊跟其後,沖她打了個手勢,指出消防通道的方位。
走廊明亮如晝,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木屑和子彈發射後的火藥味,身著睡袍的一男一女,悄無聲息疾步走過。
途經麥可訂的那間套房時,艾波朝裡面望了一眼:房門幾乎完全消失,只有頂部和側面的木料茍延殘喘、勉強構成脆弱的7字,再裡面些,借著窗外絢爛燈光勉強看清,寢具里的鵝毛和鏡子的碎玻璃散落一地。可見對方並不想給他們留活路。
等到他們步入黑暗的樓梯間,艾波才聽到身後走廊傳來開門聲響,幾位膽子大的住戶試探性地伸頭查看,相互詢問情況。
像大多數建築,樓梯口毗鄰電梯間。
下到一樓,站在樓梯出口的門前,艾波沒有急著推門而出,而是把耳朵貼上去,等了兩三秒,果然聽見那頭男人對另外一個男人嚷道:「621,和那對父子訂同一班飛機的女人住在621。」
感謝酒店大堂並未鋪地毯,而是光可鑑人的地磚,讓她能夠從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響判斷出歹徒數量。
等三名歹徒全部進入電梯,她趕緊推開通道門,在麥可的指示下,順利來到停車場。多虧他睡前帶著安多里尼繞酒店跑步,順帶摸清了環境,他們得以避開了所有值夜服務員。
城市璀璨燈火餘輝照亮不大的停車場,艾波一眼便找到了那輛破舊的克萊勒斯。
兩人都沒有開水星的打算,哪怕那輛車性能更好、就停在更近的地方。
車緩緩駛出停車場,向燈火通明的主幹道駛去,中途被門童攔下來,他問:「這麼晚了,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艾波搖下車窗,露出憂心忡忡、強自鎮定地笑,「兒子突然發燒,要送他前醫院。」
「您的丈夫呢?需要我們酒店派人陪同嗎?」門童好心追問。光線灰暗,他沒看見副駕駛座抱著孩子的男人。
麥可適時探出頭,醉醺醺地呵斥:「滾開,噁心的癟三,不許看我老婆!」
艾波歉疚一笑,「他喝多了。謝謝你。」
少婦確實擁有驚人美貌,等門童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目送舊車駛入拉斯維加斯大道,臉上不自覺掛著痴迷的笑。
渾然不知他放走了老闆下定決心要除掉的人。
*
沿著拉斯維加斯大道開了五分鐘,司機才說第一句話。沒辦法,她不說話,麥可、安多里尼不敢說話。
艾波劈頭就問:「知道是誰指使的嗎?」
「猜得到。」麥可答道。離開房間、下樓的這段時間他就已經理清了思路。他也清楚艾波已經猜到背後之人,現在不過是在試探他。他愛極了她的謹慎。
艾波手握方向盤,霓虹燈映入眼帘,語速飛快:「要不是我和你們分開訂了房間,十五分鐘之前,你們兩個就已經死了。他們敢在酒店裡動槍,身後勢力樹大根深。就不怕你們柯里昂報復嗎?」
「當然不怕。」麥可捏了捏兒子的手,腕骨較粗,很像他。他輕描淡寫地丟下一顆炸彈,「海門要殺的是托尼。我只是順帶的。」
「是嗎?為什麼?」
麥可沉默片刻,簡略地說:「他的教父是義大利的司法部長。托尼如果死亡,西西里乃至義大利將中斷所有與柯里昂的合作。」
「真的?」艾波語氣充滿懷疑,「西西里不是黑手黨的發源地嗎?怎麼可能切斷聯繫。」
麥可再次沉默。並不想說出更多西西里的信息,他承認他懦弱偽善,生怕一丁點的提示讓她想起過去的記憶,一門心思回西西里。相比擁有父母親朋、眾多感情羈絆的艾波洛尼亞,他更希望她是鮮少有知心好友、只有一位鋼琴家忘年交的艾波娜。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她心裡占足份量。
「因為我媽媽!」安多里尼見父親一言不發,搶答道,「她去世之前和吉里安諾一起,推動了一項唔」
麥可捂住兒子的嘴,這次指縫微張,給他留足呼吸的空隙。他斟酌著開口:「只是一條給黑手黨定性的法案。」
艾波挑眉,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一個黑手黨繼承人的妻子卻在黑手黨誕生的國家倡導廢除黑手黨。充滿了黑色幽默。她已經懶得試探那位偉大的西西里女性是否尚在人世這件事。只說:「所以你們沾托尼的光,成為唯一可以活躍於義大利的黑手黨?」
麥可立刻警覺起來,否認道:「不是黑手黨,只是一些商業往來,比如服裝貿易、專利共享之類的。」他說了幾項她墜海後誕生在西西里的產品。
順勢鬆開捂住安多里尼的手,果然,小傢伙又搶白似的說了另外幾個時間更近的發明。
「西多尼亞設計出了裙褲!還有錄音機和更小的攝影機!」安多里尼驕傲地說。
「這樣啊,」艾波說。她仔細傾聽、分析自上車以來麥可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體察其中的細微變化。心底基本有了判斷:他沒有說謊、他事先對襲擊一無所知。
老舊的克萊勒斯拐過一道十字路口,不遠處嶄新的酒店佇立,白色的外牆在五光十色的燈光里呈現近乎虛幻的奢華。這是拉斯維加斯當今最大的酒店,無數名流聚集,一擲千金。
當這幢酒店出現在視野、越來越大時,麥可臉上的笑便無論如何也止不住了。因為他知道,他得到了她的信任。
*
桃源酒店的頂層套房,深藍綢緞鋪滿的大床,弗雷多.柯里昂和他的妻子正在甜美的夢鄉。只有這個時候,他們夫妻最和睦。
弗雷多夢境自己在夏威夷的遠洋遊艇釣魚,光線明亮、海風和煦,手中的魚竿一緊、繃成弓弦的弧度,他使出全身力氣搖動紡車輪、收緊魚線,海底那條魚出奇的大,他咬緊牙關,有技巧地松線、拉線……終於,魚精疲力盡,緩緩被提出海面。
在他就要看清魚品種的時候,一串急促的電話鈴響起,將他拽回現實。
「餵?麥可?」聽到弟弟的聲音,弗雷多一下子坐了起來掀開被子穿鞋,「你們直接去三樓的包間。」
「……怎麼了?」
弗雷多急急忙忙地套褲子,對迷迷糊糊的妻子說:「麥可來了,出了點事,需要我安排。你接著睡吧。」
作為桃源酒店的老闆,弗雷多.柯里昂過得很快活。
他每天睡到十點醒來,先享用世界各地的名廚烹飪的佳肴,翻幾眼新入住賓客名單和前一日酒店的流水。流水一般在六萬到八萬之間,偶爾遇上假期來幾位豪客會飆至t十二萬。每當這時,他就會開香檳,放煙花慶祝。這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激勵手段。下午在賭場巡視一圈,有時候自己也會玩幾局,但極有分寸,並不玩多。
弗雷多可不想瘸腿的大哥攥著欠款條,從底特律殺過來、當著員工的面狠揍他,然後把他丟進游泳池裡。這事兒發生一次就好。
相比氣勢雄偉、脾氣暴躁的大哥,弗雷多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弟弟。小時候文文靜靜,一旦惹到他,打起架來又極為兇悍,有時候連桑尼也怕他。大些時候,他竟敢違逆爸爸的命令去當兵,這是弗雷多不敢想的。再後來他幫家裡除掉了傷害爸爸的警長和毒梟,逃去西西里,這讓弗雷多敬佩、自厭之餘又生出嫉妒。等到他回來,噢,那表面鎮定實則心碎的模樣,敏感纖細的弗雷多第一時間察覺,再也嫉妒不起來了,只有對小弟弟的心疼。
為了讓弟弟走出來,弗雷多試著物色幾個女人給他,不是維加斯的舞女,是正兒八經大學生、家世清白的姑娘。全都被拒絕,弗雷多忿忿不平地找他,卻被拉著一起喝酒,喝斷片後弟弟開始大罵西西里的亡妻。至此之後,弗雷多便再也沒給他介紹女人,只是定期一道喝酒。
所以當弗雷多聽到弟弟帶著安多里尼和另一位女人突然來酒店時,他萬分驚訝、心中充滿了好奇。
艾波娜.布德曼?這不是那個黑根和媽媽都很喜歡,想辦法留在太浩湖別墅的愛爾蘭女人嗎?
為什麼他們介紹對象,麥可就接受,他卻不行?弗雷多莫名有些委屈。
他倒要好好見識一番,瞧瞧什麼樣的女人比他的那些姑娘還要合麥可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