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2024-09-14 13:15:24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09

  艾波擱下電話聽筒, 來到室外,站在屋檐下往庭院裡望。

  和過去的一周一樣,至少八名保鏢把守在各個拐角, 或站在冷杉林的交界線抽菸, 或坐在不遠處的草坪椅椅翻看報紙, 時不時兩兩一組走動。

  見到她出來, 最近那名保鏢收起報紙, 朝角落裡的同伴走去。

  他們都被仔細叮囑過, 不允許和她有過多的接觸。甚至連眼神都不敢多落在她身上一眼。

  這是明智的選擇。她只穿了一件泳衣。長腿暴露在陽光里,美得過於直白。

  經過一上午的清洗,腎形的泳池乾淨澄澈, 蓄滿了清水,與幾十米外碧波蕩漾的太浩湖相比格外安靜,像一副藍色的畫。

  艾波慢慢地走向泳池, 腎形較長的那側弧度做成階梯狀, 她一級一級地往下走,清涼的觸感自腳尖蔓延,隨著水面的爬升籠罩著她的頭腦。水不深,堪堪及腰, 一陣條件反射的輕微寒顫傳遍全身,等這陣子緊繃過去,她吸滿一口氣,閉眼緩緩沉入水中。然後, 在水底下睜開了眼。

  

  起初,眼前一片模糊, 幾秒之後,眼睛逐漸適應, 能看到大團的光線彌散,遠比陸地明亮。

  艾波坐在池底,膝蓋彎曲,借著屏息的這幾十秒鐘,仔細琢磨每一件事。

  麥可.柯里昂遠沒有表現出來得那麼低調,保鏢們敬重甚至害怕他,而他的父親和他住在一起,這本身便代表著支持。他是柯里昂家族權力體系中的重要首領,她甚至可以大膽推測他才是這個家族真正的話事人。

  而這樣一個人,在二戰中因得到十字勳章和紫心勳章而登報,會心甘情願被議員吸血嗎?他的錢從哪裡來?真像他說的那樣,來自於華爾街虛無縹緲的金融遊戲?錢總是不嫌多的,紐約羅薩托兄弟的生意是他新開闢的財路?

  接著艾波內心不可避免地湧現悲觀的情緒,她不相信毫無緣由的愛、不相信一見鍾情,麥可.柯里昂不過是想要效仿羅薩托,披著愛慕的假面,妄圖讓她心甘情願涉足那作嘔的生意。如果她不願意,她的公司有拒絕的權力嗎?

  肺積蓄的氧氣逐漸消耗,心跳因為缺氧而愈加明顯。

  調換各區人手,每個人的工作記錄表將會更換,並備份原先的表格,如果真的存在叛徒,換區的混亂時刻將是他動手的好時機,藉機插入幾名運貨的騾子。她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在這一瞬間,卻徒勞地想要祈禱,希望瑪麗和艾米明白她的用意,並不是要抓騾子,而是要留下證據。

  羅薩托的證據她們抓,而柯里昂的證據她親自動手。

  「布德曼小姐呢?」

  水面傳來男人的聲音,艾波聽見他大聲地質問周圍的保鏢,下一秒,大量氣泡炸彈般出現在周圍,上好的雙貢縐緞西服像一團墨汁暈染在水裡,男人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托住她的後背,將她拉上水面。

  她想要掙開他,可他抓得實在太用力了,體格健壯得難以置信,缺氧又讓她頭暈目眩,失了掙脫的氣力。

  嘩啦的水聲,濕漉漉的皮膚接觸空氣冷得冒出雞皮疙瘩,艾波被拉到泳池的階梯,緊接著一個幾乎燒著的吐息貼上臉頰。

  男人哆哆嗦嗦地摸著她的臉和脈搏,手也燙得嚇人。

  「艾波…艾波娜……」嗓音緊得不真實。

  他真的抖得很厲害。艾波睜開眼看向他,睫毛帶水,看得並不真切,只能依稀辨清蒼白到脆弱的神情,不似作偽。

  他的呼吸劇烈而急促,一瞬不瞬地凝視她:「你別生氣了,我從頭到尾只愛你。」

  「麥可。」艾波看向他背後的藍天,雲影依舊。

  「我在。」他的唇幾乎貼上了她的鼻尖,好感受到她的生命力。

  她輕聲說:「我想釣魚。」

  *

  她的要求,麥可自然無有不從,想要派人去城裡買,又怕她等不及,所幸弗雷多也愛垂釣,船塢里存了好幾套漁具。

  安多里尼本就在他爺爺那裡,麥可沒有叫他回來參與的打算。

  小船由船塢升降機放入水中,麥可摘掉掛鉤,坐進船里,沿著水道開到碼頭旁,關閉馬達靜靜等待她換衣服出發。

  用於垂釣的小船是白色的,最多只夠坐三四個人。其實只有他們兩個,他連保鏢都沒打算帶。

  艾波換了一身紫紅翻領襯衫裙,站在碼頭的木頭棧道上,自上而下地打量著船里的男人,日光灑落在他的臉龐,眼底的殷勤遠比藍天還晃眼。

  末了終於還是將手遞進他的掌心。

  要知道船和陸地不一樣,越小的船越是不穩,因而當艾波往船里跳時,在所難免地,船體搖晃,她整個人撲進了男人懷裡。

  這是睽違八年的擁抱,充滿令人著迷的味道,麥可險些不想放開她。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這個根本不算擁抱的接觸只持續了一秒,艾波便戴好帽子坐到了船頭。

  船開到了離岸邊大約一百米的位置,麥可關閉引擎,任小船隨波逐流。

  艾波環顧四周,湖的兩側是鬱鬱蔥蔥的杉樹林,她兜了一勺湖水和玉米粉、魚粉的混合物攪拌均勻,團成麵團捏在手裡。

  「你想拋嗎?」她問。

  麥可搖了搖頭。

  艾波便笑起來,不由分說地拉過他的手,把粘糊糊的麵團塞進他的掌心,「你拋嘛,打窩很需要運氣的,我總是運氣不好。」

  和任何時刻一樣,她的笑總是讓他心旌搖曳,更別說那小手滑過帶起的酥麻。

  拳頭大小的麵團砸入水中,濺起漂亮的水花。

  艾波抽出魚竿,不是很熟練地安裝浮漂和魚鉤。不過這不算丟人,麥可幾乎沒有釣過魚,動作更慢。

  這樣的兩個人,釣不到魚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一下午的時間,兩人斷斷續續換了五六個位置,最遠開到距岸邊十幾公里的一個小島附近,均一無所獲。

  直到黃昏來臨,太陽漸漸消失在高山之後,天穹映滿了奇異的紅與粉,他們才意猶未盡地回程。

  船直接開回了船塢。

  「也許是餌料的緣故。」拉著他的手跨上岸時,艾波說,「下次我們試試蚯蚓。」

  麥可壓不住唇角的弧度,贊同道:「可能弗雷多買的餌料過期了。」

  湖面上只有她和他的感覺太好了,仿佛回到了羅馬的時光,他們一起漫步街頭,世界大而廣闊,他們卻只有彼此。麥可微笑著把她領上樓。

  兩人的手一直握著。

  樓上就是遊艇俱樂部,麥可打亮壁燈,問她:「餓了嗎?」

  回答他的是她溫暖的身軀和動人的甜香。

  艾波勾著男人的脖子,胸緊貼著他的胸膛,出其不意地含吻了一口他的下巴。

  這一瞬間,麥可的大腦以及身體裡的所有神經、細胞仿佛都迸出軀殼,他陷入莫大的狂喜里。

  艾波又吻了吻他的唇,「不是很餓。」

  無須多少語言,麥可自然懂了她的意思。這是他等待了一周、八年的時刻,整個人像著火般騰地燃燒起來。沒什麼比和她做幾小時愛更心醉神迷的了。

  艾波陷進柔軟的矮沙發里,裙子混亂地被揉成一團,並不知道不斷吮吸她舌尖、掠奪她呼吸的男人甚至想好要請一段時間長假了。

  敲門聲就是在這時候響起,是俱樂部通向室內的側門。

  肯定有大事,麥可想。他在她頸項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強迫自己從她身上離開走去開門。

  「怎麼了?」

  保鏢被麥可的臉色嚇得發怵,沒有注意到那水潤得不正常的嘴唇,只低著頭說:「海門.羅斯來找柯里昂老先生了。」

  *

  早在夕陽沉入冷杉林之前,海門.羅斯便抵達了柯里昂宅。

  他其貌不揚,兩叢雪白的頭髮簇擁鋥亮的頭頂,身著普通羊毛摻化纖的西裝,乍眼t看去,就是一位普通猶太老頭,毫無攻擊性。

  而他拜訪的對象呢?松垮的長褲用兩條灰色寬吊帶掛在身上,舊襯衫皺巴巴的,像是個剛從地里出來、手都沒洗乾淨的西西里農民。

  維多.柯里昂擁抱了他的老朋友,熱情地說:「好久不見,海門。我們得有六年沒見了吧?」

  「是啊,自從你搬到這裡來,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了。」羅斯笑了笑說,順著主人的手勢,坐到屋檐下的靠背椅。

  安多里尼正在撥弄草叢和落葉搜尋上次那種甲殼蟲,看到陌生人拜訪,放下樹枝穿過空地和菜園,跑到爺爺身旁。

  「要喝水或是喝酒嗎?」他用義大利語問,這是在外祖父的咖啡館裡學到的,他還會推銷全西西里最好喝的葡萄酒!

  羅斯問:「這就是麥可的兒子?」

  維多點點頭,讓孫子去取兩個杯子和一瓶葡萄酒來,接著笑呵呵地問:「你的孫子呢?娜塔莉也不小了吧,怎麼還沒有結婚?」

  「這我無能為力,」羅斯無可奈何道,「她眼高於頂,誰都看不上。我生她太晚,把她寵過了頭。」

  維多哈哈笑起來,聲音含混也洪亮。「現在年輕人的想法越來越難理解了,就像麥可,忽然就喜歡上了來參加桑蒂諾女兒切茜訂婚宴的女人,斬釘截鐵地和他媽媽說一定要把她娶回家。我們這些老傢伙有什麼辦法,只能由著他們去咯。」

  他頓了頓,掠過一絲笑意:「最重要的是生活。只要他們生活得幸福,比什麼都強。」

  「說起桑尼的事,」羅斯維持笑眯眯的表情,眼底凶光隱現,「他最近還在底特律嗎?」

  安多里尼分兩次送來了酒和玻璃杯,又快速跑回空地,撿起丟下的樹枝,繼續撥弄草叢。

  維多斟了兩杯酒,朝客人推了推,說道:「海門,我和你開誠布公地說,現在家裡是桑蒂諾管事,他做的決定我是一概不知。」

  羅斯觀察著他,不相信偉大的唐.維多.柯里昂會放棄權柄,把龐大的家業交給那個只會玩女人、貪婪冒進的兒子。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倒也不是來你這裡告狀,只是桑尼實在不講道理,闖進托尼.羅薩托的家,把他狠揍了一頓。我和他可才達成和平協議不到一周啊,這樣太不講道理了。」

  桑蒂諾的父親嘆了口氣,端起高腳杯喝了口酒,慢條斯理地說:「他這是老毛病了。當初知道我的女婿卡羅打了康妮,桑蒂諾二話不說就要給他一個教訓吃吃,是我千方百計攔下來的。可到底沒攔住,被他送回了西西里,現在搞得我女兒對自己親哥哥怨恨得不行,一顆心都往西西里飛。」

  維多略微停頓,又關心地問:「不過他的心始終是好的,他給托尼賠償了嗎?」

  當然賠償了,數額大得不像樣,讓羅斯懷疑羅薩托和柯里昂演了一處苦肉計,私底下早已聯合。這才是羅斯來這裡的目的。他徹底收攏笑容,冷冷地看向紐約老教父:「如果我不是從小就看著桑尼長大,喜歡他的性格,我大概就要和他撕破臉了。」

  維多立即換上一副歉意的表情,又嘆了一口氣勸道:「別生氣了,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健康比什麼都重要。還記得我們的理想嗎?進入古巴……無論如何,我是見不到咯。」

  「這確實是重中之重。」羅斯已經恢復心平氣和,「沒有什麼比我們的計劃更重要了,桑蒂諾只是有些急躁,這正是哈瓦那所需要的,不顧一切的淘金者。」

  夜色深沉,海門.羅斯吃了老朋友的小兒子做的義大利面才離開。

  目送車尾燈消逝在莽莽蒼蒼的黑暗森林裡,維多.柯里昂瞥了兒子一眼,面無表情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在思考。

  可作為父親,維多早就發覺吃飯時他便神思不矚,時不時地看向船塢,一顆心老早不在這裡了,不由咳嗽幾聲,罵道:「腦子裡的東西清一清,好好想想怎麼走下一步,我死之前必須要見到你給克萊門扎報仇。現在,趕緊給我滾去找你哥哥。我真怕他動了賣白面的心思。」

  麥可臉上閃過難堪,要是年輕時被父親這樣數落,早就冷著臉幾個星期不回家了。但到底年紀大了,又恰好被父親說中了心思,不好意思擺臉色,只打起精神,回房間收拾行李。

  臨走之前,他怕見到她就走不了了,只讓保鏢傳話,又把兒子叫到面前細細叮囑一番,才戀戀不捨地坐上豪華轎車,搭乘夜間的班機前往底特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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