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2024-09-14 13:15:15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04
黑色牛皮的手拎行李箱立在暗紅波斯地毯, 檯燈的黃色光點沿著行李箱的拐角靜靜落下。
送走兩位熱情好客的柯里昂夫人,艾波打開行李箱,拿出睡衣和洗漱用具。住得突然, 主人家展現了十足的誠意, 下午便派保鏢前往卡森城樂隊落腳的旅館拿行李。
艾波環顧四周, 淺色牆紙上金百合花肆無忌憚地交纏綻放, 臥室正中間的天花板懸掛一盞雲母吊燈, 正下方是一張一米五左右的實木古董床, 夏季的絲綢薄被勾勒席夢思的稜角,看著就很紮實好眠。
這是一間單獨的套房,配有獨立衛浴, 漂亮的金四腳白瓷浴缸橫陳在黑白相間的地磚,四處金燦燦的,奢華得讓艾波懷疑這間屋子是專門用來招待州長之類的貴客。
是的, 州長。
艾波拿起放置在斗柜上的相框, 彩色的圖像裏白色鬈髮的男人笑容燦爛地摟著相似身高的麥可.柯里昂。為了進軍拉斯維加斯和洛杉磯,艾波特意研究過這兩個州的政要,一眼就認出那白頭髮的中年人正是內華達州州長。
倒是沒想到柯里昂家的小兒子竟能和州長合影。艾波沒有繼續往下想,今天實在太累了。她將相框放回原處, 簡單沖了個澡,臨睡之前從行李箱裡取出小巧的左輪手木倉放到枕頭底下,才安心睡去。
陌生的環境,艾波睡得很實, 醒得很早。
幾聲犬吠伴隨清晨的微光穿透厚實的刺繡窗簾。她套上休閒的襯衫連衣裙,洗漱完畢, 趿著主人家提供的、神奇合腳的毛絨拖鞋悄無聲息地推開房門。
與昨晚的熱鬧不同,偌大的宅邸瀰漫在安靜的灰暗光線里, 她按照柯里昂老夫人的介紹,一路摸索到起居室,找到了水壺和它邊上乾淨的瓷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一口氣喝掉半杯水,她才止住整夜的乾渴,握著杯子,腰靠在茶水櫃,欣賞起眼前的美景。
大片的玻璃牆外,船隻駛離遊艇俱樂部的水道靜得沒有波紋,對面的別墅尚在睡夢中,艾波的視線偏轉,向水道盡頭的太浩湖望去,平靜的湖面籠罩在黛色天穹之下,對岸的杉樹林和更遠處的高山仿佛不知名巨物投下的兩道深沉而隱秘的陰影,包裹住微亮的湖泊。
一陣輕微t又凌亂的呼吸,將她的注意力從朦朧到近乎永恆的美景中拔出,這才發現起居室角落的單人沙發、隱隱綽綽地坐著一個人。
男人的面龐藏在灰濛的晨光里,看不真切,只勉強看到深邃的眉弓和挺拔的羅馬鼻。該說不說,這男人長得真是該死的好看。
「早安,柯」艾波及時改口,「麥可。」
「早安,布德曼小姐,睡得還好嗎?」
不知是否錯覺,艾波莫名覺得他的嗓音乾澀,仿佛竭盡全力在壓制某種深藏已久的渴盼。
「睡得不錯,感謝招待。」她猶豫一瞬,問道,「需要給你倒杯水嗎?」
對方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問,怔愣了幾秒,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她身旁的茶水櫃,拎起水壺嘩啦啦倒了一滿杯。
真是個奇怪的人。
兩人最近的距離不過三十厘米,近到她看清男人還穿著昨日的襯衫,皺皺巴巴地包裹鼓囊的胸肌,近到鼻尖充斥著涼薄的、森林似的好聞氣息。
她沒忍住,又看了男人一眼。他正在仰頭喝水,喉結一動一動地,幾滴水珠自唇角逸出,沿著喉部曲線滾落,莫名有趣。
有趣?艾波頓了頓,重新將視線投向窗外。對她來說,富有魅力的男人、優渥的生活,仍有一定的誘惑力,但她清楚,這些只會麻痹她的心靈,帶來到怠惰和軟弱將影響她的判斷力。
光線逐漸變亮。
仿佛天穹掀開了一角,高山之上陡然出現一條發亮的天際線,緊接著,光線繼續擴大,絲線般灑落如鏡般的水面,緩慢而吝嗇地投下一兩片金色波光。
誰也沒有說話。望著倒映天空的湖水從破曉的玫瑰紫轉變為金黃,最後化作深邃剔透的藍。
「艾波娜?你在這裡呀,」桑德拉急匆匆地走來,「我和媽媽要去里諾的小教堂做禮拜。」
「我可以一起去做禮拜嗎?」艾波問。她還沒去過里諾。
桑德拉覷著客人身後的麥可臉色,那張比丈夫更為俊秀冷靜的面龐分明沒有多餘情緒,但她愣是從中看出一絲驚惶和恐懼。她暗自咋舌。
「不太行。」桑德拉搖頭,找了個理由說,「我們之後要回卡森城,不回來了。」
艾波心底閃過疑惑,老太太幫忙照顧孫子孫女在義大利家庭還算正常,但柯里昂老爺子還在這裡,按照慣例,她不是更應該陪在丈夫身邊嗎?
面上,艾波失望地表示下次有機會再見。她跟到停車場,柯里昂夫人已經在車裡了,桑德坐進駕駛座,車后座她的三個孩子吵翻了天。
老婦人對艾波俏皮地揮手:「艾波娜,我們下次見。」
又和她身後的麥可交代:「你好好管著你爸爸,別整天就知道侍弄那幾棵辣椒、番茄。」
過了半小時,黑根領著老婆也來和她道別了。兩個孩子乖乖地站在母親身旁,律師誠懇地說:「比茲堡那邊的生意需要我打理,實在走不脫人,布德曼小姐。」
「好的,希望下次見面是在紐約。」艾波說。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桑迪諾。艾波正在吃早飯,隔著玻璃窗,遠遠地望見冷杉林環繞的大片空地,拄著拐杖的男人用力錘著弟弟的胸膛,又丟開拐杖,把弟弟攬進懷裡猛揉頭髮。兩人勾肩搭背地說了幾句話,桑迪諾才在保鏢的攙扶下,坐進黑色豪華轎車。
至於弗雷多更是不用說了,早在前一晚,他便帶著妻子回到賭城桃源酒店頂層的套房,那是他們的家。
她朝坐在旁邊座位的小男孩問道:「所以這幢房子現在就只有我們三個了?」柯里昂老爺子住在遊艇俱樂部水道對面的小屋子,和他們的房子由一條連廊相接。
黑髮棕眼的小鬼頭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吃碗裡的培根和煎蛋。
他的頭髮柔順地貼著頭皮,發量很多,讓人忍不住想摸。
艾波忍住像桑蒂諾揉麥可一樣揉他頭髮的衝動,托著下巴望著八歲的小男孩,叉子撥弄著餐盤裡的培根。她又說:「安多里尼,你爸爸可真熱情,竟然會親自下廚,他對每個客人都這樣嗎?」
安多里尼沒有回答,三口並做兩口地咽下食物,跳下餐桌,快步跑開。
「餵」把碗放進水槽啊
艾波叫了一半才想起他聽不懂英語,嘆了一口氣,認命地收拾餐盤,擰開水龍頭開始洗碗。不管柯里昂家有什麼目的,吃人嘴短,至少她不能做個惡客。
麥可和哥哥道別回到屋內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他心愛的女人站在水槽前洗碗,碗盤輕碰混合水流的嘩啦聲,相互交織組成的聲響,綿綿柔柔,像是打樁機般,遽然錘向他的胸膛,讓他心口發酸。
艾波沒有注意到男人回來了。她將碗盤撈起,正要放到檯面上,一雙修長粗糲的大手接過了它們,動作很老練,一手握著盤子,一手旋轉著用白色餐巾細心地拭去上面的水漬。仿佛是個專業的酒店洗碗工。
等所有的餐具都擦乾淨,整潔地摞在角落時,忽然那塊半濕半乾的白色餐巾涼瑟地覆蓋上她的手背,在她反應過來、抽出手之前,男人用著不容拒絕、難以掙脫的力道,握住她的手,一點一點地擦拭上面的水漬。
潔白的餐巾半濡濕,本應微涼的觸感,此刻卻莫名滾燙,所過之處,溫熱又酥麻。
他的動作很慢、很細緻。粗糲的手指捏著餐巾,從指縫到手腕,不放過任何位置,如同另一種細碎親昵的接觸。
時間慢得發燙,艾波的腦袋轟地炸開。
強忍著自足尖竄上脊柱的癢意,她由著男人幫她把手擦乾,才後退一步,冷眼端詳眼前的男人。
他面容沉冷,垂眸不言的模樣像是古希臘流傳下來的、褪色的雕塑。
她抿了下唇,說道:「麥可先生,我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留在這裡是出於對柯里昂家族的信任,並非對您有什麼企圖。也請您不要對我做這些奇怪的事。」艾波硬梆梆地說,「如果您無法和我保持距離的話,那我只能選擇離開了。」
麥可垂下的眼帘盯著她的腳,雪白的腳丫子隱在紫色毛絨拖鞋裡,他的腦海自然而然地出現它們的全貌,小巧白皙、每一枚腳趾都圓潤可愛,它們曾搖晃著出現在他的肩膀、臉頰附近,由他任意親吻。
握住她手的觸感依然殘存在指尖,鼻尖是她的獨特氣息。他笑了一下,站直身子,語氣懇切到甚至帶著一絲虛弱:「是我的錯,布德曼小姐,我沒有把握好社交距離,唐突了您。您想要什麼賠償都可以。」
聲音低沉而內斂,其中飽含的歉意,哪怕是再嚴苛的法官聽了都於心不忍。
再追究下去倒顯得她得理不饒人,這點小事讓對方賠錢更顯得她小家子氣。艾波低下臉,含糊地說:「那就這樣吧,我要去工作了。」
艾波回到柯里昂家客廳,打了幾通電話。
「是的,瑪麗,我暫時無法回紐約,訂單照常處理就行,農場裡的植物足夠應付了。有其他問題給我打電話。號碼就是這一台座機。」
又給新澤西的農場和拉斯維加斯的綠植基地打電話,將業務全權託管給了手下的人。
放下聽筒,艾波靠在椅背思考,腦子裡過了一遍公司里的人以及方才接到電話的反應,對叛徒身份有大致猜測。
之後幾天,日子過得太太平平,麥可.柯里昂每天前往三十多英里外的卡森城工作,來回通勤時間大約兩小時。他似乎工作很忙,天不亮便出門,回來時已暮色四合,加上艾波特意避開,兩人幾乎沒有碰面的機會。
整日無所事事的艾波拜訪了住在隔壁的柯里昂老爺子,他身體已是風中殘燭,精神卻不錯,每日打理菜園,像個真正的農民。
吹吹風、賞賞景、種種菜,這是她想做卻一直沒有機會做的事。
艾波索性抓住這幾日的功夫,淺嘗一下滋味,打著探望柯里昂老爺子的由頭,整日待在那裡。她不僅除草施肥,還搜集廚餘垃圾漚肥。安多里尼沒有人管,也像是跟屁蟲一樣跟在他們身後,在田間地頭瞎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