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2024-09-14 13:15:14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03

  鋒利的玻璃深深刺入掌心肌腱, 殷紅的血順著指尖滴落,一滴一滴地砸在被踩得緊實如地毯的草坪。

  麥可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怔怔地望著湛藍天空下方的樂台。新古典主義風格, 弧形頂棚, 覆蓋塗有棕油的上好牛皮, 在陽光下亮得刺眼。

  「先生, 」阿爾伯特.奈利小跑到他身邊, 覷著他的臉色, 小心翼翼地詢問,「需要給您處理傷口嗎?」

  他是柯里昂家的心腹,執行過多個關鍵任務, 知曉麥可的特殊地位、肩負柯里昂成為幕後操盤人的終極夢想。

  「不用。」麥可站起身,破碎的香檳杯哐啷落進冰桶,隨手拿起一塊白色的餐巾, 胡亂包裹手掌, 無意識地握拳、按壓著掌心的傷口,凝望著她手挽鋼琴家走下舞台。

  「那是誰?」他問。

  阿爾伯特向樂台看去,白色燕尾服的鋼琴家風度翩翩,虛攬著身材窈窕的女人鞠躬, 兩人一道走下舞台。他回答:「好像是位傳奇的音樂家,出生在1900年的一艘遠洋遊輪,因而被人稱為1900,除了超凡的技藝, 他另一樁奇聞便是前五十年從未下過那艘船。」

  聽到這話,麥可的脊背迅速竄起一股森冷的寒意。這個數字與艾波波洛尼亞墜海的日期極近, 不由自主地,他面前浮現當時的場景——他的女孩渾身濕漉漉地被救起, 失去記憶的她像是雛鳥般,本能地親近看到的第一個人。

  忍著骨子裡透出的酸澀和嫉恨,他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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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似柑橘、檸檬和葡萄酒混合而成的甜香依稀殘留在鼻端。麥可閉了閉眼。

  他清楚,當務之急是要把她留在身邊。

  *

  1900由艾波挽著走向座位。面上掛著風度翩翩的笑容,卻早已從艾波熱烈到誇張的反應中察覺到不妙,她性格內斂,不會如此激動。

  他低聲問:「怎麼了?」

  艾波維持仰慕的表情,小聲說:「沒什麼大事,又是羅曼蒂克之類的事。」

  她摸爬滾打七年,一路走來自然有人見色起意,或明火執杖、或含沙射影,大多數都是業務往來對象,她的拒絕要體面、不傷害雙方感情,最合適的莫過於她已有心悅的人,對方天賦卓絕卻年深歲久。如果真的愛她,自然可以等情敵死亡。

  1900和她差不多高,她的聲音很輕易便能傳進他的耳朵。聞言,鋼琴家微微點頭,沒有再多問。

  他們向剛才的座位走去,途中鋼琴家不斷握手、寒暄。有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甚至衝到1900面前,激動地說出他的全名:「丹尼.布德曼.T.D.檸檬.1900先生,我是您的粉絲,您在紐約的每一場商業演奏我都要欣賞,我還買了您的唱片!」

  鋼琴家溫和地問了他的名字,又溫文爾雅地表達了對自己喜愛的感謝。

  等兩人回到剛才那張桌子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柯里昂家的小兒子早已不在。

  「生意還順利嗎?」坐下後,1900問。

  咬了一口鵝肝麵包,伴隨麵包的咔嚓聲,鵝肝豐潤的油脂在口腔炸開,不得不說,義大利人舉辦的宴會,餐點味道絕對不差。咽下食物,艾波回答:「順利,甚至過於順利。」

  看了眼天色,日頭隱隱西斜,依然明亮燦爛。她低聲解釋:「根據我們這幾天打聽來的消息,柯里昂家族這些年重心放在東北角的實業,直到去年才進軍賭城,這其實非常反常,要麼他們的工廠賠了錢,需要重操舊業回回血;要麼他們在收起拳頭,準備給敵人致命一擊。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輕易返回紐約,因而我才會認為過於順利。」

  紐約作為金融中心,勢力錯綜複雜,一旦退出,再想回去就要花費十倍、百倍的力氣,從昔日的鄰居嘴裡奪回一口肉。

  鋼琴家耐心地聽著,把香檳往她面前推了推。等她喝了一口,才指指她身後說:「別急,再看看。」

  艾波轉過頭,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只見十幾桌賓客後方,身著深棕色意式休閒西裝的胖老頭正扯著麥可.柯里昂說話,動作是義大利人一貫的比手劃腳,情緒激動起來甚至用力地握住柯里昂的雙臂搖晃起來。

  「麥可,麥可」潘塘吉利緊緊地扣住他的雙臂,「你哥哥到底怎麼回事?他是被約瑟夫·扎魯其給灌迷魂湯了嗎?還是被海門.羅斯那老混球蠱惑了?我到現在都無法見到他的面,他是鐵了心思不管我們紐約的老人了?你爸爸可還在呢!」

  唾沫星子飛到臉頰,麥可沒有躲避,任由敦實的黑手黨頭目半摟半推地將他帶到船塢旁,等對方說完,才以一種絕對冷靜的語氣說:「弗蘭克,你是爸爸、是克萊門扎相信的人,他們有多信任你,桑尼就有多信任你。」

  「那、那他現在怎麼…」

  「這樣吧,」麥可沉吟片刻,「等下我帶你進去。但能否讓他改變主意,就看你的本事了。」

  潘唐吉利嘆了一口氣,「也只好如此了。」

  明朗的日光里,兩人的表情盡收艾波眼底,心中的疑慮愈加深沉,她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點動,思索起來。

  柯里昂家族到底要如何對待紐約?如果他們要徹底撤出紐約,那麼她和他們在拉斯維加斯的生意便僅僅只是商業合作,她借力打力、打著柯里昂名頭拒絕羅薩托兄弟的算盤是否落空?

  天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橙色的霞光浮在森林頂端,墨綠的杉樹尖染上聖誕樹般的璀璨光點。

  1900去進行第二輪演奏了。他很享受樂隊裡的時光,仿佛回到了船上。

  一位頭髮花白、身材豐腴的中老年女人來到艾波這一桌,橄欖色的皮膚讓她看起來健康有活力,手裡牽著下午那個小男孩,身後湯姆.黑根跟隨。

  同桌的賓客看到律師那張嚴肅的臉,極有眼色地換桌離開。

  「布德曼小姐,你好,我是安多里尼.柯里昂的祖母。」

  柯里昂夫人說話有很濃的西西里口音,母語為英語的人要仔細分辨才能聽懂,艾波卻無縫銜接,大腦自動理解她的話語。但她故意停頓了幾秒,才沖對方笑笑,好顯得自己似懂非懂。

  等侍者在每個人面前都擺上一杯香檳、又給安多里尼了一杯橙子汁,黑根單刀直入地說:「布德曼小姐,我有個失禮的請求——我希望您能在這裡小住一段時間。您先別急著拒絕。克萊門扎死得蹊蹺,我們懷疑他手下出現了叛徒,這兩周列了個名單逐一排查。我們對此有充分的應對經驗。」

  「你們處決了叛徒。」艾波陳述道。她看了眼柯里昂夫人,她正逗孫子說話,嘴裡哼唱西西里歌謠,對他們說話的內容渾然不感興趣。

  「沒錯,但這不是重點。叛徒是羅薩托兄t弟的人,他們放任我們處決叛徒,這件事在這裡就了結了。但如果繼續追究……」黑根頓了頓,「整個東海岸都會變成屠宰場。」

  艾波明白了,眼前這位柯里昂家的律師不希望開戰。她似笑非笑:「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只是本分的生意人。」

  黑根皺起眉,他的眉毛極淡,深藍的瞳孔與夕陽結合,呈現純然的黑。他說:「我們並非要放棄柯林頓街附近的地盤,實話和您說吧,唐準備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艾波臉上的笑收起來了,「你認為我回紐約會泄露風聲?讓羅薩托兄弟推算出你們打算對付他?我可沒那麼蠢。」

  「您誤會了。」黑根搖頭,「只是出於保護,一旦我們得手,您也可能遭到他們的報復。畢竟您曾拒絕過他們。」

  艾波卻沒有被繞進去,拋出一個銳利的問題:「我怎麼相信你們會對羅薩托動手,而不是達成什麼協議呢?」

  黑根笑起來,想要緩和緊繃的氣氛,他說:「布德曼小姐,您放心,唐可不是沒有軟蛋的慫貨,不會把地盤拱手讓人。」

  「幾天?」艾波沒有笑,「你們需要幾天時間解決紐約的問題。」

  黑根正色道:「一周。」

  「太久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你們耗。」

  黑根暗自嘆氣,心想麥可什麼眼光,看上這樣一個難纏的女人。他只好說:「布德曼小姐,要是我沒有猜錯,您手下也存在老鼠,不如也趁這個機會抓一抓?你應該清楚,貓不在的夜晚,它們才會出來活動。」

  面對律師意味深長的神情,艾波沉默片刻,對一旁的西西里老婦人露出一抹禮貌歉疚的笑容:「柯里昂太太,那就叨擾您幾天了。」

  「怎麼會呢?我來正是要說這個事兒。」柯里昂夫人笑呵呵地摸摸孫子的腦袋,「安多里尼從小在西西里長大,來美國後我們又心疼他沒有母親,十分縱容他,搞得他現在都不會說英語。想要找別人教,他偏偏對誰都不親近。」

  老婦人一面說話,一面用和麥可.柯里昂如出一轍的黑眼睛打量艾波。濃麗的五官、黑髮褐眼,是標準的義大利長相。可白皙的皮膚和疏冷的氣質又看起來像是法國甚至英國人。她的視線又不著痕跡地滑過這個一照面就抓住小兒子心、讓他低聲下氣來懇求自己幫忙的女人的手——細膩纖細,沒有一絲家務的痕跡。

  「所以,我希望布德曼小姐能趁這幾天,多和小托尼說說話,如果能讓他開口說英語,媽媽咪呀,那可謝天謝地了。」

  她的眼神出奇的溫暖,艾波在心底輕嘆一聲,到底還是心軟了,「沒有問題,柯里昂太太。」

  *

  天完全暗下來,繁星閃爍,湖畔的宴會依然熱鬧,數叢篝火被點燃,熱量伴隨光芒一同輻射開來 ,輕柔的舞曲徘徊,人們相擁起舞。

  似乎因傍晚柯里昂夫人的那一番話,艾波完全被主人家當成了自己人。她披著老婦人拿給她的一件針織開衫,坐在主座的圓桌,對面是此處訂婚宴的主人翁——弗蘭切斯卡.柯里昂和加迪納.肖。

  二十出頭的年紀,看向對方時,眼裡的愛意都要拉成絲了。艾波沖小夫妻舉了舉杯。

  湯姆.黑根繼續向她介紹家族成員:「這位是桑德拉,她是桑尼的妻子。這位是康妮,我們的妹妹,她丈夫長期在西西里工作。邊上這位是弗雷多和他的妻子,這位是我的太太。其餘的你應該都認識,桑尼、麥可、托尼和我們的媽媽。我們的父親,維多.柯里昂身體不適,早早睡下了。」

  艾波一一和他們舉杯致意。這實在很尷尬,她能撐下來完全憑藉上輩子的酒局經驗,在一張一桌子吃飯就是兄弟姐妹,管它什麼總什麼局,都是老熟人。

  一輪介紹完,她開始埋頭苦吃,並不想參與社交。菜色不錯,小羊排烤得十分嫩,切開是淡淡的粉色,一口咬下去有鮮嫩的汁水湧出,而且醃製得恰到好處,沒有膻味的同時保留羊肉的風味。

  也許毗鄰森林,空氣中漂浮著淺淡氣味,薄荷、冷杉之類雜糅而成,莫名好聞。

  「布德曼小姐,需要我幫您切嗎?」身邊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切肉的動作一頓,艾波微微一笑,禮貌拒絕:「感謝您的紳士,麥可先生,但我自己可以。」

  這是兩人僅有的一句話。

  麥可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抿著酒,眼神凝在圓桌正中間的裝飾玫瑰,好似沒有見過如此嬌艷花朵的鄉下人一般。

  艾波則認真吃飯,時不時地望一眼舞台上的鋼琴家,完全不想和身旁這個奇怪的男人多說一句話。

  餐桌上,桑尼開女婿的玩笑,被媽媽用義大利語狠狠地罵了兩句。弗雷多妻子再次喝高了,醉醺醺地嚷嚷永遠不要和義大利人結婚,被桑尼派人弄回了房間。

  像所有家庭聚會一樣,場面亂糟糟的。

  終於曲落人散,疲憊的未婚夫妻在大家的祝福中乘車離去,賓客也陸陸續續離開。

  樂手們收拾好樂器,或拎或背著形狀各異的琴盒走向停車場。艾波手提幾把譜架跟在他們身後,幫忙放上車後和1900道別。

  艾波說:「電話聯繫?」

  「行。」鋼琴家笑道,「樂隊行程和合同你都幫我把關了,我們會繞全美巡演。我還能順便找找摯友、小號手麥克斯.圖尼。」

  經過今天緊促又盛大的演奏,他找回了一些年輕的感覺。獨奏和合奏是如此不同。他享受成為宏達樂章的一部分,恰好下午那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父親是樂隊經紀公司的老闆,邀請他加入樂隊、成為編外成員進行巡演。

  「那抱抱?」艾波張開雙臂。

  1900鬆鬆地抱住她。

  艾波強忍著不舍說:「照顧好自己。」局勢有些複雜,她看不分明,不敢將他留在紐約、留在身邊了。

  鋼琴家笑起來,摸摸她的頭,轉身上了車。

  目送車尾燈消失在森林之後,艾波轉身走回柯里昂宅邸,柯里昂夫人和桑德拉熱情地安排她在東側的臥室住下,兩個女人拉著她說了好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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