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9
2024-09-14 13:14:44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59
「安利?」
歐洲人玩彩票的歷史悠久,義大利更是有彩票之鄉的外號,人們對買彩票有異乎尋常的熱情,據傳羅馬這座城市便建立在皇帝販賣彩票募集來的金錢之上。但另一個詞在麥可的知識盲區。
艾波洛尼亞輕咳一聲:「是一種銷售模式。你知道查爾斯.龐茲嗎?」叉子卷著麵條,送入口中。
麥可皺眉:「龐氏騙局?」
查爾斯.龐茲出生於帕爾馬,比維多.柯里昂大上幾歲,同樣十幾歲移民美國,他在波士頓落腳,憑義大利人的聰明頭腦和靈活行事,搞到了一份銀行工作。
一戰結束,他設計了一個利潤高達百分之四百的投資計劃,聲稱能利用歐洲與美國政策、匯率的不同之處,倒賣郵政票據以攫取豐厚利潤。
這個遊戲的本質是通過不斷吸納新人入場,用後來人繳納的本金當作利息支付給先前的人。拆東牆補西牆的行為自然無法長久,在麥可出生的那一年,查爾斯.龐茲破產,全美譁然。報紙鋪天蓋地報導,因新繳納的本金無法支付上一年投資者的利息,據不完全統計,有四萬多名波士頓市民受騙。
這給維多.克里昂留下極為深刻的記憶。他時常用這件事告誡兒子們,北方佬看似精明實則愚蠢,遠不及西西里人可靠。
「唔、沒錯。」每一根意面都被厚厚的番茄醬緊緊包裹,艾波咀嚼著勁道酸甜的麵條,咽下嘴裡的食物說道,「安利和這個類似,通過拉人頭發展下線的手法,利用人們逐利的本性,讓他們成為免費的推銷員,以最小的開支開拓銷售渠道。」
麥可沒有做過生意,真正的生意,需要計算開支和利潤的那種。他靜靜地等著艾波洛妮亞吃飯,卷麵條的動作利落又優雅,鮮紅的醬汁在她的唇上,呈現旖旎的美。
三口兩口地吃完飯,用手帕隨意地擦拭嘴角的醬汁,艾波站起來,順手拿走美國人的吃剩的餐盤和餐具一併拿到水槽清洗。麥可想要幫忙,被她拒絕了。
」做飯和洗碗兩件事,我們一人做一樣,這樣才公平。「
麥可不說話了。
下午在整理東西、打掃衛生,沒有出門,她的頭髮隨意地束成一條低馬尾,身上依舊穿著昨天那條白底紫波點裙和一件白色的毛線小開衫,垂眸認真洗碗的側臉,鼻子挺翹優美,幾縷碎發垂落臉頰,隨著動作輕盈地飄動,仿佛春風拂面,讓他想替她挽到耳後。
艾波當然察覺到男人的目光。她對他的想法和心意一清二楚。
白瓷餐盤乾淨得摸起來嘎吱作響,艾波把它們一一收入櫥櫃,走進起居室,從她的行李箱裡拿出一張小卡片丟到餐桌上。
「這是我想要售賣的產品。」艾波羅尼亞說道,「這張是樣品,等確定下來後,我會讓西西里製作。算是一種新型彩票。」
麥可捏起半張明信片大小的卡片,紙張厚實,和撲克牌相仿的結實程度,正面是一副紅色線條的銅板聖母像,雙手合十,神情聖潔到近乎無情地祈禱。卡片的背面很新奇,紅線框內有一個黃色的長方塊,麥可摸了一下,些微的凸起,類似於乳膠的材質。
「用指甲刮一下看看。」艾波提示。
雖然早有猜測,但黃色膠膜被指甲輕而易舉地刮掉時,麥可依然驚訝地揚起眉。他左手食指拇指按住卡片,右手握成擰鑰匙的手勢,繼續利用大拇指刮去膠膜。
字一點一點完整,他的動作卻越來越慢,呼吸越來越輕,當那一行字完全顯現,麥可的心高高地拎起,仿佛溺水一樣,在墜落的無邊深淵裡浮沉。
最後,他靜默地呆站著,仿佛深邃浩瀚夜空下的一盞壞掉的路燈。
艾波洛妮亞湊過頭看去,待看到那行字時,一瞬間漲紅臉——
你在我心中擁有一席之地,別人再無法占有。
該死的義大利人!該死的西西里人!竟然給她整這一出。
艾波洛妮亞難得有些結巴:「這、這是印刷廠的樣品,我、我並、並不知情、情。」
斷斷續續的詞句,兩頰粉紅,眼神t飄忽,更顯得有一種不可言喻的誘惑。
麥可凝眸望著她,呼吸自她頭髮、脖頸、皮膚散發出的檸檬柑橘花的味兒,一心感激這種神助的發生。
話說出口,艾波才回過神來,這又不是她的錯,為什麼要心虛呢?她惡狠狠地瞪了麥可一眼。都怪他這奇怪的表現。
美國人吃了一記眼刀,反而笑起來,走到廚房,來到水槽前給自己倒了杯水,低頭喝大半杯,又握著玻璃杯走回餐廳。
廚房的燈早已關閉,餐廳的昏黃燈光斜斜照在他身上,只剩一個靜默的輪廓。身材高大的男人緩緩走出,每往前走一步,身上的陰影像是三流愛情電影裡做作的慢鏡頭,逐漸被她的光明所吞噬。
把杯子放到桌面,心跳漸平,麥可見好就收:「所以你打算售賣這種新型彩票?」
「沒錯。」艾波羅尼亞自然也揭過,佯裝無事地答道,「老實說,這個卡片的新型塗層,是我們防水布料的失敗品,成膜快,但質地過軟,稍一用力就脫落。工廠里還有兩大桶,不知道要用到何年馬月,基本不算成本。而卡片本體,我們找相熟的印刷廠定製,能將成本壓到0.25里拉一張。」
「我現在的想法是,做2萬張,分為5個獎品等級。」說著,她翻開筆記本,將寫有獎品規則的那一頁給他看。
麥可坐下,拿過筆記本,認真地看起來。
漂亮的連體字清晰而優美,捲起的弧度圓潤,像是體操運動員手裡的飄帶。麥可不自覺地伸手,觸摸上面的字跡。
特等獎一名,西西里家庭游,可攜帶4名家庭成員;一等獎價值五萬里拉的幻燈片機,占總票數5%;二等獎價值3萬里拉的相機,占總票數10%;三等獎價值五千里拉的庭院遮陽傘,占總票數15%;四等獎西西里葡萄酒2瓶,占總票數20%。如果拉一個人來買,金額變成15里拉,再多一個10里拉,以此類推,也就是說如果某人拉4個人入伙,他可以免費得到一張卡片。
麥可數學極其好,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類似斐波那契函數?」
他的臉浸在明亮的暖光里,側頭仰視時,光線射入漆黑眼底,褪去雋冷,仿佛某種閃耀又透徹的寶石。
心臟猛地一縮,艾波驟然感到一陣隱隱綽綽的恐懼。只恨自己的深受東亞教育荼毒,這種機敏的淵博遠比沉默霸道地表達愛意更加危險。
她趕緊瞥了眼筆記本,像是忘記上面的內容:「和那個函數有些相似。每個人可以發展四個下線。也和龐氏騙局一樣,只有最後的一輪的人員需要花錢買卡片。」
麥可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全情投入到這有趣的生意里。用筆在筆記本空白處列出一串公式,利落地打了幾個豎式後,他得出結論:「第七輪買入的人並不是真正付款的人。實際付款的人數為兩萬減去四的七次方,也就是三千六一百十六人。」
艾波點頭:「不錯,所以理想狀態通過這個活動,我的能賺到七萬兩千里拉,毛利潤在六萬八千里拉左右。」近十三倍的利潤,資本家見了都要落淚。
放下筆,麥可靠上椅背,用一種凝定的目光望著她。心中激盪著神奇的火花,想要親吻她的臉,更想要謙卑地親吻她的手背。
「而那些獎品本就是用來試用和公關的份額,不算額外開支。」艾波咧嘴一笑,挖自家牆角的感覺意外地不錯。
她笑起來的模樣,像是一隻眼神嬌媚的貓。麥可內心一片柔軟,任由卑劣的欲望在體內奔騰,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
*
斯蒂凡諾.曼奇尼早早地來到公寓,在院子裡向上張望,陽光透過薄霧射下來,休眠的紫藤和葡萄攀緣在灰黃色的建築,仿佛細瘦的黑蛇。
他站了片刻,隔著淺淡的霧氣,瞧見三樓的住戶打開門,昨天那個黑髮男人從裡面走出來,沖他招招手。
麥可將藍眼睛的男孩帶進起居室,給他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艾波還在洗漱,你再等一下,昨天她睡得太晚了。」
「好。」曼奇尼有些不自在地接過男人給的咖啡,尷尬地說:「我叫斯蒂凡諾.曼奇尼。算是維太里小姐的下屬。」
對於這遲來的自我介紹,麥可不置可否,只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他穿著一件白襯衣,外面松松披了一件袍子,渾身透著股剛從床上起來的慵懶。
男主人一面做早餐,一面和妻子的手下閒聊,問了幾個無傷大雅的問題。
嗓音低沉有力,態度友善誠懇。
曼奇尼卻越發感到難堪,這間屋子實在過於明朗、寬敞,他低頭看了看腳上破皮的靴子、起毛的褲腳,仿佛屁股底下有根鋼針,坐立難安起來。
這是不應該的,他想。他在羅馬長大,無論是道貌岸然的教士還是趾高氣昂的官員,他從不將他們放在眼裡。可現在,眼前這個不知底細的男人像手術刀一樣挑開潛意識竭力掩藏的假象,竟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他們的身份存在巨大的鴻溝。
起先他覺得這是錯覺,但不久後,普羅蒂諾坐在他身旁,與他如出一轍的緊緊握著杯子的動作,指尖用力到發白。他便知道這個男人是故意的。
艾波洛妮亞從房間裡走出來,就看到這樣一副場景——男孩們侷促地坐在沙發前,兩隻手像是上吊的人絕望地握住脖間的繩索,面色發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她站在拐角欣賞了片刻,才走出來,沖兩個男孩笑了笑:「早餐吃了嗎?今天可是有一場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