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2024-09-14 13:07:09 作者: 歸行v

  第 25 章

  中年女人身材豐腴,身穿一襲淡紫色旗袍坐在最中間單人沙發上,長腿微微曲起,併攏斜靠,雍容華貴。她妝感很淡,眉目柔和,大約歲月憐惜美人,不肯在她臉上多留痕跡。

  她朝蘇紜溫柔點頭,款款起身,步履優雅。

  「姑姑,這就是瀾瀾姐。」

  女人伸手過來:「你好,我叫尚綿舒,是奕辰的姑姑,你可以和他一樣,喚我姑姑。如果不習慣,也可以稱呼阿姨。」

  

  羽瀾擡手回握,淺聲:「姑姑好。」

  「裡面坐。」尚綿舒笑笑,示意她去裡屋。

  蘇紜打了個哈欠,和兩人告別:「姑姑,哥交代我的任務完成了,我走了啊,瀾瀾姐,拜拜。」

  目送她蹦蹦跳跳離開,羽瀾眸中微不可察染上笑意,猛然想到思思,有人疼愛的孩子,自然會快樂一些,不像她,永遠是幸福的旁觀者。

  「瀾瀾?」

  猛然回神,羽瀾偏頭和尚綿舒對視,詫異於對方眼中關切。

  「來。」

  原木雕門紋理清晰漂亮,摸在手上,質感很足,她虛握片刻,鬆手任由屋門自動合上。

  裡間屋子面積不大,是正廳單獨隔出來的小型會客廳。

  尚綿舒不疾不徐往窗台走,拉椅子的動作既輕又慢,一動一靜,極盡優雅,她兩手撐著椅背,笑著朝羽瀾示意。

  最後一抹夕陽餘暉遲遲不曾落下,金光灑進窗台,在她身上落滿光芒,憐愛的視線仿佛被放大數倍不止。

  「委屈你了。奕辰有時候做事太過極端,領證是一輩子的事,總該歡歡喜喜熱鬧一場,該有的流程都走了才算尊重。」

  羽瀾愣了下,兩人門不當戶不對,尚家長輩不知道那份合約,瞞著所有人領證,想必會誤會她心思不正,認為她占盡了便宜。

  畢竟是一紙合約,她也得過好處,就算被誤會,不過三年而已。

  來之前她已經做好種種被刁難的準備,因為一句「委屈你了」,讓那些提前做好的腹稿,一下子沒了用武之地,她只能愣愣聽著尚綿舒句句溫婉。

  「領證這事他做得不對,我不替他辯解,緣由你就當聽閒話吧。」

  「奕辰上學那會,學業不能落下,還要替他爺爺料理集團雜事,畢業後進入集團,沒時間也沒心思談戀愛。從小到大,除了紜紜他幾乎沒有與女孩相處的經歷,所以他可能不太能理解女孩的心事,如果有哪裡做得過分,你說出來就好,他會改,或者...」

  尚綿舒頓了頓,拉過她的手在掌心細細摩挲,「我聽說過你家裡的情況,既然已經領證了,就拿這裡當家吧。」

  極慢的語速,落在耳中,仿佛淌過涓涓細流般,沁著暖意和善,讓羽瀾沒來由紅了眼眶。

  她記不清上次有長輩在她耳邊溫言軟語是多少年前了。

  鼻腔發酸:「沒有,他很好。」

  尚綿舒慈祥笑笑:「沒有?你別哄我,他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脾氣我還能不知道嗎,有時候強勢起來確實過分,你不必忍他,如果受了委屈,和姑姑說,姑姑給你撐腰。」

  羽瀾聽著,不敢擡頭。

  那份合約不能說出口,她和尚奕辰還剩不到三年的時間。

  再相處下去,只會辜負了尚綿舒的一片好心。

  擡手的動作掃落單肩包金屬鏈條,劃在腕邊,觸手生涼。

  她低頭,從包里拿出特意準備的禮物。

  珍珠項鍊托在掌心。

  「我給您帶了禮物。」

  珍珠碩大圓滑,尚綿舒只是拿在指尖,羽瀾便有種物歸原主的錯覺。

  「謝謝,和我的衣服很搭,可以幫我帶上嗎?」

  羽瀾起身,繞去尚綿舒身後,順著頸後整理至胸前,擡眸不經意和尚綿舒對視,看到那雙眼睛裡的幸福滿足。

  「晚飯後去我那,我也有禮物送給你。」尚綿舒撫摸著珠子,愛不釋手,「不瞞你說,近幾年最讓我憂心的就是奕辰的婚事,我倒不在乎別的,只要奕辰自己喜歡就好,就怕他母親多事。」

  「他母親?」見尚綿舒眼中遲疑,羽瀾忙道:「我們很少聊家庭。」

  尚綿舒長嘆一口氣。

  「說來話長,很多年前的事了。奕辰父母才結婚那會,人人都說這位年輕的尚太太冷漠的像個沒有感情的假人,五年相處,總算在這位尚太太眼睛裡看到神采,大家都說是他父親用愛感化了他母親,直到那天,奕辰騎馬時不小心摔傷腿,趕巧家裡醫生不在,他父親送他去醫院,撞見他母親在醫院照顧別的男人,後來才知道,他母親歡喜是因為病床上躺了五年的竹馬醒了。」

  「沒日沒夜的吵,兩人都不肯離婚,那天是他們結婚五周年,五年相處兩人並非沒有感情,他父親決定退一步,沒成想,那天大霧出了車禍。」

  羽瀾怔住,低聲:「大霧。」

  尚綿舒眼角濕潤還在,詫異羽瀾奇怪的關注點。

  門外腳步聲斷斷續續。

  尚綿舒偏頭瞧了眼窗外,壓了壓聲音:「可笑他母親把這一切都怪到奕辰頭上,一會不管他母親說什麼,你都不用在乎。」

  門外有傭人喚:「太太。」

  尚綿舒起身,輕拍羽瀾胳膊,淺聲:「走吧,我們出去。」

  兩人步調一致,回到中廳。

  主位已經坐了一位老年人,身穿裁定合體的西裝,花白頭髮,儒雅和善。

  耳邊傳來尚綿舒低語:「這是爺爺。」

  順著她的話,羽瀾出聲:「爺爺。」

  尚老笑著點頭,慈祥中帶著幾分歉意:「坐。」

  門口處傳來一聲輕嗤。

  羽瀾偏頭看過去,宋歆怡摻著一位中年女人進門,女人眼角狹長,薄唇弧度明顯,和尚奕辰六七分相似,唯一不同,女人眼中厭棄,她從未在尚奕辰臉上看到過。

  「瞞的不錯,證都領了,我一點不知道。」她斜眼打量羽瀾:「怎麼稱呼?家裡做什麼的?」

  「還不知道,尚太太什麼時候改行做預審員了?」尚奕辰的聲音從女人身後傳來。

  宋歆怡佯做不滿的打圓場,「奕辰哥,你怎麼跟伯母說話呢,畢竟是你母親嘛,該尊重些。」

  尚奕辰冷冷瞥了她一眼,「她尊重我女朋友了嗎。」

  「女朋友?」尚母上下打量羽瀾,冷哼:「不明不白的領證,誰知道……」

  「嘭!」

  老爺子重重撂下茶杯,茶湯灑了一圈,滾燙的液體污在桌面。

  尚母冷著臉住嘴,入坐後又打量羽瀾,「沒人教過你新媳婦要給婆婆敬茶嗎。」

  羽瀾動了下,下一秒,尚奕辰闊步走到她身邊,擡手拉她在身邊入坐,隨後單手挽起袖口,長腿交疊,眼神晦色掃過尚母,漆黑的眼仁深處不見溫度。

  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視線,他垂眸看過來,眸中冷色陡然而逝,給一個寬心眼神。

  他表情變幻太快,仿佛那雙眸子從來未裝過冷意。

  羽瀾抿了下嘴唇,施施然淺下神色。

  「奕辰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婆媳第一次見面,敬杯茶哪裡就不行了?」

  尚綿舒淡淡道:「第一次見面就要敬茶的規矩,我倒是頭一次聽說。」她偏頭看向羽瀾:「瀾瀾,看來是姑姑沒規矩了,沒囑咐到你。」

  宋歆怡被噎了回去,仰著臉不吭聲,尚太太接過話茬:「第一次見面在領證之後,這規矩又是從哪起的頭?」

  尚老:「行了。」

  話音落下,房間內安靜了幾秒。

  尚奕辰聲音平淡:「我女朋友回來吃飯,如果想吃,可以開飯了,如果不願意,請便。」

  羽瀾偏過頭,他周身似乎少了凌厲,眉眼沒有情緒起伏,緊抿得唇角能看出,他並不開心。

  一句話,仿佛翻滾的油鍋里濺入水花,炸開大家努力維持出的和諧。

  尚母氣憤奪過視線,嘴角發顫:「怎麼,我在這影響你們吃飯了是嗎。」

  尚綿舒輕嘆口氣:「瀾瀾第一次來,你就非要今天給奕辰找不痛快嗎?」

  尚母指著自己,聲音一句比一句高漲,胸口起伏動作越發明顯,「我找不痛快?分明是他給我找不痛快,要不是歆怡和我說,是不是今天你們一家人吃團圓飯我都不知道?」

  尚老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夠了。」

  「既然我這麼影響你們,我走!我真是養的好兒子,從來就不會和我站在一邊,小時候是,長大了更是!」

  尚奕辰沒開口,羽瀾移過視線,只能看到他低垂的側臉,心底沒理由一空,右手不自覺下滑,默默挪動,直到觸碰到泛著涼意的指骨。

  明顯感覺到,指骨的主人僵了一瞬。

  她頓了下,鬼使神差般握住。

  四目相對,她清晰看到,尚奕辰瞳孔擴散少了平日鬆弛。

  眸光直視,羽瀾不自在的端起精緻小杯,呷一口茶,目光游移。

  中廳白熾燈亮的刺眼,冷白燈光鋪在餐桌上,給幾乎未動的食物蒙上一層薄霧。

  尚母鬧了一出,儘管後面尚綿舒極力想緩和氣氛,大家還是沒吃幾口,餐後各自散去,臨走前,尚綿舒又囑咐羽瀾一會去她那裡一趟。

  茶几旁,羽瀾蜷起手指,脊背銷瘦筆挺,側臉清冷孤高,白皙好看,不知是光照映襯,還是心思溫存,她臉上染些緋色。

  她出聲打破尷尬,笨拙安慰:「那個,姑姑和我說了你家裡的事,你別傷心。」

  尚奕辰早已從情緒中抽離,笑著搖頭:「哪有這樣安慰人的...項鍊是你送的?」

  「嗯。」

  「看得出來,她很喜歡。」

  這話不作假,尚綿舒離開時,羽瀾還看到她指尖停在頸側,那顆珍珠將她頸項映的華貴。

  羽瀾淡淡一笑,暗嘆緣分過於玄妙。

  最初認識尚奕辰,在那之前,她寧可淋雨也不會接受陌生男人撐傘。

  那天,雨不算大,她沒躲開。

  今日,與尚綿舒初見,她心裡那股莫名的想要親近的感覺只多不少。

  「我以前給她準備過許多,她都嫌麻煩不肯戴,終於有讓她破例的人了。」

  羽瀾看著他,想問他是不是忘記了兩人只是合約關係,張了張嘴,腦海滿是晚飯時他大約稱得上難過的側臉。

  「看來,她很喜歡你。」

  垂在身側的手猝然攥成拳,心跳稍有變緩,羽瀾開口:「合約的事,不然別瞞她了。」

  話落,她緊盯尚奕辰反應,卻沒在他臉上看到任何表情變化,連擡眸的動作都淡淡的。

  「羽瀾,你是不願意談戀愛,還是不願意和我談戀愛?」

  兩人目光在半空交匯,互相試探,最終羽瀾咬咬牙,別開視線。

  「姑姑對我真誠,我不想騙她。」

  尚奕辰:「前者還是後者。你如果不想談,我可以等未來的某一天,你如果不想和我談…」

  他聲音太輕,羽瀾凝著心神,沒能聽清後半句話。

  屋裡沒有別人,靜到可以聽清心底躁動得不安。

  她移過眸子,擡眼看向門外,夜色悄悄為天地籠上一層黑紗。

  今晚圓月稍缺,漫天繁星作伴,縹緲朦朧掛在枝頭,在無盡墨色里,做出微不足道的抵抗。

  那一年的月亮好像也是這樣,差一點點就能圓成最好看的玉盤。

  月下,她聽到父母爭吵聲,其後,父親奪門而去,母親一個人倚在鞦韆上,盯著圓月失神。

  那時還沒窗台高的她,小碎步挪到母親身邊,被母親抱在懷裡,目光慈愛,一字一句教——月滿則虧。

  她懵懂點頭,不懂這和父母兩人吵架有什麼關係。

  後來,母親一己之力到底沒撐住家庭和公司,病逝後,她終於明白。

  父親的喜歡太過現實,最初被容貌吸引,其後為母親那手絕妙抽紗繡所帶來的利潤折服。

  完美的長相,事業上的女強人,父親對母親的崇拜就此登頂。

  然而,物極必反。

  只靠這些,是沒辦法撐住這漫長歲月的。

  母親既要應付公司大小事務,又要照顧家庭,多年積勞,冰肌玉骨不在,利潤漲幅曲線拉平。

  曾經的仰慕在無盡貪婪下,成了永無底線的黑洞。

  母親就是太要強了,她追求極致的完美,事業家庭,她一樣不落,極力周全,最終什麼也沒剩下。

  晚風淺薄,吹晃門前裝飾用霓虹燈。

  圓形光影映在地面,不見立桿身行,地面上,光圈搖搖晃晃,始終未離開分毫。

  尚奕辰的示好,她無數次想衝動到接受,可她和母親如出一轍的性格又告訴她,婚姻於她而言是註定的悲劇。

  「沒有逼你答應什麼,姑姑在等你。」

  羽瀾回神,只看到尚奕辰步入夜色的背影。

  低頭,掌心被指尖攥出紅痕,大約握拳太過用力,伸開的五指微微顫抖,她盯了半分鐘,猛擡頭,門外只剩月色與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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