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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困於株木

2024-09-14 13:04:34 作者: 風竹月夜

  第五十三章困於株木

  「這地方怎麼會有七巧樓?!」

  薛白滿臉驚愕。顧曲聞言,忙伸過脖子來瞧了兩眼,不以為意地道:「這也不足為奇。你不知道那些江湖老字號麼?生意做大了,也會在別處開個分號之類的。再說,萬一只是撞上個同名的呢!」

  道理雖是這個道理,可此情此景,怎麼聽都像是勉強安慰自己的話。薛白因而難以釋懷。卓秋瀾見狀道:「不就是棟樓?就算有什麼了不得的玄機,也沒必要先自己嚇自己。放寬心,須知恐懼也是一味上好的迷藥。」

  師父開口,薛白還是很買帳的,點點頭表示受教,只是……

  「那怎樣能儘量不恐懼呢?」

  「定心。」

  回答她的是一句話,卻有兩個聲音。卓秋瀾和顧雲容互看一眼,都不禁笑了起來,氣氛霎時輕鬆不少。

  顧雲容道:「若不然,你就乾脆把這裡當作夢境。」

  

  「啊?」薛白愈發被弄迷糊了,「你找到什麼證據了嗎?」

  「雖沒證據,但或許對你來說,把這裡當作夢境會更好一些。」

  「我在玄都府這些時日,也讀了幾卷經,想通了一點事。大凡世間萬物,要想維繫得住自己,甚至於發展壯大,都須得以『平衡』二字為準繩。有些人生性淡漠人事,易於出離,若再教他們常常看見世上的無常變易,就非常容易棄世。但像師妹這樣的,生性更易於沉浸紅塵,把很多事物都看得太嚴重、太當真,以至於常被七情所制,那倒是要多記著『人生如夢』才好了。」

  一席話說得卓秋瀾和顧曲都目露贊同,唯有當事人薛白依然皺著眉頭尋思,半晌猛的一跺腳:「啊呀!你怎麼能叫我師妹?我明明比你拜師早!」

  「可是你年紀比我小呀!」

  「不,不能這麼算的。師父——」她求救似的轉向卓秋瀾,意圖讓師尊裁決公道。

  卓秋瀾笑:「你倆可以各叫各的,你叫她師妹,她叫你妹妹。」

  薛白:「……」

  「實在不行,就叫名字好了。」

  「也好。」顧雲容答應著,低頭笑了笑,「我原以為叫師妹會顯得親近些。」

  卓秋瀾略過這個話題,擡目望向那座七巧樓。

  「我們與其在此坐費神思,不如過去看個究竟。」

  四人朝那座樓宇走過去,還未走到近前,忽聽後邊一陣喧嚷,回頭一看,幾道黑影來勢洶洶,從街角處向他們沖了過來。

  「快抓住,別放跑了!」

  隨著那些人影越來越近,形容逐漸分明。他們衣著相同,五指上帶有細長尖刺,臉上皆有半面奇詭妝紋,使得他們的臉看上去好似被敲碎了一半。四人甫一看清,便覺周身氣息都變得混亂動盪起來。

  「快躲過來!」顧曲拉著薛白閃到一旁。

  「他們是誰?為什麼要抓我們?」薛白頗感不安。

  卓秋瀾一看見這夥人,便無端生出一股厭煩,思維卻依然冷靜。這夥人並非衝著他們來的,而是在追趕著另一名女子。那女子正在屋宇間閃避而行,身姿窈窕,動作輕盈。卓秋瀾駐目留神,只覺那女子似曾相識,驀然,她眸中閃過一絲訝色。

  「是她!」

  「誰?」顧曲立馬問。

  「過忘山門歌師,風飛絮。」

  「什麼?」薛白忍不住插話,「她怎麼會在這兒?」

  顧雲容眼力好,突然道:「她好像身上有傷。我們要不要救她?」

  卓秋瀾略一沉吟,瞬息間有了決斷:「要救。」

  見義勇為是一方面,他們目前對此地幾乎一無所知,這樣無頭蒼蠅般亂轉總不是辦法。既然風飛絮也在此,說不定能從她那裡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卓秋瀾話音方落,身形便掠了出去,迅如飄風,輕若流雲,穩穩攔在了打頭的追捕者身前。白拂一掃,便將那人掃出了丈余遠。薛白三人緊跟上來,阻住了其它方向的攻勢,且戰且退。

  「可要小心。」九天仙樂似的聲音從後傳來,「被他們的毒刺碰到,非死即殘。我一條命,可還不起你們四個人。」

  薛白轉過頭,只見風飛絮捂著肩頭站在一邊,鮮血仍在不時從指間滲出,她卻好似沒有痛覺一般,遇上薛白的視線,還微微笑了笑。

  薛白不免詫異:「那你自己……」

  「這倒不是他們弄的。而且……我自己不在意的事,不能假定別人也不在意,故此提醒一下。」

  說話間,七巧樓已在面前。樓門大開,裡面黑洞洞的,不知什麼情形。卓秋瀾當機立斷:「進去!」

  五人疾步而入,剛一進去,便覺眼前白茫茫一片,和從外邊看時的漆黑模樣截然不同。

  「師父……」薛白緊張起來。

  「別慌。」卓秋瀾拉住她的手,沉著地道:「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別慌,跟緊我。」

  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視野中的朦朧感漸漸褪去,景象清晰起來。他們正身處於曠野之中,四周煙雲漫漫,枯木欹斜。離離荒草間,一座座石碑散布林立。這些石碑高矮不同,形狀各異,既有全石,也有斷碑,有的古舊生苔,有的色新無塵……卻都在向著同一個方向緩緩移動,那方向的盡頭,兀然聳立著一座巨大的石塔。

  那座石塔極其高峻,幾乎是頂天立地,直入雲霄,塔身上不知何故,一片流光熠熠,以至於乍望上去,竟認不出是石塔,卻像是天穹倒轉,銀河瀉地。

  卓秋瀾等人走近前去,圍著那石塔觀看,這才發現原來塔上鐫刻著無數名字,隨著石塔的「生長」而不斷向上流動。眾人驚奇地端詳著這座仿佛有生命的「活塔」,一時間都忘了言語。

  良久,方聽得卓秋瀾開口:「這裡是幻境。」

  「師父怎麼知道?」

  「此物並非磚石所能砌就,唯有幻術可成。能布下如此幻陣的人,也必非等閒之輩。」

  她雖是在和徒弟們說話,眼睛卻一直對著風飛絮。

  風飛絮不慌不忙地包紮著自己的肩傷,聞言嘴角微勾:「以幻動真,真皆為幻。以真入幻,幻可成真。卓掌門乃修道之人,又何必拘泥於真幻之別?」

  卓秋瀾眸光一動,顯然被挑起興致,正要再問她兩句,忽聽薛白喊了一聲。

  「這是……師父的名字!」

  其餘幾人順著她手指之處看去,果然是「卓秋瀾」三個字。旋即,顧曲的聲音也響起來。

  「你自己名字也在!還有我的!大姐也是……」他怔愕的目光環掠過眾人,語氣染了一絲惶惑,「咱們都在這石塔上頭……」

  卓秋瀾的神色也肅然起來。她轉頭問一旁的風飛絮:「風姑娘來此地多久了?可知曉這石塔和上面的人名都是什麼意思?」

  「我只略聽別人提起過。」風飛絮道,「相傳這石塔的含義,只有掌燈人才知道。不過還有另一種說法,說這石塔上的人……就是掌燈人。」

  「掌燈人?」顧曲湊過來插嘴,「什麼是掌燈人?我們這兒只有掌門人。」

  「光掌門可不行。」風飛絮瞅著他笑,「路總是要走下去的,一直過門不入有什麼用處?」

  「至於什麼是掌燈人,我也真不清楚。但也許……是守秤者的對頭。」

  「守秤者?」

  「就是之前趕我的那幫傢伙。這地方有四座秤宮,東邊是金秤宮,南邊是銀秤宮,西邊是銅秤宮,北邊是鐵秤宮。他們就是這四秤宮的守衛。我今早砸壞了他們的秤,所以惹來這麻煩。可若不砸了,我自己就得上秤了。你們也要小心,千萬別上了他們的秤,否則總有一天,會被稱得一文不值,一文不值就意味著死。但在化樂城裡沒有死人,只有廢品。」

  卓秋瀾捕捉到一個關鍵:「這裡真的就是化樂城?」

  「算是吧。」

  「算?」

  「反正除此以外,也沒有別的名稱可以叫它。」

  「這化樂城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是個好地方,也是個壞地方。但其實,只要你們不掉進陷阱里去——尤其是別闖到四秤宮裡,應該會嘗到不少樂趣。總的來說,這是一個……造夢的地方。」風飛絮話到此,忽然笑了一下,那笑里像有一絲說不出的奇異。

  「造夢?」

  「你想要的這裡都有。至於你不想要的……人最好還是不要輕易斷定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

  「風姑娘說得好。」卓秋瀾靜視著她,一派冷然不動,「可既知這是幻夢,縱使有些樂趣,也終不過是樂極生悲、興盡哀來。浮光片影,虛而不實;空花水月,無非戲弄。與其在此浪費時日,不如早早醒來為是!」

  「掌門見識超脫。可您的高足尚且困在此地,難道您要棄他們於不顧?」

  卓秋瀾柳眉微挑,素常溫藹的面容上,浮出一抹幽涼笑意。

  「此地既屬夢幻,他們也無非是我夢境所造的影子罷了。」

  「您既這麼想……」風飛絮嘆道,「我就不攔您了——反正也攔不住。」

  -

  卓秋瀾感到自己做了一場沉沉酣夢。

  醒來時一陣頭昏腦脹。她睜眼四望,入目的是翠葉繁茂的藤蘿、枝幹虬曲的崖柏、峻峭陡絕的山壁……以及頭頂上那一條窄長的青天。

  原來如此,是一座山谷。卓秋瀾扶著額頭坐起來,只覺周身酸痛,歇了一會兒凝起精神,才發覺自己正靠著一堵岩壁,腿下則是另一塊青石,石上刻著五個大字:卓秋瀾之墓。

  她吃了一驚,腦海中頓然一醒,正自思憶前事,忽聽谷中腳步響動,薛白顧曲跑了出來。

  「師父,您沒事吧?」

  卓秋瀾搖了搖頭:「你們身上沒受傷吧?」

  「那倒沒有,不過……」薛白言語吞吐,看著她的目光也有些呆滯。

  「怎麼了?」

  「我們好像……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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