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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金台受印

2024-09-14 13:04:24 作者: 風竹月夜

  第四十六章金台受印

  關於「女王陛下如何打算」這件事,不僅是鍾離煜的疑問,也正是沈安頤自己的未決之計。上官陵受召入殿時,就見座上女王目光精鑠,臉色鄭重,不時微蹙一下清麗的眉尖,似在思索著什麼。她是機敏之至的人,觀此情形氣氛,便知今日傳召乃有大事相商,當下卻仍不動聲色,平靜如常地行禮。

  「臣上官陵參見陛下。」

  「丞相免禮。你看看這個。」沈安頤一面說話,一面拾起御案上的文書遞給她。

  上官陵接在手中一看,目光立時一跳:「容國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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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沈安頤道,「容王想與我國締約,共舉大軍,從東西兩路共伐北桓。你看……可行麼?」

  上官陵的視線在那幾頁薄紙上掃了一遍,隨後收回,恰與沈安頤眸光相對。繼位數年,眼前君主早已不再是那個寄人籬下、柔弱多思的質子公主了,她的言行日益威嚴果斷,卻在此刻流露出了一絲猶豫之色——接下來的決定,將會關係到整個國家的前途命運。

  「陛下。」上官陵忖度稍時,心下已有主張,「臣以為應當先探清容國的真實意圖。雖說容王被迫向北桓稱臣,以其個性多半心有不甘,締約之意未必有假,但仍不可不防。何況容國自從換相,朝中情形愈益複雜,容國就算誠心聯軍,能出上幾分力也尚未可知。最好遣使與容王面議此事。聯軍事務繁雜,很多細節也必須經過會談。」

  「本王也有此意。」沈安頤沉吟著點頭,「但派誰去卻是個難題。」

  若單論才智,最好的人選當然莫過於上官陵本人,可她身份太顯,若令她去,很難不引起北桓的懷疑警惕。

  「不如讓宮無憂去?」上官陵忽開口,「去年容國曾向我國賒購稻種,他是度支尚書,對外正好以此事解說。作為六部尚書之一,令他出使,對容王那裡也可表明陛下看重此事,不顯得輕慢失禮。」

  沈安頤一想,果然如此,不禁莞爾:「丞相思慮周致,此事便由你全權安排。」

  宮無憂這趟差事辦得迅速,不過一個月便返報回朝。除了容國現狀、議盟細節之外,還帶回了一個出人意表的消息:北桓也恰好派遣了使者去容國。更令上官陵意外的是,據宮無憂說,那主使名叫鍾離煜。

  「下官打探過,北桓的使者是去催收貢賦的。桓王因其寵妃有孕,要求容國加賦為賀,容國上下皆憤恨不已。加之那使者似乎曾在容國被監押過,容王以為這是北桓的輕慢侮辱。與我國締約聯軍之事,倒談得格外順利……」

  上官陵聽在耳中,默然不語。鍾離煜的真實身份,宮無憂當然一無所知,也就不太可能主動向對方透露什麼,但即便如此,以鍾離煜的才智,未必就看不出任何端倪。

  鍾離煜固然是她上官陵親自推舉的密間,可即便是她自己,也不敢擔保他能時刻忠心。雖說用人不疑,但在如此大事上,最好還是不要心懷僥倖——鍾離煜對昭國的忠誠,她不妨抱以樂觀,但卻不能指望。何況就算鍾離煜不泄露,隨行的其他北桓臣屬也都不瞎不聾。為今之計,只有從速準備,先發制人,儘可能趕在北桓有所反應之前底定其事。

  上官陵思量既定,起身道:「宮大人辛苦了,你先休息吧。我這就去見陛下。」

  沈安頤正等著她。

  「宮無憂的奏摺,本王已看過了。你也都知道了吧?鍾離煜……」

  她話未說完,便停了下來,目光凝在上官陵沉著清俊的面容上,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鍾離煜的事,且不必談它。」上官陵啟口,對視著她的眼神中如有深意,「只是臣有一問,倒要先請問陛下。」

  「丞相有何疑問?」

  「陛下所圖者,究竟是北桓的土地呢?還是北桓的民人?」

  話聲入耳,沈安頤心下一動。

  上官陵的志趣,她向來清楚;上官陵的為人,她也深諳於心。此時此刻,軍國大事面前,萬緒紛然之際,這人一開口,不言敵國情狀,不議謀劃布署,卻先拋給她這麼個題目,用意可想而知。

  「人無地不安,地無人不固。」沈安頤微微一笑,「不過本王所求,其實既非北桓的土地,也非北桓的子民,而是海內歸一,天下息兵。」

  「陛下志向高遠,臣欽佩。」上官陵亦噙笑看著她,「可陛下馬上要準備的,卻是要動刀兵、增干戈的事呢!」

  「本王明白丞相的意思。」沈安頤肅容道,「最好的法子,當然是德博而化,不攻而得。可德化若要深入人心,非得長久薰習不可,古之聖王皆有百餘歲,卻也不能完全免於征伐之勞。當今之世,年短命促,彼此皆以詐力相高,若不能趁著當前的優勢速定大計,長久拖延下去,只是徒令世間戰禍不息。兵者兇器,不得已而用之。本王也知,這並非至善之法,只是眼下可用之策。等將來強敵覆滅,本王自然要收刀入庫,以禮義合眾。」

  話到最後,她的聲音愈顯低沉,自己也漸漸陷入了沉思。上官陵凝視她良久,微笑道:「陛下有此覺悟,實乃社稷之幸。既如此,臣以為,就更不必擔心鍾離煜的事了。」

  她話鋒倏轉,沈安頤猝不及防,不由一怔。

  「丞相何出此言?」

  「陛下。」上官陵端然一禮,「只要陛下能夠貞志不休、守正不移,北桓縱得一時之便,又怎能勝過陛下王道之師?鍾離煜如若變節,也只會是他自己的不幸,而非陛下的損失。陛下何妨丟過這一節?有沒有鍾離煜,我們該怎麼準備的事,都得一樣準備。」

  沈安頤雙眸一亮,心間頓覺朗然。

  「丞相一席話,令本王茅塞頓開。」她釋然笑道,「便如丞相所言。你立刻組織人手,明日會同六部尚書,共商備戰事宜。」

  「臣遵旨。」

  別的方面倒也不存在太大問題。雖是眼下才著手正式的戰爭規劃,但早在先王生前,昭國就已開始按照征討或抵禦北桓的方針進行種種準備,這麼多年過去,貧薄的也逐漸積厚,欠缺的也早已補足。唯有一件事,仍然令沈安頤頭疼不已。

  「此次出征,乃是大戰,戰場上勢必得安排一位主帥統籌全局。但如今可資調用的幾位將領,論戰功,論名望,論年資,都差不太多。不管讓誰坐這個位置,恐怕其他人都難以心服……」

  「李老將軍年事已高,月前舊傷復發,近日才好些。本王實在不忍、也不敢讓他賈盡餘勇,可除他以外,又能讓誰擔此重任呢?」

  宮無憂陪著她從殿門行至復道,又從復道走上宮樓,只覺這一趟走得似乎比往日快了些。大戰在即,主帥人選卻難定,女王陛下的心情,只怕比今日的步履更急切。

  「陛下。」他沉吟著開口,「臣斗膽舉薦一人,或可擔當此任。」

  沈安頤驀然回身,深炯的目光投向他:「誰?」

  宮無憂俯首,字字清晰:「丞相上官陵。」

  「丞相?」

  瞬間的微愕過後,沈安頤半是寬慰半是憂愁:「好倒也是好。只是她未曾上過陣,是否冒險了些?萬一有個好歹,本王損失的可就不止是一名主帥了!」

  「陛下目前需要的,乃是將將之才,而非將兵之才。丞相名高位顯,譽聞及鄰,又知人善任,理事通明,必能使諸將信服。至於上陣……他並不需要每回都親自上陣,何況丞相亦非不自量力之人,怎會做揚短避長之事?」

  《列國志·昭志》:王嗣立七年,民殷國富,士不畏死。會容王請聯兵共攻北桓,王許之,欲以丞相上官陵為將,陵辭之再三,王曰:「寡人聞『德不著於國者,不可使為政;信不立於軍者,不可使將兵』,丞相理國平允,國人莫不稱仰,是以相托大事,君其勿辭!若辭之,是棄寡人。」陵乃拜受。

  上官陵剛一走進庭院,便望見抱膝坐在蘭圃邊的代長空。他正閉著眼睛曬太陽,仿佛對周遭的一切渾然不覺,可上官陵知道,那只是一種惹人誤會的假象。

  現在無需師父提醒,她也對自己微妙的處境心知肚明。本已是一人之下的國相,如今竟又兼得了大將軍的職權……除了禮制名分以外,實在與君王也無異了。陛下把將印交託給她時,態度很是誠懇,她相信陛下並無別意,確實是因情勢所限,事出緊急而權宜行之。可落在別人眼裡,恐怕就遠不是那麼一回事了,等到她帥師離朝,國中難保不會有流言興起,時日一長,陛下看待她的眼光還能如初麼?

  然而,眼下正是國事緊要的關頭,她又豈能因畏懼己身之禍殃而退避遠走?

  涼風初靜,梧枝移影。艷紅的日頭倚住了青巒,酡顏如醉,沉沉欲墜。

  天固無情,卻也有日月做它的精魄和丹心。

  當她從沉思中抽回神來,驀然發現師父早已睜開眼睛,看了她不知多久。

  上官陵靜等著,等著聽他的教訓。

  可代長空自始自終也不曾說一句話。

  末了,上官陵只得自己先開了口。

  「有些事情,確實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只要陛下不失仁於天下,世上便無上官陵,又有什麼壞處呢?」

  代長空極其安靜地注視了她很久,久到她覺得腿都有點發酸的時候,忽而幽然一嘆。

  「也罷。你既這麼想,我也就不必多嘴了。什麼時候出發?這回恰好趕上,就讓為師助你一臂之力吧!」

  上官陵頗覺意外:「師父也要隨軍?」

  代長空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你師娘要跟著當軍醫,小昀要跟著當監工。我一個人留在這兒有什麼意思?」

  上官陵忍不住笑:「師父的劍藝,原是玉中和璧、曲中白雪,拿到戰場上用,豈不是暴殄天物?」

  代長空瞅她兩眼,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你這丫頭,說話還是這麼刁鑽。你就打量著為師這把劍只能單打獨鬥,到了千軍萬馬之中就成了花架子?」

  「豈敢?」上官陵正了顏色,「既承師父美意,徒兒自當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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