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時來運去
2024-09-14 13:04:24
作者: 風竹月夜
第四十五章時來運去
桓王宮中有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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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飛卿懷孕了。她素性活潑,自覺青春年少,大好世界還沒玩夠,更從未想過要撫養兒女,乍聞此訊,慌亂無措多過喜悅之情,然而見成玄策高興,她也就跟著快樂起來。
成玄策春秋鼎盛,對子嗣尚不十分在意,之所以如此心花怒放,除了因為後繼有人,還另有一層重要緣故。
依照鍾離煜的建議,朝廷售賣了一批官職,收得的資財拿來安置災民、修繕堤壩,也就剛好夠用,今年短缺了的賦稅卻無處找補。成玄策琢磨了好些天,覺著軒平曾經提過的辦法不錯,眼下已入下半年,讓容國扛扛這筆債,既直接又省力,唯獨缺個開口的由頭。晏飛卿這一懷孕,便打消了他最後一絲顧慮。
桓王的決策,現在沒人敢說一個不字。事情就這麼確定下來,鍾離煜受命執筆,寫了一封高高在上、近乎耀武揚威的國書,生怕激不起容王的怒氣。成玄策拿來一看,只覺此文雄風慷慨、氣派非凡,頗為合意,立即遣使發往奚陽。
容國的回音未至,地方官的奏摺卻一本接一本飛進了王宮。軒平早前的預測果然應驗,各地的騷亂說嚴重不嚴重,但足以讓桓王心煩。
對於這批「買進來」的外官,成玄策毫無信任,打算派謝璇前往地方平叛,又要集結大軍。軒平勸阻道:「烏合之眾,徒有聲勢,何須勞動謝將軍?民人所怨,不過是貪官惡吏。願得五千兵卒,為王上分憂。」
成玄策訝異:「五千便夠麼?」
「地方官府原有兵勇。討撫並用,此數足矣。」
他真不是誇口。兩個月之後,叛亂已被擺平。彼時蓬萊宮剛剛落成,成玄策攜晏飛卿在宮中遊覽,聞報大喜。軒平回朝復旨,桓王在蓬萊宮中大擺宴席,款待功臣。
得勝歸來的軒平心情複雜。
眼前所見,是宏偉豪華的宮室,觥籌交錯的宴會,志得意滿的君王,明艷動人的寵妃……可他腦海中卻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另一些畫面,那是他剛離開不久的戰場,混亂的邊地,窮苦的人民……他敏感的心靈中,驟然生出一絲恐慌。他覺得害怕,怕眼前的繁華景象只是鏡花水月、夢幻泡影,一碰就碎,一戳就破,禁不起任何動盪。而這動盪的風暴雖尚未席捲千里國土,卻已在他的腦海中成形了。
年輕的智士懷著沉重的心情,坐進為他準備的宴席,桓王的誇讚和眾人的吹捧都不能使他真正開顏。酒過三巡,成玄策停杯問道:「今日宴會,卿為何心事重重?莫非本王賞賜不夠,或者哪裡讓你不如意?」
軒平欠身道:「王上恩賜豐厚,臣感激涕零,並無不如意之處。」
成玄策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他自詡英明洞察,絕不會看錯臣子的情緒。他今日心情不錯,便不計較對方的掩飾,笑道:「你可還有什麼心愿?說出來,本王定為你實現。」
「臣……」
軒平視線低垂,銀杯中酒液浮動,映出他愈益消瘦的面容。
「臣只願王上聖明,國家太平。」
成玄策只當這是敷衍辭令,了無意趣地皺了皺眉。
「本王是誠心問你,不要老說那些空泛的話。你為朝廷立下大功,合該受賞,今日當著群臣,本王一言九鼎,你想要什麼儘管說。錯過這個機會,可就沒有二回了!」
軒平沉吟不語。
爵祿?金銀?桓王的賞賜之中,這些都不少。可是,誰又知道花有幾日紅,月有幾時圓?
他擡起眼帘,漫無目的地瞧向周遭,眼風偶一掃動,忽見鍾離煜一同在座。軒平心下一驚,隨即又是一喜,他有了主意。
「臣別無所求,只想求王上一件事。」
「何事?」
軒平收回視線,輕啟薄唇,一字一字,像從齒間咬出來。
「願王上聖聰明斷,懲處罪人!」
「哦?」成玄策四下望了望,有些疑惑,「什麼罪人?他在哪裡?」
「鍾離煜身為君王輔弼,不思正道,不顧情理,借水患之機,慫恿王上賣官鬻爵,以致釀成今日之禍。此人之罪,比叛軍有過之而無不及!臣斗膽,懇請王上重治禍首,將鍾離煜鎖拿下獄,明正典刑!」
一言出口,滿堂皆驚,眾人的目光全都鎖定在軒平和鍾離煜兩人身上。
鍾離煜放下酒盞,神色不動。這冤家還真是一刻都不肯放過他,屢敗屢戰,鍥而不捨,如此精神連他這個被告者都要油然生敬了。
「軒平——」成玄策笑容頓失,顯而易見的不快,「不可恃功而驕。本王雖答應過儘量滿足你,但這不是你打壓異己的時候。」
「王上!」軒平起身離座,陳詞激切,「臣情願不受任何封賞,只求將鍾離煜治罪!王上以為臣恃功而驕也好,打壓異己也罷,臣都無話可說。但奸佞不除,必有大禍!鍾離煜居心叵測,已非一日,求王上明察!」
「中書大人這是什麼話?」晏飛卿陪坐在旁,實在聽不下去,「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為救一時之急,有些不周之處也情有可原,哪裡就那麼嚴重了?你暫且消消氣,可不要錯怪好人。」
軒平看她一眼,反問道:「賢妃娘娘怎知鍾離煜是好人?」
「我當然知道了。」
晏飛卿答得理所當然,待要說出個一二三來,忽想起鍾離煜教她固寵那些事不宜當眾廣布,遂轉了話頭。
「不信你隨便問問,王上左右,宮中朝中,誰不誇他好?」
軒平冷冷一笑。
「誰都誇他好,正是他不好之處。」
成玄策眼神一動,卻沒有吭聲。
宴席上的鬧劇最終不了了之,成玄策到底沒有如軒平所願,只給了他兩句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宮中的日子繼續悠閒地過著,晏飛卿也依舊在無數關懷中安心養胎。
「你對鍾離煜了解多少?」這日成玄策來看她,閒聊中似乎無意地提起鍾離煜,「你們經常來往嗎?」
晏飛卿被他摟在懷裡,心情舒適而滿足,說起話來毫無防備。
「不算經常,但我知道他很聰明,而且樂於助人,有時遇到一些困難,他一出手就能解決。」
「是嗎?怎麼見得?」
「比如尚衣局的芸兒有一回不小心,把淑妃最喜歡的翠雲裘肩上燙了個洞,怎麼補都看得出印子,氣得淑妃要罰她板子,幸虧鍾離煜給了芸兒一對碧玉扣,教她就著燙壞的位置做個壓肩。這一做上去,比原來的樣子還好看些,淑妃一高興,還賞了芸兒。」
「淑妃的衣裳燙破了?」成玄策神色玩味,若有所思,「本王都不知道的事,他卻清楚得很?還真令人刮目相看。」
晏飛卿笑道:「王上日理萬機,後宮裡的瑣屑小事,誰敢天天拿來煩你?」
成玄策沉默不語。他當然不喜歡妃嬪事無大小都來告狀,但他更介意鍾離煜手伸得如此之長,並且在這麼久的時間裡,他竟對此毫不知情。
他開始重新評估自己這位心腹謀士。現在一切都是猜測,沒有任何切實證據能表明鍾離煜有不軌企圖,也許鍾離煜並無它意,也許他親近後宮只是為了自身的前程——從君王的枕邊人下手只是常見的邀寵手段。
但成玄策討厭這種手段。
他對鍾離煜的防範和疏遠在不知不覺中流露。表面上,他們君臣相處如舊,可傳召的次數漸漸變少了。有時候,鍾離煜在殿內侍奉,碰到臣子來奏事,成玄策總會找些什麼理由把他支開。他們的交流日益膚淺,成玄策有意無意地避免和他談太過深入的話題,不管是朝堂上的大事,還是宮廷內的瑣事。
鍾離煜察覺得到桓王心意的變化。他不是不知進退的人,迎風舉燭,恐有燒手之患,倒不如暫且滅掉火光。桓王不願見他,他就深居簡出,把自己深深地藏起來。
「你有把柄麼?」私下相處時,史循這樣問他。
「沒有……」鍾離煜眼眸來迴轉動,回憶著所有能記起來的細節,「沒有看得見的把柄……但也只是如此。」
外面的手段,他可以做得乾淨,可桓王心裡的疑慮卻沒那麼容易消除。他想自己也許還是著急了些。當時因為鐵甲戰車的事,他急於除去忘歲月,在晏飛卿泄露桓王身世時,非但沒有及時告退避嫌,還主動摻了一腳。如今桓王看待他,自然難以再像從前一樣放心。只要桓王不放心,就算他沒有留下把柄,沒有任何看得見的證據,也只堪堪保住他不會立馬人頭落地而已,恢復恩信卻是難上加難,人的感情遠比事理難以控制。
「增加貢賦的事,容國回復了嗎?」史循忽然問起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據我所知,還不曾。」
史循笑了笑:「既然如此,我覺得你可以走了。」
「走?」
「依我看,容王遲遲不回復,多半有別的心思。如今北桓國庫空虛,地方騷亂,桓王驕溢,群臣廢言。縱觀所有局勢,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接下來就不是你的事了。功成身退,天之道也。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鍾離煜半晌不語。
找個理由辭行,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桓王雖然懷疑他,卻還沒到非得置他於死地的程度,現在離開,是保身的穩妥方便之法,不過他所知的不少,桓王會不會放他走就是個問題了。更何況……
「女王陛下那邊,尚不知是如何安排。我若現在脫逃,萬一功虧一簣,豈不敗事?」
外面響起一陣叩門聲。
鍾離煜開門一看,門外站著一名內侍。
「鍾離先生,王上傳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