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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笑試霜鋒

2024-09-14 13:03:50 作者: 風竹月夜

  第二十三章笑試霜鋒

  宴會設在商侯府內。上官陵到達侯府時,日色已盡,華燈初上。

  府門前迎接她的不是商侯本人,而是一名青年男子。上官陵目光最利,只一瞥間,已將那人面貌看得清楚。

  「寧先生,良久不見。你可真是左右逢源,才離開臨臯,又當了商侯的座上賓。」

  她快走一步,仿若無意地擋住了對方投向後邊韓子墨的視線。

  「丞相取笑了。」寧休款施一禮,言笑晏晏,「寧某才智淺薄,不過是附木絲蘿,到處混口飯吃。」

  他一面說,眼睛不住看向韓子墨被燈影遮了一半的臉孔。上官陵想到他在沈明溫身邊呆的時間不短,或許見過韓子墨,萬一認出,自己的計劃倒不好施行。

  「丞相這位僕從,倒是氣勢非凡。」

  寧休開口,方向卻略微拐偏。上官陵見他並不認得韓子墨,稍感放心,笑道:「他的脾氣不大好,又貪嘴愛吃,上次千燈宴沒帶他,一直惱到現在。你趕快帶他去飽一飽口福,免得讓侯爺看見這副臉色,壞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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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休聞言笑道:「佳肴有的是。」

  遂喚了個家僕過來,命他帶韓子墨去偏廳吃飯,自己則引著上官陵去宴堂。

  侯府中有大湖池,池上築有華台高軒,今晚的宴會便在此舉行。上官陵跟隨寧休步入堂內,只見金鼎焜煌,彩燈燦爛,錦茵繡席,珍餚香饌,狡童美婢捧著各色用具,往來穿梭不絕。

  商侯身著錦袍,坐在主人席上,見上官陵進來也未起身,只噙笑點了點頭示意。

  「丞相大人,本侯今日被蛇咬傷了腳,不能見禮了,萬望海涵吶!」

  「侯爺言重。」

  上官陵依著他的手勢在客席上坐下,寧休亦入座陪席。

  「侯爺既然身體不適,何不多多休息?帶傷請客,豈不勞累?」

  「可不是麼?只是本侯這座宅邸向來清淨平安,怎麼突然出現一條蛇咬本侯的腳?本侯覺得,這個事情不吉利,心裡不太安寧。一直聽說丞相博學,所以邀你前來,替本侯解上一解,這到底是個什麼兆頭?」

  上官陵清眸徐轉,思量著開口。

  「蛇蠍者,小人也。手足者,兄弟也。侯爺的遭遇,乃是因小人之故,傷及六親之兆。」

  「哦?」商侯笑看著她,「那依丞相之見,這小人藏在哪裡呀?」

  「蛇在宅內出現,能傷及侯爺的腳,必然藏在坐席附近。由此推算,這小人必不在別處,而在侯爺左右親近人當中。」

  「那本侯該如何處置這個小人呢?遣退他,可以嗎?」

  上官陵唇角微勾,卻搖了搖頭:「遣退小人還不是最主要的。」

  「哦?」

  「侯爺豈不聞『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小人也是如此。若不是投了侯爺的喜好,他們怎能來到侯爺身邊?侯爺若想免於小人之禍,最主要的是自修己身。若能心行貞正,惕厲自省,小人就會不遣自退,禍患也就遠了。」

  「丞相說得真有趣!」商侯歡聲大笑,雙手舉杯,「來來來,本侯敬你一杯。」

  上官陵亦舉樽,遮袖飲了。

  「有丞相這番話在前,那些鶯歌燕舞本侯也不敢拿出來丟臉。寧先生,今晚就請你稍微辛苦,為我們舞劍一曲,聊助酒興。」

  商侯發話,寧休只得從命,於是拔劍離座。

  歌姬調琴箏,和著音節,寧休起劍而舞。

  劍法不錯,流暢嫻熟,上官陵觀賞著劍舞,心中品評。她從前憑著直覺懷疑寧休有武功,但從未見過他動手,這回才算親眼見識。

  寧休樂感極佳,劍勢起落,無不與琴曲節奏契合。十餘招後,歌姬轉弦調,劍鋒亦隨之一轉,倏然逼近客座。

  上官陵酌酒自若,揮指彈劍。青鋒偏斜,一震而退。

  「我有辭鄉劍,玉鋒堪截雲。襄陽走馬客,意氣自生春!」

  上官陵朗聲誦罷,悠然回眸,望著寧休輕輕一笑,颯然起身。

  「願以我劍,試君龍文。」

  寶箏停雁柱,殫思奪雲出。

  上官陵一劍橫空,寧休接招不及,仰身後撤。箏弦再起,琅然清圓,宴堂中劍聲琴聲交奏,兩道人影往來交錯,明光四起。

  二十五弦思悠悠,銀河欲轉天水流。流到人間成珠碎,飛劍擊上玉簾鉤。

  上官陵劍瀉流星,歌姬促箏弦,曲音急轉直下。殫思劍芒大盛,寧休亦不甘落敗,劍招強勢而出。雙鋒將擊的剎那,錚然音歇!

  一曲既終。

  兩人執劍相對,皆是一怔,少停,同時收劍。

  「丞相劍法精妙卓絕,寧某甘拜下風。」

  「寧先生過謙了。」

  二人彼此拱手,各自回座。

  商侯暢笑著鼓掌,誇讚了一番兩人的劍術,又向上官陵敬酒,上官陵不便推拒,只得陪他飲了。

  商侯問道:「丞相先前念的詩,是丞相所作嗎?我聽著極妙。如此俠客意氣,成日拘束廟堂之內,難有施展之機,倒埋沒了。」

  上官陵道:「這是前朝詩人的《走馬引》,非我所作。後邊還有四句:『朝嫌劍花淨,暮嫌劍光冷。能持劍向人,不解持照身。』在下覺得,這四句寫得更好。持劍向人算不得多大本事,能夠自照其身才是真豪傑。侯爺以為呢?」

  商侯嗓子裡發出一聲低笑,卻轉了個話題。

  「丞相,你方才說咬傷本侯的蛇在坐席附近,本侯覺得不對。本侯的府中,這麼多年都沒見過一條蛇,所以,它不是藏在坐席之內,而是最近才從外頭溜進來的。」

  上官陵無意和他爭執,扶案起身準備告辭,忽然眉心一蹙,一手撫上心口。

  「是不是心口疼?」

  商侯的聲調語氣突然變了,高高在上的得意。

  「我這味藥,名字就叫『西子病』。不過,只要你乖乖聽話,不輕舉妄動,也就跟常人無異。一旦動手抗拒,立刻毒發。你可要好好考慮。」

  短暫的驚愕過後,上官陵很快恢復了面色。

  「侯爺想要我考慮什麼?」

  「當然是考慮怎麼結魯家的案子呀!」商侯坐姿慵懶,銳利的目光襲向她,「不用想著隱瞞,我知道你查出來了。」

  上官陵沉吟片刻,擡頭望向他。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侯爺究竟意欲何為?」

  「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商侯並不回答她的問題,「本侯實在好奇,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你到底想怎麼翻案?」

  「表面上,是人證物證俱全。然而第一個破綻,就出在物證上。那把刀的確是犯案兇器,可並非江矩所有。」

  「哦?」

  「那把刀的開口,是反刃,這意味著它的主人慣用左手。我在江家檢查過江矩平常的用具,刀是正刃,弓的使用痕跡也表明他慣用右手。因此,那把犯案的刀不是他的。」

  「難道沒有可能是他拿了別人的刀?」

  「當然可能。我曾問過朱縣令,為什麼兇手會把兇器留在現場,他推測是兇手遇到緊急情況,一時慌張所留。這也是一種可能,但更可能的情況是:栽贓。」

  「緊要的是先找到兇刀真正的主人。在魯家附近尋訪時,我發現魯府對門的張屠戶,正是一個使用左手刀的人。我問他是不是丟過一把刀,他當時雖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告訴我:是。」

  「因此最有趣的一點出現了,兇刀的真正主人張屠戶,恰恰是指證江矩為兇手的人證。那麼,張屠戶可能是真正的兇手嗎?根據仵作驗屍的結果,殺害善公的兇手武藝高強,而張屠戶並不會武功。我觀察過他切肉的手法,用的全是蠻力,毫無特殊之處。」

  「或許是他指使別人動手呢?」商侯發問。

  上官陵搖頭。

  「指使別人,是不需要把自己的刀交出去做兇器的。此外他缺乏動機。所以僅剩的可能,是江矩竊取了他的刀,意圖嫁禍他人,但可惜,這個推測也無法成立。」

  「哦?」

  「故意用別人的刀,目的當然是把嫌疑轉移給別人。可當我問江蘺,江矩是否曾向她提起過真兇可能的人選,江蘺卻說沒有。我在縣衙查看江矩口供時,也的確沒有發現任何提及之處。據張屠戶說,江矩至少認識他。如果真是江矩意圖嫁禍,那他對張屠戶矢口不提的做法就太匪夷所思了。」

  「那人證怎麼解釋?你認為張屠戶做了偽證?」

  「的確如此。」上官陵答得乾脆,「那條街比較寬闊,屠戶家在斜對面,如果江矩從大門右側越牆而出,除非目擊者非常熟悉他的身形姿態,否則在黑夜裡很難僅通過面孔辨認出一個人,但張屠戶說他與江矩不熟。那麼除非江矩從左側越牆,張屠戶也聲稱是這個方向。可問題在於,江矩家在城外,他若要出城回家,這個方向是不對的,要在城裡多繞一個大圈子。除非他當夜沒有回家,而是在縣城裡住了一宿。江矩在城裡無親友,於是我走訪了城中的客棧,所有店主都表示,他沒有住過店。」

  「因此我推斷,兇手另有其人。」

  商侯眼皮一動,饒有興味:「什麼人?」

  「一個藏得很深,身份尊貴的人。」

  「何以見得?」

  「據孝郎描述,善公畏風,睡眠時門窗緊閉閂上。臥房的門窗沒有被破壞或修復的痕跡,因此兇手並非強行破門窗而入,而是善公自己開門讓兇手進屋的。孝郎說善公死時手握茶杯,縣令推測是他夜裡口渴起來喝水,但真相恐怕是,兇手是一名『貴客』,因此善公不但要親自開門請他進去,還要親手倒茶款待他。」

  「為了弄清善公真正的死因,我調查了他死前那段日子的活動。他那時剛從外地談生意回來,返程途中意外得知自己的女兒被『女婿』王隋賣入青樓。善公性情倔強,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可那王隋來歷成謎下落不明,根本找不到人,善公若想討此公道,必然要詢問當初介紹他的人。」上官陵話語一頓,眸光直直射向面前人,「那就是你,商侯。」

  商侯撫掌大笑,側頭和寧休對視道:「本侯已經被拆穿了,你這個『真兇』可不能躲在幕後。」

  寧休一笑,轉過臉來看向上官陵,一派輕鬆隨意若無其事。

  「上官大人,想不到公主繼了位,你我仍要做對手。不錯,魯善公是我奉侯爺之命所殺。其實我最擅長的是劍,但為了給官府一個台階,才臨時從對面的屠戶家裡摸了一把刀。」

  「果然如此。難怪吳太守接了江蘺的訴狀,後來卻又停止查案,想必也是接到了侯府的指使。」

  「吳榮?他不過是一條狗。」商侯嗤笑一聲,「可他偏喜歡自作聰明。比如去年遇旱,各縣多有盜賊聚集作亂,我就給了他一點錢糧,讓他安撫貧困,招募丁壯解決盜賊。結果他倒好,自己吞了大部分。我看事情沒擺平,問他我給他的錢用哪兒去了,他說是貢給朝廷的賦稅虧空,填進去了。他大概想著給朝廷還能得個嘉獎,一樣要在本侯這裡挨罵,拉著朝廷還能多個倚仗。也算他有點小聰明,沒想到把你招來了……哈哈!真是搬起石頭自砸腳。本來你要辦他,本侯沒意見。可你非要從魯家的案子下手,本侯豈能讓火燒到自己身上?」

  「可我還有一個問題。」上官陵的目光清冷肅然,鎖住了商侯的面孔,「善公與你到底發生了什麼衝突,以至於讓你選擇下殺手呢?」

  夤夜入室作案,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經過考慮後的結果。

  商侯道:「我也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

  「哦?」

  面對上官陵疑問的眼神,商侯卻是一笑,偏頭望向側邊的屏風。

  「躲在暗處的朋友出來吧!我知道你們今日以身犯險深入虎穴,就是為了獲取本侯的口供。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本侯都已供認不諱。現在,該輪到你們讓本侯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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