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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眾叛親離

2024-09-14 13:03:04 作者: 風竹月夜

  第四十八章眾叛親離

  意料之外的會面,柳緗綺瞬間錯愕。

  忘歲月卻是意態悠閒,不慌不忙邁入殿來。

  

  「別來無恙?偉大的尊主。」

  柳緗綺視線左右一掃:「白槿呢?」

  玉霄宮今日宿衛正逢白槿當值,忘歲月出現,她怎也不來通報?

  「西命麼?」忘歲月笑笑,「她在這兒。」

  言罷手臂一揚,扔了個滾圓的包袱過來。包袱骨碌碌滾近,在柳緗綺腳邊散開。柳緗綺俯目一瞥,頓時心間一震——

  布包內血肉模糊,赫然竟是一顆人頭!

  「你殺了她!」

  柳緗綺驟然擡首,眼睛裡的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忘歲月微微一笑,緩步近前:「怎麼樣尊主?我知道你們主僕情深,可要忘歲月送你一程?」

  被他言語挑釁,柳緗綺反倒冷靜了。

  「你的武功還在?」

  「讓尊主失望了。」忘歲月眼神戲謔而嘲諷,「幽宮寒潭之氣與我所修秘法屬性相得,非但沒能廢了我,還讓我功力大進。」

  正在此時,門口又傳來一聲驚慌呼喚。

  「尊主……」

  蘇緹喘著氣,帶走帶跑踉蹌而入。

  柳緗綺眉心一蹙:「怎麼了?」

  「啟稟尊主,玉墟宮的人攻占了天心殿。天沖、天輔、天英三殿反叛,其餘四殿也有部分譁變,畫師和酒師正在外面處理……請尊主示下!」

  外面隨風傳來隱約的喊殺聲,水雲深驚愕擡頭,去看柳緗綺,卻見她神容不動,對忘歲月一指:「將此人拿下!」

  擒賊擒王,叛亂從何開始,便該從何結束。

  蘇緹與點蒼齊聲應是,一同出手,卻是——

  柳緗綺驀地移步,掃向身後的目光陡然銳利。

  蘇緹與點蒼並肩站立,齊齊拱手:「尊主,得罪了。」

  柳緗綺靜默一瞬,突然笑出聲來。

  「好,好啊……」

  「想知道你是怎麼落到這一步的嗎?」

  忘歲月開口,興致盎然。大事的謀布也許就像藝術品的刻畫,功成的一刻必得揭開幕布邀他人同觀,方能免去孤芳自賞的寂寞。

  「其實,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靈虛秘錄》,當然若能得到也再好不過,但更重要的還是你,是過忘山門的權柄。但你坐擁九殿,豈是我能抗衡?就算當初我保有三殿之力也不過以卵擊石。若要對付你,除非藉助外力,我思來想去,最後想到了一個地方。」

  「玄都府?」

  「沒錯。玄都府與過忘山門名望相齊、勢力相當,雖然不大過問江湖事,但若真與你爭鬥起來,你就算贏了也要元氣大傷。於是我故意告知你含章琴的秘密,用意就是慫恿你奪寶,以便挑起兩宗之間的戰端。」

  柳緗綺輕笑一聲。

  「可惜,結果沒有如你所願。」

  「確實。你比我想像的更聰明,得知玄都府丟失含章琴後,不但沒有魯莽行事直接奪取,還派向鍔保護薛白幫助其尋找,以圖將來恩情相挾,弱化直接衝突。於是我只得暗令向鍔尋機動手,或奪寶,或殺人,最好二者兼得。可惜他實在沒用,竟然一事無成,還因為心裡有鬼而栽贓嫁禍,拉樊青做替罪羊。為免他事情敗露連累我,我不得不給他收拾爛攤子。」

  「本來事情也不複雜。除了向鍔,直接相關的人只有三個:樊青、薛白和顧曲,只要殺了他們,便死無對證。可是追殺樊青首先遇挫,他跑著跑著竟然沒影兒了,到處也找不到人。薛白顧曲藏身玄都府,成天跟卓秋瀾形影不離,也難動手。於是我備下第二個方案:讓蘇緹尋機改寫顧曲或薛白的記憶,讓真相變得模糊不清。這個方案奏了效,唯一的意外是顧曲竟然失明,以至於反倒讓你與卓秋瀾談判時多了一個籌碼。」

  「薛白四人當時自己送上門來,我本想趁機下手,誰知晚了一步,歌師已將他們帶入山門看押起來,倒弄得我不好自己出手,迫不得已,只好派人把他們四個引去獅山禁地。有山門禁令在,加上人手眾多,不怕他們不斃命,只要出了人命,山門與玄都府的死仇就算是結下了。誰知畫師恰在那時趕回山門,順路將他們活捉了去,反倒又保住了他們的性命。」

  「如此看來……」柳緗綺嗓音微沉,「薛道鈺之死也是你指使的了?」

  「不錯。本來高財表現挺好,已經將卓秋瀾的疑心成功集中到你身上,可沒想到你如此心狠,竟當場格殺了整個天禽殿,使得卓秋瀾就算有所懷疑也不能繼續追究,更遑論兩宗相鬥。不過也好,你這一出手,不但自折羽翼,更讓其餘下屬徹底認清了你的冷酷無情,為我之後的策反提供了許多便利。」

  「佩服。」柳緗綺眸色含諷,「教主真是設局周密,步步為營,成敗皆有可圖。」

  「更讓你佩服的還在後面呢!」忘歲月笑道:「我早知向鍔那頭很有可能敗露,便預先留下後手。一方面,假借療養為名,向宗主借得碧玉山莊,實際上我是看中那個地方緊鄰北桓,便於後續動作。另一方面,通過軒平的運作,讓桓王答應與我合作。」

  柳緗綺冷眼相視。

  「所以你才會那麼乾脆地認罪,因為你根本無所畏懼。」

  「那也不是。」忘歲月忽表謙虛,「其實我還是很怕你真的將我處死。不過你當天已親手格殺了一殿屬下,再處死我,恐怕你自己也覺得過分吧?」

  「於是我就被『囚禁』在寒潭幽宮,那地方對我毫無壞處,而且就算我有什麼意外,點蒼也會幫我的。其實只要我願意,隨時可以出來,但在大局底定之前,我必須放鬆你的戒心,所以我什麼多餘的動作也沒有做。」

  「之後就是碧玉山莊。我本來安排好了報信的人,沒想到昭國公主代勞了此事,效果反倒更好。桓王的宮廷禁軍與尊主的精銳部下,那場戰役想必十分壯觀,可惜我未能親眼目睹。不過沒關係,今天,我一樣有機會欣賞尊主的風姿!」

  話音剛落,一片刀光橫盪到柳緗綺眼前。

  刀是豎著斬的,刀光卻是橫盪,這便封死了對手上下四方所有退路。

  忘歲月的寶刀有個很正氣的名字——「申命」,但這把刀現在做的事卻是「逼命」,並且逼得緊急,逼得毫無餘地。

  柳緗綺無路可退。

  於是她就不退。

  不退,反進。

  忘歲月出刀的剎那,她仿佛預測到了他的招式和角度,從刀刃與刀光的隙間準確地鑽了過去,直撲進忘歲月的懷裡。

  一片清光,隨即割向他的咽喉。

  ——那是柳緗綺的刀。

  刀身彎彎,如美人娥眉宛轉。

  刀光湛亮,如冷月生於秋浦之上。

  這一刀比忘歲月先出的那一刀更快、更准、更狠厲。

  又是這麼近的距離。

  ——他絕無可能避過。

  他的確沒能避過。

  鋒利的刀口,精準無誤地劈中了他的咽喉。

  可他並沒有流血!

  就在刀中咽喉的那一刻,柳緗綺變了臉色。

  ——這手感不對勁!

  圍著脖頸的布料被刀刃撕裂,卻並未從裂口中漫出預想中的殷紅,而只是露出了一塊銀白的肌膚。

  人的肌膚是白色,但多是粉白、黃白、玉白、蒼白……絕難顯出銀白色。

  銀白,是刀劍的顏色。

  這人的脖子,難道是鋼澆鐵鑄的不成?

  「勾命訣!你練了勾命訣!」柳緗綺渾身顫抖起來,青筋從發紅的額頭上爆出,不知是因為震驚還是憤怒:「你竟膽敢練這種禁術!」

  「猜得很對,但為時已晚。」忘歲月笑著,迅疾出手扣住了她的腳踝——柳緗綺發覺不對時已改變姿勢後撤,他沒來得及抓住上身。

  柳緗綺轉刀回斬,不料忘歲月先一步得手,一刀刺穿了她的後腰。

  「啊——」

  一口鮮血溢出嘴角,她整個人摔了出去。

  「緗綺!」

  水雲深大吃一驚,騰身而起,在半空接住柳緗綺,落回地面時,血已染了半臂衣袖。

  顧不上和忘歲月理論,她飛快點了柳緗綺幾處穴道止血,然後解下自己衣帶匆匆為她包紮傷口。這一刀雖然沒中命門,但非常靠近臟腑,血流多了定會危及性命。

  忘歲月遠遠地站著,似乎並沒有親自補刀的興趣,轉過半邊身子,指揮起待在一旁的蘇緹和點蒼。

  「你們倆還愣著幹什麼?看戲麼?」

  二人會意地領命,飛身而起各出殺招。

  空中人影一花,立時響起兩聲不約而同的慘呼。

  蘇緹和點蒼倒飛了出去。

  兩道人影,並肩落定在柳緗綺身前,一者蒼白如雪,一者鮮紅如火。

  「微生,小醉,你們來了……」柳緗綺喘一口氣,見到兩人,不由感到些許安慰。

  「屬下來遲,望尊主恕罪。」聊一醉回身行禮。

  「還真是頭一回看見你這麼弱的模樣……」微生硯側頭看了看自家上司,仿佛在笑,卻又皺了一下眉頭。

  忘歲月看見他倆同時現身,竟並無一絲驚異不安之色,反倒似乎很高興。

  「你們出現在這裡,看來外面的局勢控制不住了。」

  畫師和酒師本是在外頭擺平各處的叛亂,在並未收到柳緗綺傳喚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只能是前來稟報狀況請求增援的。

  二人皆默不作聲,他猜對了。

  忘歲月道:「本座是個愛才之人,兩位都是江湖少見的人才,若願與本座攜手進退、共享尊榮,豈不好過在此做困獸之鬥?」

  聊一醉不吭聲,轉頭去望微生硯。

  微生硯抱著胳膊站在那兒,眯著眼笑得懶洋洋:「沒興趣。」

  正在此時,門檻外一陣兵械亂鬥之響,伴隨著喊殺聲,原來是幾殿尚未反叛的弟子被追殺著退了進來,其中有些臉色蠟黃、印堂青黑,看來是已中毒在身。

  水雲深注意到那些反叛作亂的弟子中混雜了許多來路不明的人士,不僅著裝風格與山門弟子迥異,臉上還塗飾了半面鬼臉妝紋,使人難以看清真實面目。莫名的,水雲深感到自己仿佛被這些奇怪的鬼臉吸引住了,腦海中泛起一陣陣眩暈。

  血肉橫飛,劍戟亂舞。即便玉霄宮內空間闊大,成百上千人擠在一塊亂鬥,也隱隱有些不堪重負。一支長□□來,窗扇破成幾瓣。一對流星錘砸出,頂樑柱腰肢一顫。

  水雲深待在原地,只是間或出手,免得自己看護的柳緗綺風飛絮二人被趁亂暗算。除了柳緗綺和忘歲月本人,過忘山門中能與她一戰之人本就沒有,可她又不願額外傷人,因而雖有餘力,也並不肯主動擴大戰圈,於是便打得有些漫不經意,甚至還能分心思考起別事。而在另一頭,微生硯聊一醉二人已經和忘歲月動起手來。

  微生硯進攻在前,聊一醉策應其後。原本以二人各自的功力,是絕無可能與忘歲月一較高下的,然而他倆一人勝在遠攻一人長於近戰,招式互補配合默契,一時間竟未落下風。

  但相比之下,忘歲月顯然更加悠閒從容。

  紫竹刀尖在空中劃出冷艷的圓弧,目標人物卻在即將受死的瞬間化為虛影,並肩作戰的兩人意外照面,不由愣愣相覷。

  忘歲月輕笑著,負手遊移到聊一醉背後,立掌成刀,直劈向他後頸。

  「淅——」

  晶瑩素絲飛空而來,虛空中隨即濺出一串血珠。忘歲月匆忙撤肘,低頭看向裂了道細口的掌心,不悅地皺了皺眉。他的咽喉命門刀槍不入,四肢卻還都是血肉之軀。

  「夠麻煩的,不陪你們玩兒了。」

  他咯咯一笑,猛然間縱身而起,眨眼凌駕於二人上空。二人仰頭,只看見濃墨般的衣襟翻滾飛舞,滂沛殺意剎那充斥於整個殿堂,以黑雲壓頂之勢,傾山瀉海而來。

  殺招尚未及身,已有弟子承受不住,口吐膽汁倒地不起。

  微生硯與聊一醉想要撤退,卻發現腳下好似生了根,又仿如頭頂被人死死按住,竟然不得動彈。

  「本座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

  岩石鋪就的地面在腳下寸寸崩裂,忘歲月的聲音在殿堂上空迴響,不可一世的眼神如同魔神降臨。

  「現在求饒還來得及……」

  刀光穿堂而過,數截斷梁轟然落地,慘呼聲此起彼伏,十幾個弟子躲避不及,當場震死。

  「誰願投降?」他面色無波地觀看著,嘴角怡然地勾起,仿佛在欣賞一場好戲。

  微生硯和聊一醉繃著臉站在原地,牙關緊咬,死不開口。

  「我願投降。」

  一道清幽之聲從後傳來。

  眾人循聲一望,說話的竟是水雲深!

  「雲深?!」柳緗綺錯愕地坐了起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水雲深面無表情地向她看了看,幽涼的嗓音一如往常,卻在此刻透出前所未有的無情。

  「這樣自相殘殺,徒增傷亡,到底有什麼意義?如果投降能讓這一切消失,為什麼不投?」

  柳緗綺如墜冰窟。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理解不了這個世界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轉變得太快,且一出比一出荒誕。她呆滯地望著自己的好友,如同望著一團迷霧。

  「好極了!」忘歲月撫掌讚嘆,「這才叫識時務。」

  柳緗綺不理會他,只是緊盯著水雲深,眼神一分一分冰冷了下去:「你再說一遍?」

  水雲深並不與她對視,卻把目光撇向一邊,漠然道:「你自己看不出來麼?我們已經敗了。何不認清現實……」

  「你放屁!」

  柳緗綺怒從心起,既悲又恨。萬念俱灰之下,竟是一刀出鞘,直刺水雲深心窩。

  水雲深一動不動,只是本能般的閉眼。

  刀尖停在她胸前一寸。

  柳緗綺看著她,心內五味雜陳。她慘然一笑,握著刀的手脫力般垂下。驀地,她霍然轉身,回首環顧過周遭人群,美艷雙眸宛如封凍的湖面,強行遏住了水面下烈火翻騰。

  「本座死也不會向任何人屈膝!」

  忘歲月大笑:「希望你在死的時候也能堅持這個態度。」

  柳緗綺冷哼一聲,身形突然躍入半空,利箭一般彈射了出去。

  忘歲月如何能放她走?搶先攔在門前,一刀劈將下來。

  」鏗!」

  紫竹刀凌空閃現,架住奪命的鋒芒。那道艷麗的身影已在電光石火間從刃底滑翔而過。忘歲月提步欲追,卻被另一側的微生硯纏住。

  「你們兩個,真是不知死活。」

  忘歲月袍袖鼓風,雙臂閃電般探出,掏向二人心窩。

  一片緋紅倏然飄回視野,娥眉彎刀吟嘯而近,直斬忘歲月雙腕。

  忘歲月急速撤手。

  「走!」

  隨著這一聲喝令,秋風盪起又平息。再轉眼時,三道人影已然消失,杳無蹤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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