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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莫問前程

2024-09-14 13:02:16 作者: 風竹月夜

  第十七章莫問前程

  登臨閣。

  師若顰剛走進院子,迎頭就見晏飛卿攜著幾個女弟子笑嘻嘻地奔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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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你可回來了!」

  少女撲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摟住,仰著粉似桃花的臉兒撒嬌:「早上走得那麼早,故意不想帶我。宮裡現在什麼模樣?君上還跟以前一樣麼?有什麼新鮮事沒有?快給我說說!」

  師若顰凝視著她,腦海無端陷入空茫,思維漸漸停滯了下來,懶於對這世上的一切做出任何反應。人說生老病死無從替代,樂者自樂哀者自哀,她從前不屑一聞,如今大限臨到眼前,才猛然憶起這些話來,只覺心底既酸又苦。飛卿,飛卿,你活得多高興啊!可知為師已身陷死地,命途將絕?

  她顧自沉思默想,忘了答話,以至於神經粗糙如晏飛卿,也不禁察覺出了異樣。

  「師父,你怎麼了?」

  師若顰突然回魂,給了她一個虛懶飄忽的淡笑:「無事,陪我上去看看吧。」

  高閣巋然,指天矗立。弟子數千,庭前執禮。

  這是她一手創下的基業,是她一生最得意的傑作。哪一部典籍放在哪一棟書館,哪一條情報收在哪一間密閣……她全都瞭然於胸。多少心血傾注於此?多少光陰耗費於此?物換星移人事非,雕樓未改舊門楣,到底有什麼是真實的呢?恐怕只有它了。多好啊,她想,在臨死前,她還能有幸回到這裡,俯瞰這國土最後一眼;她還能沿著舊路再走一遍,被弟子們環繞著、追隨著,看她們玉指纖纖,將春光指點。

  師若顰手扶梯欄,緩步而上。這裡的每一級台階、每一塊石磚、每一道門檻……她都無比熟悉,卻又恍如非常陌生,熟悉的面目,此刻落在眼界之中,竟是陌生的觀感。

  是她來到了一個虛假的登臨閣?還是她實際度過了一場虛假的人生?

  這荒謬的一念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逝,她搖搖頭,自嘲似的啞笑了一下。

  「飛卿跟我進來,余者門外等候。」

  「是。」

  眼前是最後一道房門。

  師徒二人推門而入,在琴台前站定。

  「飛卿。」師若顰開口,聲音稍顯沉滯,看著晏飛卿的目光卻仍溫和柔軟。

  晏飛卿樂顛顛地湊過去:「師父把我單獨叫進來,要給我什麼好東西?」

  師若顰有點哭笑不得,或許真是她太寵著這個徒弟,養得她時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樣子。她沉默了一會兒,擡手替晏飛卿理了理衣領鬢髮,道:「我很快就要走了,以後師父不在,你要……學會管理自己,別再整天這麼孩子氣……」話沒說完,嗓子已不能自禁地哽住了,眼圈一紅,趕忙扭過頭去。

  晏飛卿嚇了一跳:「師父你怎麼了?你要去哪裡啊?去多久啊?有什麼事嗎?」

  師若顰擺擺手,阻止她近身探看的動作,一手捂住嘴,半俯著臉,只覺氣息混亂不能開口,半晌才算調理清楚,硬起語氣:「你聽明白了沒?可要記著!」

  晏飛卿心想您都沒說明白,我聽明白個啥?嘴裡卻只是敷衍:「聽明白啦。」

  「還有。」

  「還有?」

  「我走之後,你就立刻離開長楊,遠遠離開,再也不要回來。」

  晏飛卿這回沒應聲,她的腦子轉不過彎來。

  師若顰側頭看了一眼她驚異的表情,瞭然道:「你是不是以為,君上喜歡你的琴,任何人都傷不了你分毫,自己安全得很?」

  晏飛卿被說中心裡的小九九,頓時就尷尬得想埋下頭去。師若顰注視她片刻,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傻孩子,你哪裡知道。」師若顰轉回頭,手臂撐在琴台上,臉色沉凝了下來,「覆巢無完卵,長楊早就自身難保了,我養了你十幾年,不願看你白受牽連。」

  晏飛卿的表情已經從驚異晉升為驚悚,磕磕巴巴地問:「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師若顰低下頭去,指尖輕輕撫弄過身前的琴弦,帶出一串低柔叮鈴。從晏飛卿的角度望去,竟似有幾分神傷之色。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製禮。如今王無功,國不治,君上卻沉迷女樂,全然不務實事。」她停下話語,沒有繼續深說下去,只是勾了一個冷淡的笑:「飛卿,你要牢記師父的話,才不會做枉死鬼。」

  「師父……」晏飛卿撓了撓耳根,感覺今天著實不對勁,「你……到底怎麼了?」

  師若顰不說話,調頭就往外走,不防動作太大,一腳踢翻了旁邊的凳子,砰咚一聲,撞在了櫃格上。

  她蹲下去扶凳子,視線恰好落在最下方一排的格子上。

  下面幾排有櫃門的格子,基本是用來放雜物的,平時也很少有人收拾,她卻像突然想起來什麼,臉色怔了怔,繼而猶豫地伸出手去,打開了櫃門。

  晏飛卿好奇地看著她的動作:「師父要拿什麼……嗯?是畫兒?」

  師若顰拿著一條捲軸站了起來。其實說捲軸也不對,因為只有卷沒有軸,說白了就是一張捲起來的畫紙。

  師若顰眉頭緊擰,用力抿住嘴唇,神情激動了起來。一剎那,渾身的冷淡漠然全都消失了,她仿佛面臨大敵,非得嚴陣以待,方能稍覺安寧。

  這紙上難道有什麼驚天大秘密?

  晏飛卿心裡胡思亂猜著,一轉眼,畫紙已在師若顰手中抖開,鮮明清晰的圖像落入視野,令她猝然瞪大了眼睛。

  「這,這是……」

  師若顰也正目睛不動地盯著畫面上的人,說不清是什麼語氣:「她叫上官陵。」

  「真的是她?!」晏飛卿這一驚尤甚,「她是女的?!」

  「怎麼?」師若顰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轉過臉看向晏飛卿,「你見過她?」

  晏飛卿乾咽了一口唾沫壓驚,老實地點頭:「在北桓……見過。」

  師若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臉上寫著清晰的諷刺:「她要是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一定很高興。」

  「她和師父……有仇?」晏飛卿覺得事情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思維範疇,要是上官陵和師父有仇,為什麼還會屢屢幫助自己?她大惑不解地注視著自家師父,急切等待著一個答案。

  師若顰道:「當年我滅連越的計劃眼看就要成功,就是被她橫插一腳打亂,結果到現在……你也知道了。」

  晏飛卿仍然不解:「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上官陵不是昭國人麼?滅連越與她何干?破壞師父的計劃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師若顰突然語塞。如果要解釋這一切,就不得不牽扯到死去的那人,甚至連帶扯出自己往昔所做的一切,她已經保護了晏飛卿這麼久,又何必在臨死之際,將她捲入自己過往的恩怨?

  「也許是為了報復當年被我拋棄吧……」她信口胡謅了個理由。

  「啊?」

  師若顰只覺累得慌,唯一想做的就是儘快結束這個話題,於是長話短說:「當初被君上指定做我徒弟的,其實是她,但是後來我收了你,把她送給了別人。」

  「這麼說來……」晏飛卿順著自己的思路走,頓時發現了新世界:「上官陵本該是我師姐?!」

  師若顰扯扯嘴角,無所謂地丟下畫紙:「算是吧。」

  二人踏出房門,忽聽樓下一陣騷亂,緊接著腳步聲震動入耳,一大群腰懸長刀、孔武有力的甲士衝上樓來。

  「哪個是師若顰?」領頭一個手舉詔書,大聲喝問。

  師若顰道:「我是。」

  那人便不再多問,手臂一揮,身後眾人手持鐵索一擁而上,意欲鎖拿師若顰。

  晏飛卿和眾弟子又驚又急,橫身一擋一招出手,沖在前邊的幾個不曾防備正好挨著,連退數步。捧詔甲士見狀大怒,高叫道:「師若顰獻假劍欺君當死,我等奉旨擒拿,抗拒者同罪!」

  眾弟子俱是一愣,晏飛卿尤其震驚:「假劍?這……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那把殫思劍是假的。」師若顰道,「我命當絕,不必多問了。」說罷舉步欲走,衣袖一緊,被拂玉拉住。

  她的小弟子眼淚汪汪,一貫乖巧溫馴的面容上溢出憤懣:「是不是林閣主……」

  「不是!」師若顰一口否定,她環視過眾人,語氣堅肅:「林閣主受君上欽命掌管登臨閣,與我亦無私仇,你們不可胡亂猜疑,更不可有旁心。我死之後,爾等師事之!」

  去者不可挽,來者不可知,不論天下局勢如何,至少長楊不能自亂,登臨閣不能自斗。

  「不!師父!」

  晏飛卿只覺天都塌了,大哭著撲向師若顰,被搶上前來的甲士們一肩撞開。她腿肚一軟,難以自控地跪倒在地,耳邊嘈雜混亂,淚眼模糊中,只見師若顰被圍上去的一眾甲士鎖住,拉扯著帶下樓去。

  奚陽城,王叔府。

  「雲泉金芽雪嶺葵,紅香綠玉斗芳菲。」清香淡霧裡,茶客神色欣欣,悠然舉杯,「南北兩種佳品,竟能同杯而飲,王叔的品味當真與眾不同。」

  「雪葵性寒,佐以金芽調和,不致傷了脾胃。可還合軒大人的口味?」

  軒平嗅了會兒茶香,淺淺抿了半口,含在唇舌間細玩,良久緩緩咽下,只覺齒頰余香,喉間爽潤。

  「好水,好茶。挑剔如在下,今日也不得不被它降服。」軒平放下杯,擡眼向王肅一笑:「不過,王叔今日,怕不僅僅是讓我來品茶的吧?」

  王肅沒有立刻回答,修長手指一動不動地搭在竹節形的壺柄上,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

  他不說話,軒平更不心急,閒聽著外邊蟲噪鳥鳴,慢吞吞地將一杯茶湯抿得見了底,方才聽得王肅幽幽開口。

  「昨天夜裡,督查令在一間妓館抓到了朝中幾位大臣,據其中一位周駿大人交代,那晚軒大人也在。確有此事麼?」

  「此事的確。」軒平認得乾脆,「昨日在宮中耽擱得有些遲,他說怕待客不周,請上官大人和在下吃個便飯。上官大人不勝酒力,席間去了別屋休息,在下見天色已晚,便自行離開了。」

  他娓娓說著,語氣輕鬆隨意,儼然問心無愧的模樣。末了,點漆般的眸子向對面一轉,笑得斯斯文文:「怎麼?難道王叔懷疑軒某也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他既然提起大人,我自然要了解一下情況。」王肅平淡道,「大人清者自清,想必不會介意於此。」

  軒平但笑不語。

  王肅又道:「被抓的這幾位大人俱是大王身邊的寵臣,大王得知此事相當震怒。軒大人昨日既在,應該對當時情況知道得更詳細,依閣下之見,該如何處置他們為好?」

  「王叔這就猜錯了。」軒平搖搖手指,「在下昨日只是和周大人吃了頓飯,對別事並未留心,至於其他幾位大人,更是連面都沒見,哪裡清楚什麼詳細?至於如何處置,容國自有容國的法度,依律懲治便是。軒某一介外臣,怎好妄加議論?」

  好一個「依律懲治」!王肅靜靜瞧著他。四個字從他嘴裡蹦得輕鬆,但要知道無罪無懲,眼下眾臣和容王爭執的關鍵就在於到底定什麼罪名。

  王肅把玩著茶杯。這人的狡黠他是之前就有所領教的,此刻又是一問三不知,話里話外把自己摘得無比乾淨,他情知這樣周旋下去探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只好換一個角度摸底。

  「鄭大將軍認為這是對太后的大不敬,當以欺君之罪論處。」

  「那王叔的意思呢?」

  「罪重刑輕、罪輕刑重,都屬治獄不當。他們若當真心懷不敬,欺君之罪也不冤枉。」

  軒平無聲一笑。王肅這話說得,人家內心怎樣又沒法挖出來看看。那幾個倒霉鬼究竟是不是不敬,到頭來不還是外面各方力量博弈的結果?

  他也不道破,只說:「既然王叔和鄭大將軍意見一致,那就照此了結好了。」

  王肅收回視線抿了口茶,心中冷笑。他是首輔,所有朝政的總理大臣,如果無視容王的心情贊同了鄭彪,容王憤怒和戒備的重心會理所當然地轉移到他身上,而鄭彪只需躲在後頭,事成,他自然如意;不成,他也損不了幾根汗毛。

  比起幾個幸臣,手握重兵又不大安分的鄭彪才更令他擔心。

  「我只怕有人挾私。」他再次看向軒平,眼神一動,更幽凝了幾分。

  軒平並不諱言:「您是說鄭大將軍?」他輕笑一聲,不信地搖頭:「據我所知,鄭大將軍和那幾個人沒什麼恩怨。」

  「軒大人似乎和他相交甚密?」

  軒平目光一閃。

  「幾面之緣而已。」他欲蓋彌彰地應付一句,含笑起身:「時辰不早,在下就不多叨擾了。」

  他心裡清楚,王肅絕不會因為自己一句單薄無力的否認打消懷疑,反而會加重對鄭彪的疑慮。但王肅更不會想到,他此番前來容國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聯軍,也不是為北桓拉攏鄭彪,而是要把這個大將軍當作一桿槍,攪動起容國的內亂,從而使容國無暇插手外部的事。王肅的懷疑沒有錯,甚至很有先見之明,然而卻沒有意識到,他的憂疑防備恰恰是將隱患變成事實的絕佳推手。

  館舍。

  「請問……上官大人是住在這裡嗎?」

  紅藥抱著木盒,向剛從裡邊出來的一個老漢發問,臉頰紅紅,帶著點不安的期待。

  老漢弓腰駝背,拿著個大苕帚,見她說話就把耳朵衝過來,用手招著嚷嚷:「啥?啥官?這裡邊住的都是官!」

  紅藥這才知道他耳背,好在畢竟不算離題太遠,只得提高了音量:「我是問:上官大人!」

  老漢瞪著她,一臉震驚:「殺……殺官?誰,誰要殺官?」

  紅藥無語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索性憋一口氣,扯開嗓門吆喝:「是上!上下的上!上官大人!」

  老漢這回終於聽明白了。

  「噢!噢!上啊……上官大人……上官……上……」

  他還沒「上」出個結果來,後邊驀然響起個清朗利落的聲音:「你找我?」

  紅藥回頭一看,門裡走出來一名少年,清神秀骨,眼波湛然,可不就是上官陵?

  她頓時生出些不明確的羞慚,雙頰紅得更厲害了,趕緊將盒子捧上,匆匆忙忙地道:「我是來給大人送還衣服。」一面說,一面低側著頭,又不住地從眼角偷瞟上官陵,手臂伸得筆直,腳下動也不敢動。

  上官陵接過木盒,打開看了看,正是頭一夜落在小瑤池的那件外袍,衣面上的酒漬已被洗得乾乾淨淨,晾曬得纖塵不染,整整齊齊地疊放在盒子裡。

  「多謝姑娘。」她簡潔地道。

  「不用謝我。」紅藥笑了下,手指緊張地糾纏著衣帶,「是我該謝大人才對。」

  她小心翼翼地擡頭,向上官陵望了一望,感覺她們之間似乎沒什麼話好講,便動了動腳踝準備走開。

  「姑娘怎麼稱呼?」上官陵突然問。

  紅藥挺意外,眨了眨眼,問一答一,更無餘字:「紅藥。」

  「哦,紅藥。」上官陵輕輕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又問:「紅藥姑娘,昨夜的事你還記得麼?」

  「當然記得。」

  紅藥靦腆地笑,如果不是上官陵挺身而出替她擋去了那杯酒,現在的她怕是早已被唯利是圖的鴇母趕了出去流落街頭。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當然不會忘記這番恩情。

  便聽上官陵道:「那你可還記得,昨夜我離席之後,另外兩位大人待到了什麼時辰?他們都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話?」

  紅藥愣了愣,隨即皺住纖細的眉頭,努力地回想。

  「他們也沒有待很久。您離開以後沒一會兒,那位軒大人就走了,周大人說天太黑,就沒有走,就在小瑤池歇宿了。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就是吃菜喝酒。」

  軒平早一步脫身,周駿留下被抓了個正著,倒是和今日朝中流出的消息吻合。上官陵低忖畢,問她:「那軒大人走之前,有沒有說他要去哪裡?」

  「沒有說很清楚,就說回去睡,外面住不慣之類的。不過我送他到大門,看他像是往西街去了。」

  「你送的他?」

  「嗯。紫櫻姐姐伺候周大人歇覺去了,便剩了我送客。」

  「原來如此。」

  上官陵心中已然明了,對紅藥露出一個微笑,誠懇道:「多謝。」

  西街不是回館舍的道路,卻能直通到鄭府。看來自己所料不錯,周駿並非主謀,只是無意識地做了別人的津梁。至於鄭彪和軒平……

  她擡起頭,望見天上烏雲堆疊,片片壓近。涼爽潮潤的空氣里,隱然有風雨欲來的氣息。

  紅藥回到小瑤池的時候,老鴇正踏著門檻倚在門框上剔牙。

  「喲!這不是紅藥姑娘麼?這早晚就趕不及地攀高枝兒去啦?」

  紅藥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提起裙子就要進去,卻被老鴇一把揪住了衣服。

  「你往哪兒走?你不是有主意得很?還回來幹什麼?敢是離了老娘,連口飯也討不著嘴兒吧?」

  紅藥不吱聲,用力想掙脫出來,感覺她的唾沫星子噴濺到了自己臉上,趕緊嫌惡地狠擦了兩把。

  老鴇見她不搭話,只當她心虛氣短,手上撅得越發來勁,聲音也更加大起來,夾雜著污言穢語:「你可算如了願了!托你的福,今兒個一早,官府就派人來把小瑤池給封了,喔唷那叫厲害啊!老娘好話說盡,也沒頂個屁用!我說你個沒人要的浪貨賤種,吃老娘的喝老娘,還咒老娘關張!現在好,遂了你的意,高不高興?啊?!」

  她盯著紅藥,眼神直如餓狗見了肉,恨不得立馬撲上去撕咬兩口。

  紅藥被她揪著左右亂晃,眼前暈得不行,被她罵罵咧咧的刺耳聲音不斷攻擊耳膜,只覺腦袋裡嗡嗡亂響。她煩躁起來,沒耐心陪她扯皮下去,舉起胳膊抓老鴇的手,想把它掰開。

  老鴇突然「啊呀!」一聲尖叫。

  原來那紅藥心情正躁,動作又快,下手也沒仔細,指甲尖扣破了老鴇手上一小塊油皮,遂惹得她大呼小叫起來。

  「反了你了!敢扣老娘!我看你是骨頭癢!」她整個臉因生氣扭曲起來,猛力一推將紅藥推滾下台階。

  「來啊!給我打!」

  一聲令下,門後鑽出五六名滿身橫肉的大漢,個個手提粗棍,照著紅藥劈頭蓋臉地打了下去。

  紅藥還沒爬起來,又被立刻打翻在地。棍棒急如雨點,又重又狠,打得她嗷嗷直叫。幾個大漢壯得像牛,將她瘦弱的身軀圍在中間,她躲沒處躲,只好在地上來回亂滾。大棍不分輕重地落在她頭上、臉上、胸前、背後、腰間、腿上……一棍棍,打得渾身青紫斑駁,到處都是粗重棍痕。她痛得要死,死又死不掉,眼淚不爭氣地滾了滿臉,偏又拼命死扛著不肯求饒。

  「老娘不發威,就真當老娘是軟柿子。」老鴇站在上邊剔著指甲,惡狠狠地朝下邊呸了一口,「我今兒讓你明白明白,你的命是誰給的!」

  棍棒聲忽然消失,幾個大漢停住了動作。

  「怎麼不打了?我叫停了嗎?」

  大漢們回頭看看她,指了指地上的紅藥:「她昏過去了。」

  老鴇走過來,伸腿在那姑娘身上踢了兩腳。

  「這麼不禁打?得了!把她跟那幾個丫頭一起,送到化樂城去。咱這兒廟小,治不住這種倔骨頭,天天給老娘生事!只好麻煩城主那邊管教了。」

  雲外轟隆一聲雷響,天色驟暗了。

  燭火搖曳的香室里,紗簾靜靜低垂。

  「城主!」一名身著短打的男子快步走到紗簾前,「啟稟城主,驚門門主死了。」

  簾後響起一個聲音:「怎麼回事?」

  「他去五龍山收『供果』,遇上玄都府的人,死了。從屍體上的痕跡看,應該是戰敗自盡。」

  「玄都府?」那聲音染上一絲玩味,「能確定?」

  「有幾個玄都府的弟子把他的屍身送到大楊村埋了,附近的暗樁後來悄悄檢查了傷口,像是被和光劍所傷。」

  紗簾後出現短暫的靜默。

  「收供果的事派個屬下也就是了,他怎麼親自去?」

  「負責那一片的屬下前陣子舊傷復發死了,他剛好去那邊巡查,一時興起自己上陣,沒想到倒了霉。」回話的男子停了停,帶著點擔憂地詢問:「城主,玄都府乃是武林名宗,實力非凡,我們該如何應付?」

  「應付?」那城主發出一聲不屑的低笑,「你以為他們能找到這裡?卓秋瀾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略有修為的凡人,你還真當她手眼通天?」

  「把心塞回肚子裡吧!不要自亂陣腳。」他隨意揮了揮手,全不放在心上。稟報者深深一躬,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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