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

2024-09-14 12:55:42 作者: 方三遠

  故地

  趁著叫許雁棲進來的功夫,祁默點開了消息欄,快速瀏覽了一遍。

  【十五年前,在你家老宅舉辦的那場慈善晚會,確有世和福利院參與。當初組織合唱的名單中,包含了許雁棲。】

  短短兩行字,字數很少,祁默很快就看完了,可他心底卻掀起了風浪,久久不能平靜。

  以至於許雁棲開門進來時,他凝望過去的眼神,仿佛兩束火苗,實實在在地把進來的人灼了一下。

  許雁棲腳步一頓,懷疑他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打擾到了祁默和老友重逢。

  「怎麼了?」他沒再往裡面走,而是站在原地,試探地問道,像是一有不對,就能立馬出去,把空間還給他們。

  祁默臉上洋溢著興奮,卻又不得不克制,他用力搖了搖頭,言不由衷道:「沒事兒。」

  實際上一眼就看出來他有事,但許雁棲見他不願意說,只好斂住繁雜的心緒,頷首回應,沒再說什麼。

  三人當中,王一最會看人眼色,他一察覺到氛圍不對,趕緊出來緩和一下氣氛:「許老師,久仰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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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他起身和許雁棲握了下手,聲音舒朗,笑容正經,不見剛才講八卦時精彩紛呈的模樣。

  「前面怕耽誤你的事兒,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我叫王一,道生一,一生二的一,是祁默的髮小,現就職於萬物媒體工作室。」

  每逢遇見陌生人,王一在介紹自己的名字時,總會文縐縐地拽兩句詞。

  「道生一,一生二」是他常用的句子,緊接著再說他工作室的名字,萬物媒體工作室,剛好可以引導別人說出後面兩句,「二生三,三生萬物」。

  這既成全了他炫耀學識的小心思,儘管不多,又不至於太過露骨,讓聽者一眼識破,順帶還能恭維一下對方——你有文化,我有文化,才是真的有文化。

  然而,大多時候,王一隻會說「一二三的一」,多一句都欠奉。

  可這一招在許雁棲身上,顯然沒什麼用。

  許雁棲和王一握了一下手,很快鬆開,開口時,只是按照他的句式說:「你好,許雁棲,現就職於宇宙第二研究院,是祁默的……」

  他頓了一下,斜視著瞥了祁默一眼,補充道:「朋友。」

  臨時同事應該算不上同事。

  王一沒能等來那兩句話,也不在意,依舊笑呵呵地和許雁棲聊了兩句。

  他們的節目他幾乎期期不落,工作室還有搞二創的部門,一些可能許雁棲都不曾注意過的細節,他比他還要熟悉。一聊起來,仿佛他才是錄節目的那位。

  一時之間,王一和許雁棲說著話,祁默便趁著這個機會,處理了下消息,心裡順便生起了一個想法。

  不過忙完後,望著王一喋喋不休的嘴巴,他的眉頭卻皺到了一起,還不錯的心情,因為又是一名姓王的吸引了許雁棲注意力而生出一絲不爽。

  他看了眼時間,吃午飯嫌太早,找個地方玩一玩又覺得不夠,一個不尷不尬的節點,很適合用來扯閒篇,然後到飯點去吃飯,但祁默不太想看見王一和許雁棲扯閒篇。

  尤其是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搭上王一就變味了。

  「你要有事,」祁默走到兩人身邊,等到他們安靜下來的一瞬,抓住說話的時機,對王一道,「你就先去忙。」

  王一正要說他專門請了一天的假,就是為了伺候這兩位金主,豈敢有其他事情要忙。

  可說話之際,看見祁金主使來的眼色,最會看眼色的王一話鋒一轉,音調也順勢來了個大轉彎。

  「哦——」王一看著許雁棲道,「對!不好意思啊,許老師,剛剛工作室發消息來,說要寫篇新聞稿,今天不能為你接風洗塵了。改天,改天問問祁默,我們再聚哈。」

  許雁棲覺得事態的發展有些奇怪,可無從說起,便沒有細究,善解人意道:「沒事兒,工作重要。這件事情辛苦你,還有其他幾位一直忙前忙後,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請問你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嗐!」王一大手一揮,頗具豪氣道,「許老師,你這麼說就太客氣了。你是不知道,這事兒你同意由我們工作室報導,給我們帶來了多少流量。真要論,也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王一一說,就停不下來,直到祁默瞪過來的目光如有實質,他後知後覺,連忙輕咳了兩聲,止住繼續說下去的欲望。

  「這一次真的要說再見了。」再不走,祁默都要瞪死他了。

  停車場,王一衝許雁棲和祁默揮了揮手:「許老師,祁默,再會啊。」說完,開車離去。

  目送王一遠去,許雁棲坐上了祁默的車,他系好了安全帶,就一瞬不瞬地望著前擋風玻璃。

  許雁棲一向話少,祁默對此也習以為常,他們之間,打破沉默的那個人,往往都是他。

  可這一次,他啟動了車輛,餘光瞥了眼許雁棲,還未說話,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過去,許雁棲雖然也很少主動開口,常常這樣盯著某一處,沒多少動靜,但也不會像現在,神色里夾雜著一絲凝重,明顯是有什麼事情壓在了他的心上。

  祁默沒有像往常那樣,踩下油門,而是輸入了目的地,開啟了自動駕駛模式。

  眨眼間,車子如開弓箭一般,倏地駛離了原地,他借著這個空當,試探性地問許雁棲:「雁棲哥,一切都還順利嗎?」

  許雁棲如夢初醒,怔然片刻,才回過神來,回答道:「還好。」

  那就是沒那麼順利了,祁默心下瞭然。

  他剛想旁敲側擊地追問下去,問出來許雁棲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許雁棲卻先他一步開了口。

  「對了,祁默,我們現在去哪兒?」

  看來他是不想提剛才的事情了,於是祁默收起了心思,扭頭看向前方,關掉了自動駕駛模式,變成雙手掌握方向盤。

  他的聲音似乎也帶著一種運籌帷幄的感覺:「先帶你去個地方,然後我們就去吃飯。」

  許雁棲好奇道:「什麼地方?」

  祁默沖他神秘一笑:「秘密。」

  許雁棲便沒再問下去,只是他原以為目的地不算遠,沒想到出了中心城區,居然一路開到了高速,差不多快到平時的飯點,他們才抵達祁默所說的地方。

  車子停在露天停車場,下了車,目光所及之處,綠意盎然,植物排列有序,呼吸之間,都是大自然的味道,泥土草地和花香,就像是置身於一座占地面積甚廣的濕地公園裡面。

  不過當遠處的建築物闖入許雁棲的視線,他才明白,原來是莊園裡修建了一座公園。

  「這是哪兒?」許雁棲驚訝地看向祁默,他沒想到在土地資源緊缺的當下,還能有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認出附近的桃樹,許雁棲還覺得有些可惜,現在是夏天,已經過了桃花的花期。

  祁默笑笑不語,沒有回答許雁棲的問題,而是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著他朝遠處的建築物走去。

  走進才發現,建築物的占地面積比想像中還要大,從外面看,只有三層樓的樣子,但層高總體看下來,像是有一般樓層五六樓那麼高,裡面的空間大小,可見一斑。

  行至大門處,閘門攔下了他們的腳步,許雁棲還沒明白,這是私人住宅,還是公共區域,就看見祁默擡起嵌入光腦晶片的手腕,往應該是感應器的東西上一放。

  嘀——

  閘門自動向兩邊打開,祁默總算說了到這裡的第一句話:「雁棲哥,我在裡面等你。」

  說完,他幾步走進去,在閘門的另一端等著許雁棲。

  許雁棲看明白了,這算是一處對外開放的景點,見狀,他學著祁默的動作,待閘門一開,就走到祁默身邊。

  「來這裡做什麼?」許雁棲四處瞅了幾眼,然後看著祁默問道,心想這會兒他應該告訴他原因了吧。

  祁默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說起了其他事情:「這裡,以前是我家老宅。」

  許雁棲驚訝地「啊」了一聲,再一次被祁默的家世給震驚到了,隨後反應過來,祁默說的是「以前」,又合上了嘴,神情里閃現出幾分沉重。

  「沒你想的那麼複雜。」

  祁默笑著搖搖頭,解釋道:「沒有家道中落,也沒有東山再起,是我外公去世後,我父母也跟著離婚了,這麼大個宅子住著也沒意思,就捐了出去,現在算是一座博物館吧。」

  他沉吟片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裡面有些藏品,也一併捐了,所以算得上是博物館吧,反正對外是這麼說的。」

  「老宅,捐了,離婚?」短短几句話,信息量大得驚人,許雁棲一時沒理清楚裡面的聯繫,「藏品,博物館?」

  「其實我外公在世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想法,畢竟土地資源緊缺,一家人占這麼大塊地方,樹大招風。但老人家念舊,所以才在他老人家去世後,以我母親的名義捐獻,順帶還可以給她造勢。」

  「還有,就是,我父母是商業聯姻,要說感情,可能商業夥伴之間惺惺相惜的感情更多。」

  祁默說著就停不下來:「其實他倆離婚,我還挺高興的,因為我可以選擇跟我媽,離我爸遠一點。」

  只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些話祁默覺得無足輕重,但聽到許雁棲耳朵里,就是另一層含義。

  許雁棲看書看得雜,講述豪門狗血虐戀的小說,他也涉及過幾本,聽著祁默這番信息量過載的話,他腦海里自動浮現當初看書時的場景。

  這樣一座大莊園,說捐就捐,父母又是商業聯姻,離婚後,作為子女的祁默,居然還覺得高興,因為可以遠離他父親。

  許雁棲腦子裡頓時一團亂麻,一時不知道是他想太多,還是祁默的父親真的有問題。

  可是不等他探尋這些問題,祁默忽然不再提他的家庭了,而是注視著他,眼神認真而專注。

  他一字一句道:「雁棲哥,其實我倆第一次見面,不是在學校,而是在這裡。」

  「十五年前,這裡曾經舉辦過一次慈善晚會,你就是在那裡,」祁默遙指一簇草叢,「發現我的,還給了我一顆糖。」

  「那一年,我七歲。」

  從此,喜歡上了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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