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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念猶可及

2024-09-14 12:42:37 作者: 為衣山人

  所念猶可及

  「墨也不磨,筆也不展,吾妻在想什麼?」江潛將言梔圈入懷裡,奈何後者全當不知。

  自二人重逢,言梔心中一直憋著氣,不願搭理,不願瞧他,更不願提他名諱,迫不得已時也是「錢先生」這般叫著,始終不肯軟下,江潛寧願言梔將他打殺了泄憤。

  言梔不肯吭聲,擱筆想要掙脫,見他無動於衷,自便托起下巴假寐。

  江潛啞笑,收回手,從身後拿出個剔紗花燈,「瞧,你喜歡螃蟹,我做了盞花燈,兩隻蟹鉗還可動呢。」

  

  言梔下意識瞟了眼,舔了舔唇,「怎麼是白的。」

  見他終於開口,江潛欣喜道:「不知你喜歡青色還是紅色,想著由你來填,若是想在上頭寫詩賦詞也可。」

  「我不願......」言梔睨向他,卻見江潛手指扎著繃帶,不由又垂下眸,「你不擅長做這些,何必弄傷了手?弄傷便也罷了,何必又弄得這幅駭人模樣專給我瞧?」

  江潛眸光閃爍,以為言梔心軟,正欲說話,卻被言梔搶白:「錢先生與我非親非故,何必做這些呢?更何況我只是在此小住幾日,過兩日我便要走了。」

  「你還要去找呼延臻?」江潛立刻騰起,撐著椅子俯視他,頗有逼迫的意味。

  言梔闔眸嘆息:「我是苦命人,亡夫曾允諾我許多,只是誓言尚未兌現,他便先我而去,我未見屍身,本是不信這些的,一路尋找至此,見了錢先生我才明白。」

  「......明白什麼?」江潛卑怯低問。

  言梔只搖首,道:「我本就是倦鳥,亡夫於我是梧桐,是蒼翠,如今大樹自仆,我無歸處,更何況曾經滄海難為水,更無心思去尋他處倚靠。」言梔停頓,目光飄上瞧他,江潛視線飄忽,頻頻吸氣。

  「我本是不打算來的,」言梔收回目光,揉擰白宣,「我獨自走了好多好多路,翻過了好多好多山,我以前從沒見過雪,這兩年有近一半的日子天天落雪,我帶著軟酪和競躍在雪地里挨過了不知多少陣風。可結果到了這兒,呼延臻還是告訴我他死了,帶我去了最後一戰的地方,新草還沾著血色,我還看見了滿山的梔子花,我權當這就算赴了約,去了柳梢深處」

  言梔咬唇,繼續道:「我本來都做好打算了,我摔下高塔之前隱約瞧見了他,想來那會他已經辭別人世,是他來接我走了,可我卻強留在這世上。」

  「不、不是,你知道我的用意,我從未想過拋下你。」江潛急道。

  倒也不是全然不知,江潛次次棄他而去,緣由不都是同一個麼?

  「送完了給先生的信,我本來就該離去,去那片草原躺到死了為止。」言梔輕笑道,握住江潛沁汗的手。

  「你明白的,只有我死才能換你活,你不該受苦,你該無憂無慮,在裕都做個富貴閒人,如此自在,像從前當少主那般,比當少主還要快活,再沒有課業擾你,我、你,你本該服那忘憂的。」江潛蹙額,語無倫次。

  言梔側首盯著他,「然後我將你忘得一乾二淨,娶妻生子?」

  江潛錯愕,喉頭澀滯,說不出話。

  「還想我走?忘憂還在,要我走嗎?」言梔微眯雙眼,湊近問他。

  「嗯?要麼?」言梔再問,「別裝死,說話。」

  江潛無話,冷汗直冒,卻無法毅然決斷,他優柔,伸出的手還未夠及言梔衣帶,言梔便狠狠將自己推開,一走了之,顧不上腰間生疼,他追去幾步,見言梔只是坐在藥田裡一聲不吭鋤地,心中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雪洞澄明,言梔曉得江潛的顧慮,但他想他挽留,江潛心知肚明言梔的用意,可他不敢輕易挽留。

  言梔該著錦衣,該日餐珍饈,見金銀如見草木,而榴榴村人煙稀少,與世隔絕。

  二人足足僵持了三日,除卻吃飯睡覺,二人打了照面,卻依舊食不言寢不語,言梔坐在藥田發愣,江潛收拾草藥,翻著醫術給他煎煮補身湯藥。

  江潛種下新藥,言梔便拔了草藥。

  直到第四日,落了大雨,大雨傾盆而下,言梔無動於衷,見藥田早已成了稀泥一片,鞋尖衣袂滿目狼藉,他依舊守在原地,悶著心裡的那股氣。

  江潛沒戴斗笠,牽著馬大步回到院子時正欲收拾那晾曬草藥,卻見言梔不在屋內,失魂般衝去田間。

  「回去!」江潛攥住他的手腕,將言梔拉起了身,而後者依舊無動於衷,始終不可先邁一步。

  「回什麼回?我不回!要回也是回裕都,回草原!」言梔試圖抽回手,二人都使足了勁,一時僵持不下。

  「回去,先回去再說......算我求你。」江潛沉下一口氣道。

  「回去又有何可說?要說就在這說!」言梔冷道。

  「嘖。」江潛一時無話,只將他往回拉,言梔挪動了步子,卻又踩進泥里,踉蹌著被他帶走幾步。

  「你就算綁我回去也沒辦法!大不了誰也別說話,一輩子乾耗著!你躲著我就去找,找不到我就當你死了,你死了我也去死!」

  「說什麼死不死的!」江潛擰眉,手上動作依舊未停。

  「嘶——」言梔被手腕疼痛不已,忍不住叫了聲「痛!」

  江潛方才晃過神,如夢初醒般鬆開手,旋身回顧時言梔步履不穩,後仰摔倒泥濘中,濺了滿身滿臉泥。

  「嘶......你欺負我,你!」

  「撲——」泥水再次濺起,江潛也倒入泥淖,壓在言梔身上。

  「瘋了?你發什麼癲?呸呸!」言梔啐出一口泥。

  江潛卸了力,渾身無力,如那泥漿般裹著言梔,雨依舊打著。

  「你......」言梔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你把我弄髒了,好髒!全是泥......你還欺負我!」

  江潛想撐起身,奈何四下無處可支,便抱著言梔翻了個身,二人側躺著,一樣的狼狽不堪。

  「肯和我說話了?」江潛雙眸恢復神采,與言梔對視著。

  言梔起初也不甘示弱般瞧他,奈何不過半晌,便收起下巴,忍不住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像個窮乞丐!」

  江潛怔忡,半晌也笑出聲。

  「你笑什麼?」言梔故作兇狠,奈何想要強硬也強硬不起來了。

  「我笑你和我一樣落魄,像個喜歡在泥水裡打滾的倔驢!」江潛伸手摸他臉龐,結果卻將言梔抹黑半張臉。

  二人在藥田裡打鬧了好一會兒方才互相依靠著爬出泥淖,是江潛下凡這十年來笑得最暢快的一回,也是言梔壓抑數載,最暢快的一回。

  「知錯了嗎?」江潛洗完澡,擦著濕發出來,言梔方才見著他便跳下榻問道。

  江潛輕哼一聲,又揉了把言梔的腦袋,道:「還沒幹,跑什麼?乖乖坐上去烤火。」

  言梔癟癟嘴,回到榻上,對著火爐晾頭髮。

  「遠些,」江潛又怕他燎著,環著他往裡頭帶,「唉,不省心,這兩年你自己怎麼過來的?」

  「知錯了嗎?」言梔依舊是那句,和好歸和好,卻不願先服軟。

  「知錯了,我不該失約,我不該慪氣,更不該離你而去。」江潛嘆道,這是他今夜第三次認錯了,只是不知言梔還要慪到何時。

  「哼,托你的福,這兩年我日日心焦。」言梔沒好氣道。

  「我錯了,」江潛垂眸,手上愈發用力,緊抱著他,「這兩年我也日日心焦,怕你在裕都一人吃不飽,睡不好,怕旁人惹惱了你,怕你自尋煩惱,我早就悔了,想著還不如死了,死後魂魄尚能自由,我就在府中日日瞧著你,也好過一人在此朝思暮想。」

  「青笮?」見言梔不答,江潛以為他依舊不悅,打算下榻去廚房為他做羹。

  「你在村里當先生?」言梔冷不丁開口。

  「沒錯。」江潛雖不知用意,卻也老老實實回答。

  言梔偏首,佯裝惱道:「我也算是你的徒弟,你唯一的徒弟,孟黎書負我也就算了,你如今倒好,也找了這麼多徒弟。」

  「你若不喜歡,我明日便登門道歉,向他們父母請辭。」江潛道。

  「你......我開玩笑的。」言梔望他,軟下聲音,「我只想你帶我去書院瞧瞧,我要和你站在一塊兒。」

  江潛溫笑,坐回榻上,在言梔眉間輕輕一吻。

  「往後一生,都要站在一塊兒,拉勾。」

  夜中,兩人勾起手指起誓永不分離,但江潛失約數次,難得信任,言梔罰他不許忤逆,江潛自認有愧,日日抄經為他祈福。曾為神仙,對此不屑,如今抽骨,萬般祈願油然而生,巴不得日日扣頭拜謝天地,能與他攜手一生。

  「聽聞榴榴村曾經住著兩個神仙,大神仙當教書先生,小神仙日日享福,兩個人住在一塊呢。」小女孩撿了根樹枝,在沙上畫了兩個小人。

  「可我聽說那小神仙喜歡畫畫,可他畫的難看,最喜歡在榴榴村下的榴榴湖上泛舟了,大神仙就給他搖著槳。」小男孩蹲在女孩身旁,給小人加了支畫筆。

  「總之,大神仙與小神仙都過著逍遙的生活,你說,他們倆還活著嗎?」

  「不知道——但是神仙總會有壽盡隕落的時刻吧!」男孩道,「也不知道他們住在哪兒,你說,我們從小生在榴榴村,有沒有可能在他們玩過的地方玩過啊?」

  「一定的!榴榴村就那麼大,一天就能走完啦!呆牛你說是不是?」

  「快來看!看我發現了什麼?」叫呆牛的男孩在老桂樹下徒手刨坑,招呼兩個人過來。

  「二丫大虎,你娘喊你們快回去!呆牛你瞧你弄得髒兮兮的!」

  「娘——」呆牛戀戀不捨得起來,被娘親帶回了家,二丫和大虎在角落偷笑。

  二丫小聲道:「去瞧瞧他又發現了什麼寶貝!」

  兩個孩子蹦蹦跳跳到了樹下,老樹盤根錯節,呆牛挖的坑在樹根之間。

  「瞧!那好像是個盒子!」

  「挖出來看看!」二丫激動得直拍手。

  木盒沾了泥,兩人顧不上清理,鎖扣老舊,輕輕用力便能拽開。

  「快瞧!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黑丸落在樹下,忘憂。

  與此同時,大虎取出木盒中的另一樣東西。

  「二丫!大虎!」

  「娘!娘!」二丫從大虎手上搶過東西,向外跑去,「娘你快瞧!這簪子上的獅子會眨眼!」

  大牛扔了東西,忙著追娘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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