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限

2024-09-14 12:42:20 作者: 為衣山人

  期限

  呼延臻的手下派來與特木爾交涉,相約在今日未時,戚筠交還丹藥,他們將那孩子帶回。特木爾心有餘悸,生怕再出差錯。

  「大人還在擔心什麼?」戚筠向前問道,他側睨著特木爾,眉眼間噙著些許愉悅。

  特木爾嘆道:「江潛此人實難掌握,此前多般不快,此番過後又該如何相處......」特木爾搖首,他有些後悔此前的匆忙決定,若換不得江潛忠心,這樣的人留在草原實為禍患。

  戚筠蔑笑道:「所以今日我是為大人解憂的,大不了折了他的手骨,廢了武功,如此便只能臣服殿下龍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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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不可無禮!」特木爾還是愛才心切,心中對這位他國宰相懷有敬意。

  戚筠忍俊不禁道:「大人在說什麼話?肉身傀儡已然停在草原中央,此時婦人之仁,往後如何輔佐殿下,又如何抗衡呼延臻?」

  特木爾泄了氣,他足足思慮一宿,傀儡殘暴毫無人性,此等武器若用在戰場,他萬不敢想像。

  戚筠不會給他臨時變卦的機會,這個節骨眼上,縱他不願,也不能改變結局。

  「將士們瞧見傀儡倒不似大人這般,昨日這傀儡與他們操練了大半日,無一重傷,長久以往,兵力定能大大提升。」戚筠拿準了特木爾的心思,給他服下一顆定心丸,「大人何不登車?倒讓殿下好等,他被擄掠多日,定是害怕極了。」

  特木爾思及稚子,終是頷首登車。

  此時,孫澄音快馬趕到呼延臻跟前,見江潛腰間掛著刀,明了這亦是一場惡戰,下馬後也抽刀瞧了眼,見刀鋒凌冽,又送刀入鞘。

  馬背上的孩童瞧見了呼延臻,對上他那毒蛇般的雙眸,不自覺發起抖來。

  「下來,讓我瞧瞧。」呼延臻伸出手,那孩子卻勾著孫澄音的脖頸不放。

  孫澄音訕訕一笑,抱著孩子下馬:「並非懼怕殿下,是這些天與我混熟了,這孩子可憐,這般年幼便遭此劫難,我瞧著......」忽然想到什麼,孫澄音噤了聲。

  呼延臻倒也不惱,蹲下與那孩子平視,打量他哆嗦臉龐,笑道:「怎麼回事,倒也不像呼延灼啊,與我還有幾分相似,嘿,你爹是誰?」

  孩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屬下也問過,他說沒見過呼延灼,也不曉得自己的爹是誰,只曉得自己的娘親是個金髮女子,生下他沒多久便走了。」孫澄音說著,瞧呼延臻臉色不虞,忙解釋道:「他聽從前養他的嬤嬤說的。」

  江潛瞭了眼呼延臻,又垂眸看了看孩子,沒有說話。

  草原上金髮雖不罕見,但與王庭相關,便只有呼延臻的娘親,那個被驅逐王庭,死狀慘烈的女子。

  「莫說這些,眼下要緊是如何對付戚筠。」呼延臻沉聲道。

  話音方落,一騎自遠飄至,立在了與他們十丈距離外的枯樹下。孫澄音一陣恍惚,許是被暑氣蒸熱了眼,瞧那身形,險些又認成言梔。

  江潛握緊刀鞘的手微微發抖,卻被呼延臻反握住,「莫要輕舉妄動,謹慎出鞘,言梔不會喜歡死人。」

  江潛忽地一聲笑,暑氣熏天,他巴不得再熱些,著起火來,將此刻所有人都捲成灰燼。

  「江潛。」呼延臻側睨著他。

  「我知道。」江潛鬆開握刀的手。

  特木爾自馬車上下來,道旁士兵擁簇著,對面瞭塔上站著呼延臻的人,他們環顧四周,檢查是否有埋伏。而特木爾尚未站定,眼神忽地掃見幼童,慌亂向前踅了兩步,堪堪被戚筠攔住。

  「那孩子......眉眼像極了他。」特木爾與他相隔甚遠,腦海中登時浮起呼延灼的身影。

  「是麼?您瞧仔細了嗎?」戚筠垂眸搓撚手指,撚下方才沾染的塵土。

  特木爾遽然側首,道:「快,拿出丹藥,快去換小殿下回來!去啊!」

  戚筠倒抽一氣,輕蹙眉頭,只覺身旁人無比吵鬧,「您......」他只擡眸一眼,便對上江潛如刀如炬的眼神,凝望著好似攫住他的喉嚨。

  「莫要節外生枝,將殿下迎回宮中,你要什麼賞賜都行。」特木爾咬牙道。

  「嗯。」戚筠佯裝不經意地頷首,眾目睽睽之下,他先行幾步,特木爾及周圍士卒隨之跟上。

  「交出丹藥,一切都好商量。」呼延臻邁向前,孫澄音先江潛一步握住孩童的手,緩緩向前。

  戚筠冷哼一聲,撣撣肩上灰塵,眾人鉗口噤聲,只等他下一步動作,「急什麼?」他不慌不忙,白皙如玉的手探至衣袖搜尋。

  「嘶嘶......」

  江潛心中一緊,餘光掃向後方,並無異動。

  「哎呀,不見了。」戚筠故作苦惱地伸出手,手上空無一物,他彎彎手指,見呼延臻難掩戾色,謔笑道:「急什麼,經不起逗弄,你瞧,不是在這嗎?」戚筠從袖中拿出錦盒,煞有介事地晃一晃。

  孫澄音將孩子帶向前去,給了特木爾十足的誠意。

  「快。」特木爾小聲催促戚筠動作,而後者卻無動於衷。

  「孫澄音,殿下若是有一處傷在身,這交易便做不得數。」戚筠微眯雙眸。

  「你若不放心,大可派兵前來查驗。」呼延臻說道,而戚筠將眼神遞給身旁之人,令他向前。

  士兵驗過全身後向特木爾遞了個眼神,示意殿下無恙。

  「嘶嘶......」細微異響如同響尾蛇般誘敵,江潛再次握緊刀鞘,而旁人皆無察覺。

  孫澄音本是見不得他猖獗氣焰,如今也只能沉下這口氣,將稚兒向前推去,特木爾彎腰張開懷抱,期盼孩子快些走。

  戚筠打開錦盒,裡頭妥善存著丹藥,「孫澄音,你接住了。」

  他倏然拋向空中,孫澄音躍起時忽地一聲巨響,在指尖觸及時夏然脫手,呼延臻見狀迅速將稚兒拉拽跟前,肉身傀儡破土而出,口中銜著錦盒沖江潛低吼。

  江潛在黃土中翻滾一圈起身,一陣勁風掠過耳廓,雀翎刀出鞘,向傀儡竭力揮刃。

  言梔驚懼而起,微喘著,心跳如擂鼓,一雙手忽地伸著眼前,他下意識一縮,那手為他擦去了額上汗珠。

  「嚇到你了吧,抱歉。」陸相宜瘦脫了相,臉頰凹陷著,早已沒了人樣。

  「你......陸相宜?」言梔揉搓雙眼,今日不知為何總是嗜睡,醒來四顧,天已大暗,「你來做什麼?」

  「你忘了今日要做什麼了?你聽,外頭多熱鬧。」陸相宜微笑僵硬,兀自撥弄言梔額發,別至耳後。

  言梔幡然道:「是萬國來朝的日子?現在是什麼時辰?我還未著衣,姐姐們都等急了吧?」他掀開被褥,腳勾過榻下的履。

  「別著急,還來得及。」陸相宜扶他起身,捧來一套乾淨衣裳,服侍言梔換上。

  言梔今日精神大好,大抵是睡足了,他望向對方:「你怎麼瘦脫了相?謝兄不給你飯吃?還是被師父罰了?」

  陸相宜怔忡片刻,笑道:「不懂事,在相國寺胡鬧了幾天,被師父罰了,無妨。」

  言梔頷首,穿戴整齊後便走出屋子,徘徊片刻,府中一片昏暗,只有廊下一盞孤燈勉強照亮路徑,四下闃無人蹤。

  陸相宜見他環顧,不由緊張起來:「府里的小廝侍女們都上街瞧花燈了,林隨意餵你吃下了藥,大抵也貪玩。」

  「那江潛呢?他不會丟下我,我去尋他,還有軟酪,我的貓。」言梔忖道。

  隨意行走幾步,皆無所見,陸相宜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略重,為了掩飾自己的顫抖,「江潛、他在報恩塔等你,你忘記了,前幾日有人和你說過的。」

  言梔頓足思索,惺然明悟:「對,要去塔頂,舞姬們沒了教頭肯定慌亂,她們都是極好的姐姐,不能在此出錯,江潛也會在上面等我,段竹翕說過。」若是舞步跌亂,那些本就飄零的教坊孤女便要惹來殺身之禍。

  「你......要不要再仔細想想?段竹翕是怎麼和你說的,呃——」陸相宜忽地護住脖頸,緊蹙眉頭,汗珠緩緩落下。

  「你怎麼了?太久沒吃東西,餓傷了身?」言梔詢道,去擦拭他的汗水。

  陸相宜餘光瞟見角落的孟黎書,慢慢恢復常態,他慘白一笑:「無妨,剛剛只是抽筋罷了,我們快去。」

  言梔尚有不安似的,若有若無地瞟視他,府外熱鬧一片,言梔舉首望著煙花,笑問:「這般熱鬧,師父也不下山來瞧瞧嗎?」

  「你很喜歡師父嗎?」陸相宜牽引他往小路走,免得遇上旁人。

  言梔瞧著歡欣愉悅:「嗯,自然是尊敬的,只是分別了許多年,他如今恐怕更喜歡你,要是我姐姐也在就好了,我也很愛她,但如今她大抵是恨我的,我想過了,在人間也沒什麼不好的,只要她能寬心,我便一直在人間不回去。」

  陸相宜悵問:「之前不是總想著回去嗎?你是仙人,江潛也是。」他不敢多說其他,唯恐孟黎書瞧出端倪。

  言梔卻搖頭道:「受言氏蔭蔽多年,虧欠太多,不回去了,何況我早已想清,天上天下並無不同,我們快去報恩塔。」

  花燈遊街,萬國使臣的車鸞駛進裕都,街上行人環佩叮噹,樂師不停地奏樂,茶坊酒肆溢滿尋常百姓,姑娘們在街市跳舞,是上元佳節也比不上的熱鬧。

  言梔隨陸相宜生怕衝撞貴人,索性繞著小路,在巷中穿梭。

  「小梔。」

  言梔駐足回眸,陸相宜卻緊攥他的手腕。

  是嚴暄,嚴暄從黑暗中走出,陸相宜恍然想起這道聲線,就是當初與鄭德張對話,自己苦思不得其解的那道聲音,他睜大雙眸,卻又暗暗闔眸。

  如今知道這些已沒有任何意義。

  「你是......嚴大人?」言梔對此人的印象並不深刻,只依稀記得江潛受他賞識,方有從前的青雲路。

  嚴暄正欲開口說話,一人一襲青衣緩緩踱出,搶在嚴暄之前:「快去吧,要來不及了。」

  是段竹翕,陸相宜腳步沉重,要走,卻沒拉動言梔。

  忽地鑼鼓聲響,裕都城中演起喧天的宮樂,這是尋常百姓無福傾聽的,言梔一愣,側眸遠眺,報恩塔點起了燈。

  「快......」段竹翕正欲催促。

  「早些回來。」嚴暄搶白道,隨即旋身回去,回到那間矮屋中。

  一聲炸響,炸開的煙花近在咫尺,言梔一陣頭疼目眩,膠滯原地,一時沒有動身,好似想起了什麼,記憶是混亂無序的浪潮,拍岸時濺起白沫與腥臭。

  「來不及了言青笮。」孟黎書不知何時出現眼前,陸相宜驚呼出聲,試圖將言梔護在身後,無果。

  「唔——」脖頸是被強鎖的窒息,孟黎書將帕子緊緊捂住言梔口鼻,勒著他的脖頸,使他無可反抗,陸相宜驚駭後退,師父狀貌獰惡,是前所未見的可怖。

  「好、好,這就好了。」孟黎書緩緩鬆開手,言梔並未倒下,只是憑欄喘息,任憑四周如何喧鬧,於他而言卻是萬籟俱寂。

  「師......」

  「廢物,太讓我失望了。」孟黎書冷聲道,拋下帕子,勾起言梔的手向報恩塔去。

  陸相宜在身後追趕,孟黎書始終沒有停下,而言梔卻像是被勾了魂了,訥訥往前走。

  「師父!師父求您、求您饒了他!師父!」

  孟黎書帶他走到了報恩塔下,目光愛憐地撫摸言梔臉龐,「乖,快上樓去,想見的人都在塔頂等你,莫讓他們等急了。」

  忽地,人群中閃過一道面孔,陸相宜與那人的眼神觸及,登時舉起了手。

  「咔——」

  陸相宜望著自己舉起的手如一灘爛泥般軟軟垂落,一時沒有反應,直到疼痛席捲全身,才發覺手骨已被折斷。

  「倏——」懸池刀擦過孟黎書臉頰,釘在老樹上顫動伏吟。

  「孟黎書!」是戚予的聲音。

  「莫要亂動!」孟黎書狠道,撚出一張符咒將其定在原地。陸相宜之於他有著大用處,不管自己是死是活,只要他活著便可。

  「孟黎書!你將吾兒帶哪去了!」戚予一手念訣,懸池刀飛回手中,他將刀鋒橫在孟黎書喉前,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吾、兒、何、在!」

  「將軍!在塔頂!」林隨意指著報恩塔道,「將軍攔他!護我上去!」

  「別想走!」孟黎書心下一橫,赤手空拳迎上戚予,騰出一隻手來念訣。手掌抵著刀鋒散著法力,戚予雙手執刀,甚至聽見了骨裂之聲。

  「嘭!」林隨意趕至報恩塔時,大門迅速合攏,任他如何碰撞皆無動於衷。

  戚予沒想到孟黎書一介謫仙竟有如此法力,同樣使出全力,懸池刀翻起猩紅色,誓要殺出一道血浪。

  「我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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