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

2024-09-14 12:41:42 作者: 為衣山人

  殘陽

  言梔用上半身氣力,吃痛握著刀柄硬生生劈開言桐同樣□□的劍,打出須臾供他整理心緒的時間。

  再見到言桐,心中無甚波瀾是假,他只覺得可笑:「倒難為你上天入地,不厭其煩,從一開始我便無心神座,你倒也願意花功夫在我身上。」抽刀折返,他退後靜靜盯著言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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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桐勾唇,同樣退後:「我豈會不知?你是我的弟弟,雖無血緣,但也是同日生,一同長大的弟弟,我知曉你的心思,可你不知我的。」

  「是,我不懂你的心思,否則也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言梔淡淡道。

  「下場?」言桐眸中閃過輕蔑與冷漠,「什麼下場?你如今尚還健在,上次那一刀本該是你的下場!」

  言梔微微怔愣,腦海中浮起當日場景,心有餘悸。

  言桐見他神色黯淡,陡生出一股歡愉,繼而悠悠道:「父親從未隱瞞你的身世,在你我明事理時便全盤告知,自那日起我便知道你將會是我一生之敵,言氏乃月神血脈,容不得旁人置喙,更容不下你這個戚氏餘孽,可父親還妄想將衣缽傳承與你?簡直可笑至極!」

  「父親一生便是被這神位所耽誤,受敵殘害,落得一身傷痛,更無緣江湖愜意,你難道還不明白麼?正是萬千寵愛在你一身,方才想你免受高處苦寒。」言梔垂首感嘆,「況且我從未想過繼承,縱然父親決定如此,日後我也會將神位交還言氏,交還於你。」

  「說的比唱的好聽,果然是精通樂理的。」言桐冷笑一聲,揮劍停在言梔頸旁半寸,「人各有所求,我便是要那至尊之位,重振月宮榮光,爭輝金烏,誰也阻礙不得!既然言劭觀與一群頑固抱殘守缺,守著父親那一紙遺書,那你便是我最大的阻礙!」

  言梔頓時語塞,他毫不顧忌頸邊利刃,擡手瞧著淌血的掌心,撕下衣角自顧包紮著,言桐鳳眸微眯,將劍抵在他的喉頭,冰涼寒芒瞬息從喉結髮散全身。

  掌心包紮停當,便到了拔出雀翎的時候。

  淡漠的神情稍縱即逝,言梔伸手接住劍鋒,驚得言桐瞬息停滯不前,剎那間,長刀再次出鞘。

  言桐望著他如往常般乖戾神情,幾乎失笑,重新擺好架勢迎戰,二人幼時師出同門,年長後各自跟隨旁人,言梔學著江潛用了刀。

  揮刀時的快意,是練劍時遠比不來的,雀翎刀是一把凶刃,言桐手中的亦是飲血之兵,言梔拍馬提韁,刀鋒划過言桐臉頰時,左肩亦被她捅出個血窟窿,劍拔出時,鮮血直流,而她自己也沒好上幾分。幾招過後,二人皆是遍體鱗傷。

  青衣血染,身後戰場濃煙滾滾,二人卻仍舊無意停手,直到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之聲自東而來,如平地驚雷,海嘯卷浪。

  言桐回首,輕笑出聲。

  「你做什麼了?」言梔氣喘不已,胸口起伏不止,見言桐緘默,心中更是氣涌:「你做什麼了!」

  後方,呼延臻與那敵軍首領纏鬥許久,脫不開身,言梔不再與她周璇,回韁重返戰場,高馬四蹄翻飛踏著血浪,雀翎刀在關鍵時機砍向首領鐵面,用力之盛,震手之痛,長刀險些脫手。

  言梔喘著粗氣,汗水滴落髮梢,呼延臻想要乘勝而上,那首領卻俯身勒馬,退後著,鐵面墜地。

  突然間瞳孔緊縮,言梔渾身僵硬起來。

  「許久未見了,言令使。」那鐵面之下正是相熟至極之人,朝廷鷹犬,雲歲騖的臉龐,「你身後是留州的兵,自東趕來的是虞州褚氏,你猜他們心向何方?朔北,亦或是朝廷?」

  「褚玄暉?」言梔頓覺陰風陣陣,遍體生涼,害死謝聞枝,他也有一份功勞。

  「快走!」呼延臻猛然推開言梔,「兩部叛亂,虞州來犯,草原斷然是支撐不住!我盡力拖著,你快回朔北!你回去,援兵、援兵不會不來的!」

  援兵?言梔錯愕不已,他本是來求援的啊......

  「想走?」雲歲騖來到他面前與他對立,腰間鎖著留、虞、陸三家令牌,「你是聰明人,知道如今是什麼狀況,你,走不了。」

  一時無言,言梔的餘光掃見緩緩策馬的言桐,身後呼延臻手執彎刀戰意不減,他心一橫,雀翎刀揮在胸前,「能不能走,要不要走,那都得由我一試。」

  眼中不滅的火,誓要殺出一線生機。

  彼時邕州城外早已泛起血紅薄霧,祁歸遠丟了只胳膊,草草止血包紮後也已上陣,宣翰下了城牆換刀兵作戰已久,義肢也被叛軍砍落,身子依舊在馬上不屈。

  敵軍皆已殺盡,邕州土地上落著留州二十一位將領的人頭,二人早已殺紅了眼,而使他們刀槍猶疑的是源源不斷的陸氏大軍。

  邕州將士所剩無幾,身後便是鎖城百姓,孫澄音本想出城一戰,再發現城中有形跡可疑之人試圖與城外傳訊,邕州城民怒不可遏,將其亂棍打死,孫澄音謹慎不敢出,一是擔心再有異動,二是擔憂百姓先亂,反倒為外頭徒增煩惱。

  祁歸遠面色慘白,捂著傷口,嘴唇龜裂顫抖:「假的,假的,陸氏開國之師,滿門忠君良將,不會叛亂,不會殘害手足,這是假的、假的......」

  宣翰此時安靜的出奇,他望著陣前抵死拼殺的弟兄們,心中五味雜陳。

  「南厲陸氏,是滅我故國的奇兵,你比我更明白南厲軍的秉性。」宣翰似笑非笑,望著祁歸遠顫抖的身軀,語調溫柔可平人心,「為何大軍出現在此,其中緣由眼下深究不得,殺盡留州叛軍便是你我職責,如今弟兄們身心俱疲,恐怕抵擋不了多久。」

  祁歸遠顫巍巍點了頭。

  「南厲軍不會殘殺百姓,這其中定有呼延灼等人的陰謀。身在大齊,你們皆是手足同胞,我來守城,你快馬加鞭去通知趙醒,告訴他,邕州,我們守住了,不必擔憂身後事。」宣翰道。

  祁歸遠睜大了眼,「那、那南厲軍要是北上......」

  宣翰搖搖頭,笑道:「賭一把。」

  「什、什麼?」祁歸遠微愣。

  「賭一把,你知道我沒什麼腦子,天生不聰明,我只會賭,」宣翰垂首輕笑,滿身血色污垢,塵泥灰燼,卻也掩不住意氣風發,「好在我一向運氣絕佳,逢賭必贏。快去吧!」

  祁歸遠聽明白了他的言下意,忍住酸澀,單手策馬向著北面去。

  本想著揚長而去,卻依舊沒忍住回眸一瞥,而恰是那一回眸使得祁歸遠冷汗肆流,膽戰心驚。朔風早已不再嚴寒,可風中濃烈血腥也同刀子一般扼人喉嚨,割人面頰。祁歸遠一人一馬向著前方更慘烈的戰場去。

  邊境烏壓壓一片,烈日灑在甲冑上宛如湖泊波光粼粼,趙醒被人群簇擁,一刀一劍泛起陣陣血浪。

  「趙、趙醒!」祁歸遠喉嚨澀滯,發出的聲音嘶啞好笑。

  趙醒聞聲回眸,他身後趴著三四個傀儡,好似蜱蟲螞蟥,見是祁歸遠,他不禁笑出聲來:「你哭什麼!」

  祁歸遠一抹臉,才知自己早已涕泗橫流,定然醜陋至極,他啞著聲音笑笑:「我、痛,痛啊!」

  不遠處的魏階同江潛也是同樣被傀儡緊緊包圍,三人好似蟲落蟻穴。

  「痛?」魏階瞧一眼祁歸遠的斷臂,笑出聲來,回頭時殺得愈發狠辣。

  趙醒分辨出傀儡中藏匿的將領,揮劍擊殺時還不忘嘲笑:「斷了只手就喊痛,沒出息,白打了這麼多年仗!」

  祁歸遠此時也加入戰鬥,他擦乾淚痕,「邕州平定,你們放心便是!」

  「好!」趙醒頷首,沒有問宣翰如何,心裡卻也有了數,「這些傀儡與之前的不一樣,是殺不死的!但戰力薄弱,找出活人殺!」

  「咻——」一支箭破空而出,趙醒旋劍擋過,祁歸遠立刻望向遠方高地。

  「言梔?」祁歸遠皺眉時一隻傀儡險些傷他要害。

  「是戚筠!」江潛高聲喊道,「你看清楚,乍看幾分相似,實則並無一處相像!」

  江潛勉強脫身,他騎馬來到祁歸遠跟前,鳴澗刀劈開一條路來,卻也同刀劈海浪,散復聚攏。「你來時經過大營沒有?」

  祁歸遠單手迎戰,疲乏至極,「經過!守兵不都來戰了嗎!」

  「看見言梔了嗎!」江潛為他打開身前傀儡,給祁歸遠思考時間。

  「沒,沒看見,沒有注意。」祁歸遠得了喘息之機,卻依舊緊繃,「呼延臻沒有馳援?」

  江潛搖搖頭,喃喃道:「恐怕出事了。」

  忽然遠處乍響,沒有傳訊煙火,而是自山外草原深處傳來的爆破聲響。

  「火器?」魏階大驚,「他們用了火器?離這最近持有火器的軍隊也只有虞州!」

  「褚殿卿......他也投敵了?」祁歸遠頓時泄力,雙肩垂落。

  「什麼叫也!」趙醒回首怒罵。

  魏階卻搖搖頭,她瞧見一眾人馬自北方而來,殘陽鮮紅,戰馬及甲冑散著催城光輝,有如天兵。

  「看見旌旗上的字了嗎?」祁歸遠愣了片刻,慘笑出聲:「那是虞州的虞!」

  「我去草原一探究竟!等我!」江潛如箭矢衝出重圍,試圖探求背後真相。

  而戚筠此時駕馬奔下,他手一揮,萬千倒地的傀儡倒而復起,再次加入戰鬥,無甚戰力,但卻勝在數量之巨,難纏至極。

  「別想走!」戚筠執刀攔住江潛去路,剎那間刀光映出燃著殺意的眸,帶著怒火的兩把刀顫抖伏吟,血如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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