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戰

2024-09-14 12:41:40 作者: 為衣山人

  惡戰

  「江潛!」言梔喊時江潛已然騰起身,瞭望塔上的士卒察覺異樣,趕忙吹響號角,驚慌如穹廬籠罩。

  趙醒與魏階騎上戰馬,驚長纓掃開人群,她率先衝出大營。

  「將謝大人擡帳子裡去!宣翰!你去邕州找祁歸遠!」趙醒話音剛落便也整隊帶兵,跟上魏階的軍隊。

  「江潛!」言梔見他要走,拉住他的手腕,串子硌疼手心。

  江潛揚眉苦笑:「別怕,我回去給你取藥,眼下草原最安全,我讓呼延臻帶你走!」孫澄音不知何時取來傳訊煙火,自知情況非同尋常,他拉開繩索煙火炸裂空中。

  「那你呢?」言梔依舊不肯鬆手。

  江潛道:「放心,我們都有準備,此時任性不得,你先與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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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梔尚未有所行動便被江潛拉回帳中,他從矮櫃中掏出三五藥瓶放在言梔懷中,取下鳴澗刀也上馬打算離去。

  馬蹄焦躁亂踏,江潛道:「別怕,我去去就回,乖乖等著呼延臻!」

  「好,好。」言梔下意識點頭,目送江潛離去,卻還摸不清方向。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江潛會將自己託付給呼延臻。顧不上思慮其他,他便跑向士兵安置謝聞枝的那處帳子,和死人在一起最安全不過。

  朔北重騎氣勢洶洶,魏階為首,江潛趙醒各在左右,視線緊盯前方,巋然不動,起了大霧,大約三里外的敵軍緩步前進,聲音平穩,想必是步態徐徐。

  前去探查人馬的小隊至今未歸,魏階心裡泛起陣陣寒意。

  突聞馬蹄噠噠,三軍之心皆猛然懸起,來者抽緊韁繩,馬蹄揚起又穩穩落下。

  「各位,在等誰?是他麼?」戚筠摘下頭盔微微側首,髮絲撫過臉頰垂落。未等三人作答,戚筠便取下馬袋向前一擲,一顆腦袋便咕嚕嚕滾了出來。

  正是先前探路的百戶長。

  「你......」魏階正欲向前,卻被江潛抽刀攔住去路,他聽見橐橐腳步,在濃霧中復又走出五人,停在戚筠馬旁。

  「眼熟麼?」戚筠眉眼帶笑。

  這五人脖頸處皆有劍傷,更有甚者傷口還在淌著血,目光渙散,正是派去的另外五人。

  「傀儡?」趙醒深深凝眉。

  「不,」戚筠狡黠一笑,「這回可是真正的死士,要降麼?此時你們主動交出呼延灼,一切都還有迴轉的餘地。」

  日光毒辣,魏階眼中湧起騰騰殺意,「要打便打,要殺便殺,大齊的兵從不畏戰!」身後便是朔北三州,百姓尚在城內,豈有畏戰的道理?

  「那便沒得談了。」戚筠笑意頓時消散,陰森面容使人不寒而慄,「別以為我不知道呼延灼在哪,邕州覆滅,頃刻之間罷了。」

  「有膽你便試試!」魏階驚長纓一掃,挑下五人頭顱,血液飛濺,表明決心。

  「莫要與他廢話。」趙醒用力將手臂向下一揮,士卒頓時燃起滔天殺意,騎兵在前,吼著嗓子向前衝去,草原頓時唯剩下一個盈天的「殺」字。

  戚筠冷笑,躲閃魏階長槍時同樣揮手示意,江潛趁亂擡眼,臉色遽然一變,遠處翻湧起的墨色並非即將變天,而是列隊向前的士兵,烏泱泱,不可估量。

  「來了!」趙醒雖有驚色,但並無懼意,而是率先向前沖入軍中殺敵。

  戚筠同樣用刀,與魏階糾纏片刻卻被橫來的鳴澗打亂陣腳。

  「我來對付他。」江潛冷冷道,給了魏階脫身的機會。

  戚筠勒馬向後一退,下意識躲避江潛明晃晃的刀,「你來對付我?你狠得下心?」戚筠流露笑意,與言梔七分相像。

  「我妻獨立世間無人可及分毫,就憑你這點伎倆還妄想混淆視聽麼?」江潛毫不動搖,鳴澗刀刃揮過戚筠喉頭,後者倉皇躲閃,未料還是滑出血珠。

  戚筠指腹拭去血珠,語氣淡漠,仿佛稀鬆平常:「我當你與魏煦昭一般,分不清我他呢。」說著,他雙手握刀迎戰鳴澗,兩刀抵出火光,「此戰你贏不了!朔北也贏不了!這把火會一直燒去裕都,燒去池照!」他突然拔高聲音獰笑起來。

  鳴澗劃破戚筠手臂,撕下小半截袖子,江潛厭惡之情愈發濃烈:「就憑你?」

  戚筠突然抽刀躲閃,目光滿是希冀:「憑我的傀儡死士,更憑我的援軍。」

  江潛一怔,遽然回首,看向南方數百里外的邕州城。

  宣翰快馬來到邕州城時,斷腿與義肢間已然磨出了淤青,好在他天生遲鈍無甚在意。

  「城外不准逗留百姓!關城門!」宣翰望了一眼北方狼煙,迅速決斷。

  守將略有遲疑:「將軍......倘若、倘若,百姓鎖在城中,若是舉城覆滅,邕州可是要......」

  「別廢話,邕州刺史與本將同仇敵愾,定不能傷百姓一人,聽我的,緊閉城門!」宣翰語氣不容置喙,他話音剛落,便聽得不遠處低沉隆隆,好似鳴鼓,他顧不得再看卻在回首時掃見孫澄音。

  「我聽見軍隊行進,至少十萬兵馬。」孫澄音面色凝重,疾馳前來報信。

  宣翰心一橫,直接衝進邕州府衙,馬蹄踏進偌大的邕州府,裡頭皆是兵卒,陣列其中,守著一處石牢,石牢裡頭看押著呼延灼。

  祁歸遠見來者是他,肩膀放鬆下來。

  「趙醒已然開戰,抽不開身關照邕州,後方來兵十萬,腹背受敵,這座城必須守住,」不料宣翰的一番話使他再次懸起心中巨石,「你有多少守兵?」

  「常年戍守的有八萬,算上民兵勉強湊齊十二萬人馬,只是民兵無甚軍備。」祁歸遠面色凝重。

  「勉強一戰,留一千看守呼延灼,其餘的列陣在前,隨我迎戰!」宣翰高舉長劍,背上掛著一張強弓,士卒身披胄甲,隨他上陣。

  祁歸遠安排好守在邕州府的精兵,正欲跨馬離去,卻在角落掃見少女清姿。

  「哥、你......」祁燕嬋站在廊下,背後是受災未愈的傷民。

  祁歸遠頓時方寸大亂,他躍下馬扼住妹妹細腕,拽她去了後院,「你怎麼還在這?還管他們作甚!」

  「哥、我學醫多年,不能棄——」

  祁歸遠二話不說,捂住祁燕嬋的嘴將她帶入秘閣,卻由不放心,將她強塞進了一隻巨大鐵篋,唯有一道細微縫隙供其呼吸。

  「哥!」祁燕嬋捶打篋壁,回音刺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別說話!」祁歸遠怒呵道,汗水從額頭滾落,他闔眸半晌,軟下聲道:「別說話,等哥哥回來。」

  祁燕嬋沒了聲音,良久,聽祁歸遠腳步愈漸遠去,秘閣中響起了細微抽噎啜泣。尋常百姓家中尚且有秘閣寄命,要尋到此處不難,祁歸遠鎖她篋中反倒欲蓋彌彰,奈何他一介武夫,實在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奈何他方才踏出府衙,眼前卻又是一番慘狀。數道狼煙自東邊而起,瀰漫沖天,烽火自破燕燒起,一路燃去了邊境,孫澄音舉劍拼殺,勉強殺出一條血路,祁歸遠長槍開出路來,只是片刻便屍橫遍野。

  邕州府衙的大門緊鎖,孫澄音勉強喘口氣,面色十分難看,他艱難道:「二、二十萬。」

  「二十萬?」祁歸遠一愣,仰首望向城門,只有一處矮門勉強通人,士兵守在兩旁攔住百姓,卻也也即將關閉下鑰,而宣翰卻立在城門之上一次次挽弓。

  「守住百姓!我去助宣翰!」祁歸遠話音剛落便策馬疾走,四蹄翻飛,他屈身穿過矮門時城門應聲關閉。

  城門外損傷慘重,亂箭橫飛,一支翎箭破空而來,轉瞬間釘在了眼前的高頭大馬之上,祁歸遠眼疾手快,一揮長槍斬落敵軍將領。

  這是留州的兵,祁歸遠識得此人。

  馬蹄四仰,車轎被來往軍隊蹋裂,毀棄道路兩旁,糧草墜地,城外早已是一片荒蕪失陷模樣。

  「主將三人,副將十八!那是打傷關閬的!」宣翰與他喊話,伸手一指,頓時愣在原地。

  祁歸遠怔怔,反應過來後連忙轉頭看向遠方,遠方天光乍泄,烽火亦燃,一支熊羆之師緩緩前進,碾碎邕州防線。

  「那......那是敵軍?」祁歸遠同樣呆滯原地。

  順著宣翰手指,二人連同整座邕州城皆是一愣,遠方高舉的旗幟,由遠及近,筆鋒遒勁,偌大儼然一個「陸」字。

  祁歸遠心中信念乍然崩塌,敵軍霎時如潮水湧上,他如同傀儡般機械砍殺。

  「錚——」

  一支箭從他耳旁飛過,釘在石縫只見,可見膂力過人。

  祁歸遠下意識回頭,箭是宣翰射來警示的。

  「沒瞧見令牌,都做不得數!你聽見沒有!陸氏大齊之師,沒瞧見令牌都做不得數!」宣翰嘶吼道,聲音令城中守備的孫澄音也為之一震,他鼻尖一陣酸楚,回眸看向百姓。

  「祁、宣二人為我大齊良將!軍旅多年戰功赫赫!邕州百姓無需恐懼氣餒,此戰事了,定能得百年太平!」孫澄音回頭沖百姓喊道,再次舉劍,「我乃留州校尉孫澄音,今在此立誓!若我不倒,邕州不倒!誓與各位同生同死!若有違抗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向是個軟性子,此時發聲卻也震耳欲聾,驚得祁歸遠也為之一怔,城外火焰熾熾,宣翰將弓拉滿發出「簇簇」聲響,手腕發著抖射出翎箭,這一箭直入敵軍副將心臟。

  叛軍的旗幟依舊高舉,祁歸遠緊拉韁繩立起戰馬,戰馬踏著兄弟屍身鋪就的血路,長槍猶如紅龍,馬卻跑得愈發痛快。

  而朔北大營,如今只有不足萬人留守軍中,在外緊張巡邏,言梔藏匿帳中,身旁便是謝聞枝的屍身,他至今未等到呼延臻的身影,只好縮在角落,牽著謝聞枝冰涼的手權當慰藉。

  言梔掀帳,掃見千戶正巡邏過去,攢眉凶目,目光一掃湧起騰騰殺氣,見是言梔方才收斂戾氣。

  「公子有何吩咐?」千戶快步過去,蹲下詢問。

  言梔四下顧盼:「他還沒來?」

  千戶也搖搖頭,「邕州點了烽火,將軍在前方抵禦外敵,大營如今腹背受敵縱然呼延臻瞧見了烽火,也不一定能趕得來。」

  言梔探首望去,後方狼煙陣陣,蒼穹驟然黯淡,「將軍,借我一匹快馬。」

  「公子不可!」千戶有令在身,不可違逆。

  言梔卻道:「呼延臻不是背信棄義之人,縱然無法派兵來援,那也會派人前來說明,如今還未有消息,想必是被絆住了身,亦或是出了別的亂子,我得去看看,再想別的法子。」

  「可是......」千戶仍有遲疑。

  言梔繼續道:「離邕州最近的是羌州與邢州,羌州隔著破燕城,邢州隔著歧砂關,縱然瞧見了烽火狼煙,一時也只可救邕州之困,可是朔北軍戰於前方邊境,倘若留州叛變,夔、虞二州難以派兵,此困便只有草原可解!」言梔「唰」地擡起頭,「縱然我去也無濟於事,但知曉全局再行判斷,總好過在此畫地為牢。」

  千戶聽後並未猶豫,厲聲吩咐:「牽馬!去牽馬來!」

  言梔瞧見黑馬不由溫笑,上馬前回眸望了眼謝聞枝,心中火焰團聚,握緊雀翎刀,跨馬揮鞭,霎時如墨點飛濺,衝出朔北大營。

  一路慘狀,言梔繞著草原小心前行,眼下仍舊天蒼蒼,牛羊低頭,遠方卻是血雨腥風,留州叛變,其中勢力糾葛亟需調查,但眼下一戰意義非同小可,如若戰敗,便是數不清的罪過。

  「呼延臻!」言梔瞧見草原人支的帳,馬愈發近了,才發覺草原也是一片狼藉。

  言梔拉緊韁繩,馬蹄亂踏幾步停下,「這是怎麼回事?」他警覺觀察四周,不敢輕舉妄動。

  「言梔?你怎麼來了。」呼延臻方才擦乾淨身上泥跡,拿著塊布便從帳中出來,「方才來了一隊馬匪,方才應付完。」

  言梔不禁皺眉:「你沒瞧見傳訊煙火?」

  呼延臻微愣,突然飛起一腳踹向守衛士兵,後者頓時頭昏眼花,氣窒不已,「怎麼當差的!」

  「王、王上,我們當真是沒有瞧見啊......」其他士卒哆哆嗦嗦道。

  言梔揮了揮手,「眼下多說無益,留州叛變,邕州也點起了烽火,不知敵軍幾何,朔北軍正對付著,恐怕凶多吉少。」

  「我和你去!」呼延臻飛速上馬,他回頭飛快用草原話吩咐手下,約莫是整隊的意思,「草原雖有六部,但能完全為我所用的不過十之二三,呼延灼沒死,多少有些部族心存僥倖。」

  言梔冷冷道:「他今天就得死。」

  忽地一聲炸響,猶如驚雷磔落,響徹天地,呼延臻驟然壓下言梔的腦袋,躲過飛濺的泥土以及碎石。

  「怎麼回事?」言梔輕輕喘著粗氣。

  「四部叛變——」一道聲音由遠及近,那牧民裝扮之人蓬頭垢面,跌跌撞撞撲倒呼延臻的馬蹄前。

  「叛變?」呼延臻心下大驚,腰間彎刀被握緊發顫,「你帶著這一支精銳先走,我留下平亂!」

  忽地又是一聲爆炸,火焰狂暴,騰空而起,如山崢嶸,衝擊催人落馬,言梔緊緊抓著韁繩,依舊難以控制馬蹄。

  刀兵聲響,伴著嗚嗚號角,言梔在刺耳聲中勉強睜眼,瞧見是一人騰空而起,抽刀直向自己而來。

  「當——」呼延臻彎刀出鞘,堪堪應下。

  「你們走不掉了!」

  言梔覺著那士兵聲線尤為耳熟,只是頂著頭盔瞧不清面容。正勒馬躲過,馬首一偏,草原已然大亂,要趕緊帶這支隊伍走。那人似乎瞧出言梔心思,遽然躲過呼延臻招式,以臂作擋,彎刀砍在鐵甲之上,直向言梔去。

  「六部叛亂!王上!六部叛亂!」斷臂小兵伏在馬背之上,鮮血直流。

  「娘的,我說呢,這麼多年不來馬匪,原是為了這些!」呼延臻破口大罵,拋給言梔一支竹筒,又駕馬向前迎戰那人,「還有一支隊伍在後方巡視!你給他們傳訊,快!」

  言梔瞬間清明,高舉竹筒,一支箭霎時破空而出,血光飛濺,傳訊煙火墜了地,箭矢刺破大半手掌,硬生生劃出一道口子。

  「嘶......」言梔瞬間吃痛,捂著傷口勉強穩住身形。

  這一箭是明辨無誤的殺心。

  「言梔!」

  在呼延臻的提醒下,言梔眺望遠處,如一桶冷水潑下隨即冷僵原地,不過須臾,手中的鮮血愈發溫熱,好似火焰灼燒。

  言梔抽出雀翎刀,瘋似得衝破混亂人群,直向來者去。那女子他從未見過,但他心中熟識,他比誰都熟悉她。

  雀翎刀揮著冷芒,怒火帶著仇怨抵上另外一把劍鋒,對上言桐的雙眸,兩人如出一轍的情緒。

  言梔不禁哂笑:「換這麼多皮囊,你是神仙做膩了?」

  言桐擡起眼眸,咬牙道:「我怕勝之不武,作凡人身,照樣能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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