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
2024-09-14 12:41:10
作者: 為衣山人
波濤
若說實話,言傾瀾是比自己小上幾歲的,可如今身在人間,便是再將她喚長一輩也是情理之中,言梔執著見底酒杯,遲遲未有所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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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先生顫著雙唇,喃喃自語:「居然是您,居然是......」
「您說什麼?」言梔微微探出身子,卻見先生兀自站起,緊接著,雙膝微屈,摸索著石階將要下跪。
「先生!」言梔忙將其扶起,皺起眉頭。
「奴才有罪,是奴才辜負皇后,國舅該殺了奴才,讓奴才恕罪......」
「起來說話,」言梔將許先生按回座中,在他面前蹲下,道,「我自有滿腹疑問想請先生解惑,只是事多冗雜,不知從何說起,還請先生冷靜片刻,容我略忖一二。」
許先生呆坐椅中,雙肩起伏不止。
言梔回想從前與江潛的談話,細節早已忘卻,只知眼前之人乃陸氏舊人,長信宮奴,一生顛沛流離,淪落至此。
「我那時尚且年幼,不經世事,只知堂姊落難,霎時背負妖邪罵名,如今新帝登基為她正名,方才了卻舊怨,先生曾服侍堂姊,可知其中細節?」言梔側首擡眸。
許先生果真如坐針氈,哆嗦不止的手握住言梔的手腕:「皇后冤枉,皇后一世清白,助先帝屢得戰功,又怎會是妖邪?定是有奸人設計!那日我奉皇后懿旨出宮,出去前還安然無恙,回來時卻......皇后幽禁宮中,太子交由貴妃撫養,而長信宮奴僕盡數誅殺,我因此僥倖逃脫......」
「出宮?先生出宮做什麼。」言梔問道。
許先生舔了舔乾裂嘴唇,長嘆道:「太子殿下愛吃雲水糕點,那日正巧有雲水商賈進京販售,皇后殿下命我出宮......」
原是為了魏籍,不想他因此逃過一劫,成了長信宮奴中知曉這事由始末的唯一一人。
「敢問,當今陛下是公主還是二皇子?」許先生突然試探發問。
言梔臉上的光華一瞬黯淡,他壓低聲音,問:「為何是公主和魏邤?先生便沒想過太子殿下麼?」
許先生慌道:「太子?太子......怎會是太子?」
「怎麼不能是他?當今陛下,正是中宮嫡出的太子殿下。」言梔反握住許先生的手,「難不成這其中還有什麼細節不成?與太子有關?」
「不、不能是太子,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恕罪......您殺了我吧......未得娘娘應允,我,我不能說......」許先生掙脫出言梔的鉗制,又忙向他拜首,此番卻也阻止不了他。
此事和魏籍有關。跪地的悶響敲在言梔的神經之上,他霎時明白了謝聞枝與江潛拜託他來此一趟的真正緣由。
魏籍此人疑點重重,寬宏的名聲早已遠播在外,而此時卻發現一樁不可輕易翻篇的劣跡舊事。
「我不會殺你,先生若是不想說,那便不說吧,只是還請先生將今日之事爛在肚子裡,往後莫要與他人提起。」言梔躬身行禮,既撬不開他的嘴,倒不如去尋言傾瀾問個究竟。
「您......」許先生低哀的聲音乍響,言梔回眸,他直愣愣將手伸出,無奈卻又落下,「您多保重......」
「就此別過。」
言梔推開院門,長吁一氣,可惜緊繃的神經暫且不可鬆懈。恭叔霖向他招手,一旁乖巧站著戚筠,而對上言梔的眼神依舊凶戾。
「談好了?」恭叔霖上前問。
「談好了,多謝你幫我守門。」見他二人站的極遠,言梔便知是恭叔霖的意思,好讓他在裡頭放心談話。
而恭叔霖撓撓一頭白髮,正欲開腔,卻見言梔抽出長刀,直抵戚筠胸膛,冷哼道:「他並非是什麼能工巧匠,你來尋他究竟意圖何在?」
事發突然,戚筠沒有料到他會在此時與自己劍拔弩張,卻見恭叔霖雙眸微眯,露出懷疑的神色,便只好咽下滿腔怒火,故作平和道:「他的的確確是我要尋的巧匠,也曾與我合作,倒是你此話何意?難不成這門你進得,我便進不得了麼?」
「是,今日我便是不准你進去。」言梔不肯收刀,睨著戚筠蒼綠雙眸,眸中儘是不屑。
「言梔,」恭叔霖此時開口,試圖緩解氣氛,「可是出了什麼事?」
言梔側首,衝著恭叔霖挑眉道:「沒出事,可我偏不讓他進,除非他全盤托出。」
「實情?你還要什麼實情?」戚筠向前一步,絲毫不在乎胸口利刃。
「你找先生究竟有何意圖?此時出現在池照,是否別有居心!」
戚筠空手緊握白刃,眸中戾氣難消,他咬牙出聲:「你說什麼!」
言梔忽地捂起口鼻,幾聲劇烈咳嗽,被激紅的眼眶瞟著二人,煞有介事般向後退卻,直到恭叔霖伸手扶住他的肩頭,言梔方才放下手,恢復常貌。
「別爭了,你一五一十說了吧。」恭叔霖冷淡道。
「為何?他演技如此拙劣,您老慧眼就瞧不出嗎!」戚筠對上言梔狡黠目光,憤恨不已。
「說。」恭叔霖冷冷拋出一個字,擲地有聲。
戚筠雙肩微微沉了沉,喟嘆一聲,語氣頗為不甘:「傀儡,你見過的,我的第一隻傀儡便出自他手,別的無可奉告,至於你們之間的關係我也並不知曉,此番是倒了血霉遇上你。」
傀儡?朔北一戰的數萬傀儡源頭竟出自許先生,言梔驚愕不止。
「現在我可以......你!」
戚筠正開口,卻見言梔旋即轉身粗暴將門推開,卻見言梔呆立原地,儼然一副受驚模樣,戚筠忙上前查看,方才明白他為何噤若寒蟬。
粗麻白繩懸於木樑,掛著老朽灰白的脖頸,整個人懸在半空晃。
「快救他下來!」言梔揪起恭叔霖的衣領道,「還來得及,還有一線生機!」
恭叔霖此時卻站定不動,淡淡道:「來不及了,他已經死了。」
「死了?」
製造傀儡,致使呼延灼實力大增,朔北軍險些覆沒,宣翰被俘失去雙腿,這源頭竟是曾報效家國的皇城舊人?
言梔茫然趨前一步,疑惑不解的神情化為憐憫的苦笑,笑音陰冷,令人悚然。
他緩步向前,攀著老朽僵直的雙腿,兀自笑道:「不管是為了使舊事就此湮沒,還是誤與戚筠為伍,進了棺材便可塵埃落定是嗎?那我偏要查個水落石出。通敵叛國的罪名尚未澄清,您怎麼就能下去陪伴謝疏林?」
「言梔,你做什麼了!」戚筠上前探老朽脈搏,言梔已然轉身離去。
「站住!」戚筠憤然呵道。
言梔拾起長刀歸鞘,夷然不懼:「我尚有要事在身,你們且自便吧。」恭叔霖追他不及,言梔跨上棕馬強拉馬韁,棕馬揚蹄長嘶,便四蹄翻飛疾馳而出,言梔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一心只向汪洋,池照的街市不甚熟識,卻鬼使神差似的知曉該往何處。
對,他是要去滄海,去找言傾瀾問個究竟。
可言梔無暇顧及太多,頻頻的氣喘使心肺猶如火燒,痛楚隱隱而出,不自覺垂首弓背,韁繩漸鬆了,馬兒卻還在跑,細密的汗珠落入馬鬃,迎面突然撲來海風。
呼吸,呼吸,是滄海,言梔心道,身體虛弱地渾身發抖,下一刻便跌下馬去。
砂礫抵著背,細密的痛如針扎,他的呼吸聲如同短促嘆息,氣力耗盡前,言梔緊抓黃沙,低啞喃喃:「言傾瀾,言傾瀾。」
他孤身來到滄海東岸。
落難迷惘的人來到滄海東岸長呼神女的名字,神女便會前來救他於危難,替其解惑。
言梔緩緩合上沉重的雙眸,瞬息跌入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