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
2024-09-14 12:39:58
作者: 為衣山人
無聲
言梔抽出雀翎刀揮至林隨意鼻尖,定定看著他,道:「膽敢詛咒?」
林隨意怔在原地,欲言又止,卻只化為無聲的淚。
「他在哪?」言梔將雀翎送回刀鞘中,起身扶著桌,繞至林隨意跟前,俯視著他,「我在同你說話,啞了?」
林隨意吞咽著口水,將目光偏向一旁,仿佛答案消逝空中需要尋找,「我、我們......」
「慢慢說。」言梔摁住他的肩頭,林隨意抖落下幾滴淚來,同桌上的酒水混在一起,「從頭開始,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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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隨意哽咽道:「那日,那日你走後,何啟章的棺槨運送至何府,何慎受了刺激,不久便撒手人寰。」
「他是大限已至了。」言梔冷淡道,握著酒杯遲遲不飲。
「是......可闔府上下皆將矛頭直指大人,在間隙中,大人命我先行一步,來、來此尋你,卻不想大人掩護我逃離時又竄出來另一隊人馬。」林隨意說著,又止不住顫抖起來。
「然後呢?」言梔蹙眉道,杯中酒晃起小圈漣漪。
「然後......然後大人掩護我成功逃離來尋公子,可,可我在與大人約定之處等候了一天一夜,卻始終......始終未......」林隨意泄氣般地低下頭,在桌案上重重捶了一拳,「清晨放牧的幼童說......瞧見了昨日變故,江大人,江大人中箭墜馬,是,是被那群人活活拖拽致死的......」
林隨意越說越輕,到最後語不成調,盡然全是濕漉漉的哭腔。
言梔冷笑出聲,道:「騙我。」
「公子......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啊!」林隨意不敢擡頭看他,只無力般一遍又一遍錘著自己的腿。
「江潛飛升前便是江湖人士,是一夕之間斬殺四十餘人,走血路飛升的,父親說他殺人成性,之所以未落黃泉地獄,是因他助父親在凡間尋回仙君魂魄,找回神兵黯流喑,將功抵過,這才為蟾宮使,在父親跟前受教。」言梔撚著手串,闔眸道:「他武功高強,殺起人來有多瘋,你豈會不知?」
「更何況他身為蟾宮使,神仙怎會受制於凡人,縱使如此,又怎會這般輕而易舉的......」言梔頓了片刻,不願說出那個字,「走了?」
林隨意早已泣不成聲,他鼓起勇氣擡頭看他,道:「江大人......早就算不上什麼神仙了。」
「你說什麼?」言梔撚珠的手霎時停滯,只愣愣望著他。
林隨意倒吸一口涼氣,決意告訴他這事由始末。
「月神、月神......」
「月神一早便料到自己大限將至,他走了,公子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便是他吩咐大人下凡......」
「這些我都知曉。」言梔垂下眸子,「我被貶下凡,不是入人間輪迴,便是記憶全失,江潛私開祭壇做法,耗費大量法力,保我無恙,這些我都知曉。」
林隨意揉擰著手,搖了搖頭,道:「不、不是大量法力,是近乎所有。」
言梔的心開始亂跳,喉嚨泛酸發緊,他佯裝無事卻艱難地嗤笑道:「亂說,那日在裕都,他還用法力溝通師叔,替我傳訊。」
林隨意閉上眼,喉頭上下滑動,「那是我做的幻象......是極為低劣的法術,只是當時你心不在此,未能看出端倪。」
言梔冷哼道:「我看不出,陳頤也瞧不出嗎?他當時可是在我身側,他......」言梔的聲音開始顫抖,不安與惶邃從八方襲來,使他霎時間丟了力氣。
「你是說......陳頤也知曉,那是你做的幻象?」言梔不可置信道。
林隨意一時無言,只好點頭。
「那、那我與他去滄海,他分明能感受到言劭觀布下的結界,而我法力盡失,一無所感。」言梔抓到一絲線索便全盤傾倒,偽裝成自己的證據,就如同摔下懸崖之人想要抓住生的火苗。
林隨意實是不忍再打破他的一絲希望,但除了陳述其詞,再無他法,「你可知當初你將落難,同江潛通風報信的是何人?便是言劭觀,你猜的沒有錯,他有他的私心,他想要你替他尋言傾瀾......這是他與江潛的合作。」
「哈......哈哈,我不同你說了。」言梔輕笑著起身,撐著桌案,背對著林隨意,「這幾日你便先在此委屈一下吧,莫要亂走動,否則......」
「言梔!」林隨意騰地起身,還想再說些什麼。
「否則我殺你。」言梔轉了轉手腕,握著雀翎刀出去,獨留林隨意一人困在營帳,士兵把守。
孫澄音剛提來酒,看著言梔笑嘻嘻迎了上來,「公子,莫不是有什麼喜事?」
蘇迪雅也牽住言梔的衣角,笑靨如花。
「什麼喜事,說來聽聽。」言梔平復著心跳,走至木樁子前坐下。
孫澄音笑道:「我聽聞朝中派了新的官員去夔州,莫不是江大人升遷復職了?我還沒去過丞相府,也不知是何等氣派模樣,若咱們回了裕都,能否,能否帶小的見見世面?」
言梔默然盯著孫澄音良久,又想到了林隨意那副哭喪的臉,不由心煩意亂。
「怎、怎的了?」孫澄音笑容僵在臉上。
「見什麼狗屁世面,升什麼狗屁的遷?升遷去地府做判官吧!怎樣,你要不要去找他?」言梔啐道,一腳將木樁子踹翻在地。
「這......這是怎的了?」孫澄音茫然道,蘇迪雅閃至他身後,不敢看言梔。
「沒,沒怎麼,」言梔喘著氣,屏息凝神,道:「有人說他死了,我心煩罷了。」說著,他又扶起木樁,蹲坐回地上去。
孫澄音杵在一旁,壓低聲音詢問:「什,什麼?你莫道聽途說,這些亂嚼舌頭的當真該死......」
「無妨,」言梔收斂情緒,道:「我心裡清醒著,知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忽然,幾聲擂鼓聲響,士兵紛紛湧出帳外,言梔同孫澄音相視一眼,緊接著便跑向瞭望塔。
「怎麼了?」言梔望了眼早就站在塔上的魏階,問道。
魏階身著戰甲,方練兵巡視歸來不久,她略指了指那個為首策馬奔騰的,道:「那是呼延灼的部下,草原四部的首領阿拉坦。」
「他來犯邊?」言梔明知故問,他同魏階站在一起,竟然是一般高。
「所帶的人不多,一兩百個吧,」魏階淡淡道:「是來擾人清靜的,這些異族人最跋扈,禮待不得。」
言梔眺望著,果不其然,祁歸遠正帶著一隊人馬衝出大營。
「早不來,晚不來,安穩了這些天,竟是要等殿下來了方才進犯。」言梔溫言笑道,覷了魏階一眼。
魏階同樣報之以笑,同時擦拭著她那杆長槍,「怕是有人走漏的風聲,知曉本宮是來安社稷的,特意來和本宮見禮來了。」
言梔道:「長公主攜大軍來到朔北,想不注意都難。」
魏階會心一笑,道:「無妨,我這把槍叫做驚長纓,殺過的異族人比雲溶江裡頭的魚還多,沒必要遮遮掩掩,他若來犯,殺了便是。」
言梔目光掃過驚長纓,暗嘆這當真是一把好槍。
青梧駕著車,帶謝聞枝來到了雲溶江畔,月蕩漾在水中,暈開一圈明黃。謝聞枝下車吩咐兩句,道:「你在此等著,莫要讓他人近身。」
青梧得了令,應諾著指引謝聞枝向蘆葦叢中的石板橋上走。謝聞枝踏上板橋,警惕盯著由遠及近,燈火昏暗的一艘烏篷船。
「何人在此?」辛辭傷緊緊盯著板橋上的人影,和船夫低語。
船夫握緊撐杆,環顧四周,烏篷船緩緩泊至岸邊,船夫突然跳入水中。
「你!」辛辭傷倒吸一口涼氣,擡眸正巧對上謝聞枝的面龐。
謝聞枝取下船頭油燈,道:「本官該稱你為瑞王世子,還是屠戶辛氏?」他語調平淡,捉摸不出情感來。
辛辭傷鎮定走上板橋,道:「下官是兵部屬官辛辭傷,見過謝尚書,不知尚書何故深夜在此?」
「本想問你,你倒是來反問我了。」謝聞枝輕笑一聲,向前挪動一步,「本官是來故地重遊的,此地乃當年陳、魏交戰,魏煦昭刺殺瑞王陳信之地,本官的先父——謝岷,便是此戰的軍師。」
「謝岷死在了破燕城,大人想要故地重遊,該去朔北。」辛辭傷陡然沉下臉,嘴角扯起冷意。
謝聞枝的眼中亦不含半點溫度,他沉聲道:「陳信刺傷了我父親的手臂,致使他落下病根,最終殞命破燕,你我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辛辭傷恍然,笑道:「看來尚書大人是有所準備,在此等候下官了?可惜,謝尚書要報的是家仇,而我,肩上背的卻是國讎。」
陰寒透骨的晚風吹過雲溶江水,蘆葦叢中翻不起一點浪,靜謐得令人膽寒。
「國賊魏煦昭,同他那二男一女,我皆要殺!」辛辭傷笑意加深,語氣中是難以掩藏的興奮。
謝聞枝略顯無趣地睨了眼辛辭傷,突然抽出匕首刺中辛辭傷,後者難以置信地擡眸望著謝聞枝,一手按著傷口,還想說些什麼,血已然汩汩冒出。
謝聞枝俯身摟住辛辭傷的腰,悄然低語幾句,將他投入冰冷徹骨,又如泥沼般的江水之中。完了事,他抽出帕子在匕首上緩緩擦拭,轉身回到馬車之中,延長而去。
「瞧見了?」雲歲騖拿著一塊玉牌,借著月光看成色。
魏邤立於高台,悶笑道:「有趣,當真有趣,雲大人果然消息靈通,在裕都有這麼多好戲可看,倒是比本宮府里的戲班有趣。」
雲歲騖收下玉牌,道:「雍王府中戲班,那可是有楊甫坐鎮,莫說是百姓,就是達官貴人也都是畢生難得一見,這只是一出笑話罷了,稱不上是好戲。」
魏邤面色陰沉道:「想到雲大人這買一齣戲看,倒也不是容易事。」
雲歲騖擡眉道:「下官雖為大理寺卿,卻是陛下鷹犬,不就是幫那位在裕都收羅好戲的麼?只是這戲不是陛下親賜,旁人看不了罷了。」
魏邤心驚道:「父皇知道了?」
雲歲騖懶懶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脖頸,道:「是啊,都說伴君如伴虎,下官惜命得緊,便得罪雍王殿下了。」
「不過......陛下與殿下那是——父子情深,陛下又怎會開罪於您呢?」雲歲騖側首,挑眉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