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變
2024-09-14 12:39:54
作者: 為衣山人
巨變
言梔掀開帳子,忙不疊來至趙醒跟前,祁歸遠正為他包紮著傷口。
「怎樣,嚴重嗎?」言梔探出身子,仔細觀察手腕上那道細長的傷口。
趙醒咧嘴一笑,又看向祁歸遠:「大晚上的你將他招呼來做什麼?小傷而已,不必擔憂。」
「刺客可尋到了?」言梔再問,將趙醒的手腕端起打量,「當真是飛針所傷?」
趙醒道:「刺客狡猾,飛針是自我身後來,我發現時躲避不及,便擡手作擋,不成想,就這一會子功夫,那刺客便消失無蹤了。在朔北,最怕有刺客,又最怕刺客不來,若是夏日,野曠絕人煙,刺客便無處遁形,只可惜這是冬夜,他隱在風雪裡,連足跡也尋不見。」
祁歸遠放下藥瓶,「如今怕是有心探查那刺客來歷,也查不出個大概了。」
言梔遲遲不語,摸著下巴思忖著。
「想到什麼了,但說無妨。」趙醒擡眉道,他尚有精神,可軀體疲倦,只好靠在椅背上以作小憩。
言梔放下手,道:「不過是想那刺客蹤跡罷了,如若此人意在將軍,士兵們又四周尋不至刺客蹤跡,此人是否可能尚在營中?」
趙醒方要閉上的眼又睜開,他平靜著並未作答,反而是一旁的祁歸遠有些焦慮不安。
祁歸遠試探著道:「將軍,不如......」
倏然,帳外一陣馬嘶打斷祁歸遠的話,言梔從座上離開,道:「我去瞧瞧。」
言梔掀帳而出,又折返靜謐無聲的夜,馬廄就在不遠處,擡眸可見,一道黑影閃過枯樹梢頭。
「誰!」言梔忙上馬追逐,順著黑衣人遠去的方向而行,此人輕功極好,言梔一路追到了大營外,四周皆是白茫茫的積雪。
言梔一人一馬,這積雪宛如枷鎖將他畫地為牢。
「公子。」黑衣人從言梔身後落下,沖他抱拳。
千山之上,一輪斜月孤明。言梔借著月光看清楚他黑帽下的模樣,心下駭然,又故作鎮定眯眼道:「你是......青梧?」
那人沉沉的笑了,「青梧是我同胞之弟,小的名為青楓,是謝主子遊走四方的探子,只不過是管些密報輸送的行當,主子有口信要小人傳給公子。」
言梔盯著他與青梧並無二致的臉,問:「趙醒是你傷的?」
「小人意不在此,只為引公子出來相見罷了。」青楓笑音輕佻,是與青梧截然不同的性子。
言梔默了片刻,道:「什麼口信?」
青楓起身,刻意壓低聲音,道:「裕都生變,皇帝將魏籍囚禁長信宮,廢為戾王。」
「這......怎會如此?」言梔不由微微後仰,馬蹄在雪中不安亂踏。
青楓道:「雍王奉旨搜查東宮,查出許多東朝與朝廷要員的書信往來,其中也不乏有江大人的,皇帝龍顏大怒,一氣之下將太子廢黜。」
「哪有什麼一氣之下,全都是有心為之。」言梔冷哼一聲,道:「他封了魏邤?」
「小人來時並未聽聞雍王受封相關,但裕都中人皆道雍王受陛下寵信,入主東宮指日可待。」青楓道。
言梔並不知江潛是否知曉此事,沉吟片刻,道:「江潛與太子書信不曾留底,每每閱後即焚,怎會搜出證據?何況魏籍身旁不會只有江潛,明處還有工、禮兩部尚書,虞州守將褚殿卿,暗處還有嚴暄、雲歲騖還有你的主子,大廈傾塌,怎會在一夕之間?」
青楓道:「小人得訊之時不在裕都,只將話帶給公子,只是沿途之中曾聽聞太子良娣,褚殿卿之女褚嫻早在太子被廢那一日夜裡懸樑自盡了,至於其他,小人一概不知。」
言梔在北風呼嘯中嘆息,哀嘆聲被狂風捲走一路向南,他只好頷首,說:「我知道了。」然後調轉馬頭,馬兒慢慢往營帳的方向踏。
涸轍之鮒沒能等來大雨或是浪潮,最終還是同污泥一起乾涸,一起爛。
言梔回到營帳時祁歸遠正守在外頭,他忙趕上來問:「看清刺客的模樣了嗎?」
言梔故作沮喪的垂眸,不甘道:「天色太黑,被他帶偏了路,險些回不來,更別提與他交手了。」
祁歸遠早有所料,輕嘆一聲,收斂哀容,寬慰似的輕拍他的肩頭,道:「無妨,將士們尋不見他,但總能守住大營不再放進刺客,在朔北抓刺客本就不容易。」
「多謝刺史體諒。」言梔淡淡道,稍行一禮後轉身向自己的帳子去。
天昏,天明,日升,日落,言梔在朔北大營的這幾日,不是看趙醒與祁歸遠練兵,便是同將士們去南邊未凍的溪流飲馬,說來也怪,北方萬里冰封,可唯此溪流潺潺,將士們都道是受神靈庇護之故。
而孫澄音已然將邕州摸了個遍,巡視邊界,查看地形之類的活孫澄音最是熱衷,如今已畫好了地圖,言簡意賅,言梔能夠讀得懂。
今日言梔同他從邕州城賑災回來,趙醒正在營帳中休憩,方才解開手上紗布,便瞧見言梔入帳。
「回來了?」趙醒問。
言梔坐在他的對面,拿出膏藥來,「果然是快到春日,邕州的雪化了不少,許多受大雪傾軋的斷壁殘垣都顯現出來,然後便是幫百姓們重建了。」
趙醒看他為自己上藥的動作極為熟稔,不由笑道:「這些日子你在軍營中學了些什麼?飲馬、上藥?」
言梔重新替他包紮好,頭也不擡,道:「徐姐姐給我寫信了。」
趙醒聞言一頓,半晌,方才訕笑道:「是嗎,想必是信使丟三落四,竟忘了將我的送來。」
「她沒有給你寫。」言梔眸中含笑,難以自持般哼出兩聲笑音。
趙醒皺眉道:「怎會如此?」想了半晌,不自覺將身子微微前探,指節附和思慮似的敲擊著桌案,「是不是你小子藏起來了?說吧,要什麼,我和你換。」
言梔看著他急煞模樣,心頭不以為然,「當真沒有,她和我說了些裕都近況,想必將軍也知曉了朝中巨變,如今風波也算平息一陣,徐姐姐寫信來寬慰我。」
趙醒定定瞧著他,倏然笑道:「寬慰你?你又有什麼可寬慰的,被廢黜的是魏籍,被貶斥的是江潛,被奪權的是謝聞枝,她又有什麼好寬慰你?」
言梔連眉頭也懶得擡,只輕飄飄道:「她說我出生南方,如今在朔北定會有諸多不慣,將軍脾性不大和善,徐姐姐讓我莫同你置氣。」
「我?」趙醒指著自己的鼻子,「脾性差?不和善?」
言梔點點頭。
「她還說什麼了?」趙醒問。
「朔北苦寒,裕都也不自在,」言梔悠悠道:「徐姐姐問將軍是否安康,她囚在蘭香舫,等將軍哪日歸來,接她出去。」
剎寂須臾,趙醒乾笑出聲,道:「我、我怎會不知她日子難過?」
言梔餘光掃見趙醒頗為落寞的神色,道:「早晚能回去的,將軍的宏圖霸業,定會使將軍回到裕都,與他們一戰。」
士兵打斷趙醒的惆悵,在營帳外出聲:「將軍,東南方有一軍隊正向著大營而來,看樣子不像是敵軍。」
趙醒驟然起身,神色嚴肅道:「將領何人?大約多少兵馬?」
士兵道:「不足兩萬,但個個精銳,為首的,為首的是長公主。」
「魏階?」言梔凝眉思忖,同趙醒一齊出了營帳。
「她來做什麼?」趙醒迎面撞上祁歸遠,心中還在揣摩來意。
言梔跨上汀芒,同趙醒一齊向後方趕去。
「你不帶兵?」言梔問,「她總歸還是齊國公主,你是叛出裕都的反賊,你就不怕她殺你?」
「殺我?」趙醒冷笑道:「殺我若只帶兩萬精銳,恐怕是不夠的。」
「可如今只有你我二人。」言梔淡淡道,嘴角卻牽出一抹笑。
趙醒亦笑道:「你都不怕,我又怎會怕?她又能有多大的能耐?我和她同戰多年,知道她的能耐。」他一句話飄然將魏階曾經功勞全盤否定,要知道當初就連魏煦昭打了多年不破的歧砂關也是在她手中收復。
不久,馬蹄停在雪未化透了的草地上,言梔的披風上還沾著寒露,染濕一塊又一塊。
「洛姐姐沒來?」言梔望了眼魏階,將話頭搶來,趙醒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
魏階睨了一眼趙醒,卻道:「塵笑在裕都脫不開身,邊疆動盪不寧,呼延時常騷擾邊界,如山的軍報堆在御書房,父皇分身乏術了,派本宮前來以安社稷,以安君心。」
「不足兩萬兵馬,是去殺異族人,還是來殺反賊?」趙醒挑眉笑道,「又或是......投誠來了?」
長槍破風揮舞,利刃停在了趙醒的眉心之間,魏階一手牽馬,一手執槍,目光冷冽卻又倨傲,「殺你,我一人足矣。」
趙醒笑著伸出手,兩指夾著利刃向一旁挪移,道:「言梔,你曾說魏煦昭是個連子女也殺的瘋子,我還不信,如今這般看來倒是一點錯也沒,虎毒尚且還不食子,這皇帝卻把孩子往火坑裡推。」
「此話何意?」魏階鳳眸微眯。
言梔騎著馬搖晃著向前幾步,道:「將軍與公主又何必劍拔弩張?早在裕都,兄長同廢太子殿下便早早暗示公主多次,公主是裝聾作啞,並非一概不知。」
魏階默不作聲,卻收了長槍。
「不如先回大營,將軍再同殿下促膝長談,我看次日天色大好,是個推心置腹的好時機。」言梔話中帶著嘲謔,他調轉馬頭原路返回,不久,趙醒同魏階不約而同跟上,言梔馬騎得慢,又將他甩在了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