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

2024-09-14 12:39:51 作者: 為衣山人

  宴席

  言梔突然笑出聲來,道:「未曾想,在下從不曾踏足朔北,卻也有這許多人盼著在下來?我說了他便能信麼?」

  「那便要看你如何說了。」祁歸遠擡眸笑笑,又催促著:「快,吃肉,吃肉!」

  言梔裝滿了碗,以酒贈答祁歸遠的微笑,說道:「裡頭太悶,我去看看我的汀茫。」

  趙醒轉動酒杯,笑道:「沒想到,公子還是在乎他的馬。」

  

  「汀芒陪了我一路,幾千里都跑下來了,如何不在乎?」言梔端著碗筷起身,垂下頭以示告別。趙醒將侍女招呼來為他引路,祁歸遠只顧著喝碗中羊湯。

  柴房門吱呀呀的打開了,蘇迪雅睡倒在草垛旁,孫澄音蹲著玩弄乾草,逗著汀芒玩。

  「她怎麼只會睡覺?」言梔將碗筷遞給孫澄音,自己走至蘇迪雅身旁俯瞰她。

  「趕路趕得累了,方才侍女送來些鹹粥,她剛喝完便睡著了。」孫澄音小聲提醒道。

  「那你呢?」言梔問。

  「我?」孫澄音指著自己,笑道:「我皮糙肉厚的,這點路算不了什麼,晚些再睡,倒是你,這肉再不吃可要涼。」

  言梔起身拍拍袖子,道:「這是給你的,筷子我用過了,你換一頭吃吧。」

  孫澄音面色僵了片刻,旋即扯笑道:「何須公子費心,我不餓。」

  「別廢話了,」言梔親昵貼著汀芒的臉,輕聲道:「趙醒還不信我,委屈你們住在此處,明日過後我便給你們尋個好去處。」

  孫澄音其實不在乎什麼好去處,吃得飽不受凍他便滿足,更不必提一旁酣睡的蘇迪雅,待回過神來,言梔已然離開柴房,不知向何處去了。

  祁府廟小,別院又收容了許多喪家百姓,趙醒不敢睡著,只微微合上眼小憩,神思直往下墜,尚未觸底他又強打起精神,望了眼同樣睡在地上的祁歸遠。

  祁歸遠連臥房也讓給了邕州百姓,趙醒偏過頭看看,一旁便是灶台,估摸著時辰,倒也差不多了。

  趙醒輕輕推開門去院子裡練劍,雪被踩得嘎吱作響,疾風在他發梢吟嘯,練暖了身子,他便回到廚房中擦面,祁歸遠正好燃起火燒熱雪水。

  「睡得這樣沉?」趙醒看了眼睡在長凳上的言梔,他的呼吸均勻綿長。

  祁歸遠輕笑道:「到底還是孩子,沒上過戰場,也沒有戒心。」

  趙醒穿上鎧甲,又看了眼言梔,「他可不是孩子。」

  「十八九歲的模樣,還不算孩子麼?」祁歸遠將熱水倒入壺中,為祁燕嬋帶去。

  趙醒輕輕搖晃言梔的手,喚他起來,言梔直到被晃到了第三下才緩緩睜開眼,艱難痛苦的摸了把臉,問道:「將軍,怎麼了?」

  「趕去草原,雪路難行,等會我們便出發。」趙醒言簡意賅道。

  言梔問:「草原都是中午擺宴的?」

  趙醒沉默一陣,將披風拋給他,「晚上,雪路難行,趕過去就要到晚上。」

  言梔去柴房牽出汀芒,孫澄音被留守祁府同祁家女郎一齊照料百姓,臨走前不放心似的又為他上了一遍藥,言梔一陣頭昏,每每上藥,孫澄音冰涼的手指總讓他回憶起江潛的面孔。

  「路上小心。」孫澄音道。

  「好。」言梔說完便調轉馬頭,緊跟著趙醒,白馬又跑入風陣陣,雪簌簌的曠野之中。

  裕都,謝宅的牌匾上掛著冰柱。

  謝聞枝的花枯萎了,綠了許多年,常常被謝疏林嫌棄長相的小樹也沒能熬過這個寒冬,可笑的是,不久就要立春。

  他也再沒心思去料理那些花草,素來愛花的謝尚書在一夕之間將他的花草棄擲邐迤,刑部人道,活閻王的最後一絲人情味也被雪澆滅了。

  謝聞枝坐在疏林屋外的石凳上,愣愣望著殘雪掛枝頭,寒鴉飛站在枯枝上,抖落了許多白色。

  「雲水的糕點,不合胃口嗎?」陸相宜從後抱住他,瞥了眼桌上只動了一口便躺在碟中的紅糕。

  謝聞枝柔聲道:「不會,你知道我素來不吃這些。」謝聞枝牽著陸相宜的手,想到若是謝疏林在,恐怕是要吃到肚子疼。

  陸相宜將自己的披風包住他,道:「我明日便要回雲水,你想吃什麼,我讓他們快馬加鞭送來,讓你吃熱的。」

  謝聞枝只輕輕點頭,再未說話。

  陸相宜小心試探著問:「你還在想他?」

  謝聞枝只仰頭望了眼松枝,青而復枯,如今在他眼中卻是無聊至極的景色,他慘澹一笑,道:「沒有刻意去想,我只想著該怎樣一步步將他們殺了,千刀萬剮,可每每獨自坐下,他便不聽話,直往我的腦海里竄。」

  陸相宜不由將他抱緊幾分,可謝聞枝卻出奇的,恍若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一般,影單魂孤。

  謝聞枝苦笑著自語:「他們之間的爭鬥,為何要我弟弟去死?」

  陸相宜來到他的面前,捧著他冰涼的臉龐,「我會親手殺了他們,為我爹報仇,為謝疏林報仇。」

  「不必。」謝聞枝卻闔眸拒絕,「明日我派人送你回雲水,雲水也並非是安閒之地,你將青梧一同帶去。」

  「我有千文和萬貫,要什麼青梧?」陸相宜冷道:「雲水同裕都近,我騎馬只需一兩個時辰,你叫我一聲我便會回來。」

  「我會親手殺了他們。」陸相宜振振有詞,看著謝聞枝的目光時前所未有的堅定。

  謝聞枝直視著他的眼,一言不發,卻好像將他看穿,陸相宜在他的凝視中□□,可後者並無絲毫窘迫,反倒愈發堅定。

  「真的?」謝聞枝反問道。

  「真的,我何時騙過你?」陸相宜道,「再不濟,我們還可以去找師父,師父有的是法子殺他們。」

  謝聞枝倏然笑出聲,道:「找師父?若碎雲也沒法子呢?」

  「不可能,」陸相宜知道他是在笑自己的天真,卻不惱不怒,道:「就算是沒法子了,算算年紀,我們總能活過魏煦昭的,他就算是死了也會落入十八層地獄,那些早逝的叔叔伯伯斷然也不會放過他。」

  「之前你總叫我等等你,你會查出案子,替我報仇,現如今我也想讓你等等我,可好?」陸相宜的聲音輕薄而微弱,小心翼翼卻又難以令人反駁。

  謝聞枝望著枯枝,陽光照得雪融,「你回雲水後,記得給我來信。」謝聞枝道。

  言梔將金樽中殘留的最後一滴酒也飲下,清明的寒光盈盈斟入杯中,他轉了轉手腕,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祁歸遠。

  胡服舞姬正拉著他勸酒,一雙柔荑將金樽貼緊他的下唇,酒水半灑著送進祁歸遠的口中。

  營帳內熱霧繚繞,言梔目光落處一名舞姬正沖他勾著手指,宛若無骨般的手和腰肢,搖鈴般的笑。

  言梔低眸輕咳兩聲,耳朵泛起紅來。

  呼延灼舉著酒杯至營帳中抱著美人舞,他那雙同呼延臻類似的金黃眸子迸發出欲望的火花,趙醒百無聊賴地擊著鼓,他便應和著節拍同美人舞動。

  言梔早在方下馬時就受到了呼延灼最誠摯的禮遇,他命下人奉上最醇香的酒為他接風洗塵,汀芒被前去小溪旁清洗,而後又神色匆匆,惴惴不安地詢問。

  「言大人,你自裕都來,可曾聽聞我那侄兒的下落?」呼延灼低聲詢問,儼然沒有草原霸主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言梔卻也同樣佯裝出不忍模樣,垂著頭,眼睫也忍不住顫抖,「在下、在下聽聞刑部著了火,是冬至時百姓燃放的煙火陰差陽錯落入刑部,點著了老樹,許多人葬身火場,據說也有幾個異族人......或許王子吉人自有天相,並不在那其中也不一定。」

  呼延灼宛如茍延殘喘般不規律地換氣,眼淚同唉聲一起落下,但同樣,那多日的緊繃與不安也一齊從他胸腔中抽離開來。

  呼延灼是真的憎惡呼延臻,言梔從他熱烈的舞蹈中看出了他無意隱藏的歡暢。

  「趙將軍!」呼延灼扔下酒杯,沖趙醒搖搖晃晃走去。

  「趙將軍的風姿,本王是十多年前就曾領略過的,當真是敬仰,敬仰!」呼延灼大醉酩酊,開始胡言亂語。

  趙醒正頭疼著如何應對,擊鼓聲漸弱,卻被旁人搶了話頭。

  「管他什麼將軍,現如今不還是匍匐在大王腳下,為大王擊鼓奏樂?」

  「我倒是不知,齊國的將軍居然各個能歌善舞,還如此通曉音律,倒是比雲溶江畔的樂妓還要厲害!」

  呼延灼斥責道:「誰允許你們如此放誕無禮?」

  趙醒隱忍道:「無妨,兄弟們喝多了酒,大王不必責怪。」

  祁歸遠察覺事態有變,忙道:「大王,天色晚了,我與將軍不好再多叨擾,不如就......」

  「這也有你說話的地兒?」呼延灼狠道,雙眼陰鷙。

  祁歸遠頓時默了聲,他望見趙醒正微微搖首,一旁的言梔撐著下巴,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祁刺史不懂事,擾了大王的興致,我替他自罰一杯。」趙醒陪笑道,牽過酒壺,滿飲一杯。

  「一杯酒便打發了,你眼中可有我們草原六部,可有我們大王?」一旁的草原猛將抖著鬍鬚,一副橫眉怒目模樣。

  「趙某無禮,全聽大王便是。」趙醒放下酒壺,撐著桌案費力擡頭。

  呼延灼搓撚著鬍鬚,想著法子如何處罰。

  「不如就讓趙將軍跳個舞,小的們還未從見過齊國人跳舞呢!」

  言梔倏然望向開口之人,那人卻是一副老實忠厚的模樣,「大王的手下喝醉了酒,大王也不管管麼?」言梔淡淡道,逐漸將視線偏回席面之上。

  呼延灼冷哼一聲,道:「想來你齊國的小臣為本王一舞,也並無不可,更何況是魏煦昭棄了的臣子。」

  「喪家之犬,能登上大人的宴席已然是八輩子的福分了,豈敢對大王不敬?」那人跟著幫腔,霎時間周圍之人連連稱是。

  趙醒從未想過呼延灼翻臉竟如此之快,被打碎了牙也只好吞進肚中。

  他捏著氣憤顫抖的拳,須臾,拳泄氣般鬆開,趙醒做出個笑來:「若說跳舞,小的還當真不通,並非不願,而是恐大王見了不悅,倒是小人的罪過了。」

  祁歸遠道:「大王若想看舞,小人馬上去尋邕州的歌姬,舞姬,若大王不喜,讓江南有名的花魁娘子來為大王一舞,也是意中之事。」

  「哦,趙將軍不會跳舞,」呼延灼若有所思般點點頭,「可這該如何是好?」

  「將軍不會跳舞,大王可讓他舞劍,將軍舞劍,亦是一副好景可賞!」

  言梔回過頭來望營帳外,一人執扇徐徐擡起帳子,踏入其中。

  「國師來的正好!不如就依國師所言,便請趙將軍為本王舞劍一觀,如何?」呼延灼將來者牽上席中,將他送至王座左側的位置座下。

  這便是戚筠。

  言梔死死盯著他,目不轉睛,卻在與戚筠對視的一剎那心中一緊。戚筠沖自己溫和一笑。此人是與自己類似的身量,眉宇之間竟有七分相似。

  「大王,小人會跳舞,亦會舞劍,在裕都時將軍還曾為此招惹小人,看趙將軍舞劍,倒不如見見我的功夫,大王以為如何?」言梔挑眉笑道,發間晃動的銀簪與他閃爍的眼眸,呼延灼竟不知該先看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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