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2024-09-14 12:39:17 作者: 為衣山人

  身份

  飄飄揚揚的白雪籠罩裕都,噠噠的馬蹄在官道上跑。言梔想到江潛在心中所說,漏夜離去,未曾告別,其中的一個原因便是因為魏煦昭。暗探一路跟他出了皇宮,直至江府門前。

  

  避嫌這個詞出現在信上顯得格外惹眼,言梔攥緊了韁繩,余光中並未發現他人,卻還是在裕都繞了個圈子,就好比從前遛馬一般。

  遛到了第二圈,言梔這才敢放心往小路去,馬蹄踏著雪泥,逐漸到了外城。

  言梔翻身下馬,牽著汀芒拴在古井旁,見小屋門大敞著,象徵性地敲了兩下便步入其中。屋內一陣窸窣,言梔坐在堂上的八仙桌上,自顧自倒起了茶。

  「是你?」宣翰明顯一怔,跟在他後頭走來的卻是辛辭傷。

  這是辛辭傷方租來不久的草廬。

  言梔執著杯緩緩轉動,品味裡頭茶色:「怎麼,不能是我嗎?」說完,他輕抿一口,瓷杯「咔」的一聲擱在桌上。

  辛辭傷神情微變,卻還是在言梔面前落座,宣翰亦恭敬坐在一旁。

  「你是?」辛辭傷看言梔自顧喝茶,總覺面前此人甚是眼熟,但一時卻叫不上名字來。

  宣翰此時開腔:「這是丞相之弟,辛將軍沒見過也是情理之中。」

  杯中水須臾而盡,言梔把玩著瓷杯,注視著辛辭傷,道:「辛將軍,我們見過,您貴人多忘事,怕是記不得了。那日將軍要去兵部,是我給將軍指的路。」

  「哦,」辛辭傷勉強有了印象,他對言梔的記憶還停留在那一身青衫,「你今日前來,可有要事?」

  言梔將杯倒扣桌案之上,目光瞟向宣翰:「本是想先來恭賀辛將軍封將之喜,再去校場尋宣將軍的,卻不想將軍亦在此,倒是省了許多事。」

  「尋我?尋我何事?」宣翰蹙眉問。

  言梔默了半晌,還是將目光投向辛辭傷,道:「說好無事便可去校場尋將軍練武,將軍莫不是忘了,難不成如今兄長蒙冤見辱,人不在裕都,將軍便不認這段情誼了。」

  辛辭傷倒也不迴避言梔的注視,又往杯中添了些茶。

  「怎會,江潛不會謀害謝二。」宣翰好似自語,垂首盯著茶葉浮沉。

  「還沒來得及問將軍,將軍怎會在此?」言梔倏然輕笑,道:「難不成和言梔一樣,是來恭賀將軍?」

  宣翰眼神飄忽,應了聲「是。」

  「將軍一向形單影隻,不喜與生人交往,今日怎又如此主動?」言梔掃視二人,佯裝漫不經心問:「難不成是故人?」

  「不、不是。」宣翰擡眸望了眼辛辭傷,又低下頭去。

  辛辭傷撐著下巴淡淡道:「言大人所為何事,不妨直說。」

  「哦,」言梔佯裝恍然,揚眉道:「原來是主僕。」

  屋內霎時沉默,木門「嘭」的一聲被風吹關,宣翰聞聲一顫,「噗啦」一下倒出些茶。言梔趁亂揣測二人的心神,隨後會心一笑,自然地將兩腿交疊架起。

  「宣將軍小心些,莫要潑濕了衣裳。」言梔出言提醒道。

  辛辭傷目不斜視,依舊鎮定自若,他走至一旁燃起火爐,乾柴被火焰吞噬,發出些清脆的「噼啪」聲。

  宣翰訕訕笑了,卻握緊了桌下的刀。

  「兄長連夜前往夔州赴任,走時書信一封,留給小弟,言梔此番前來是遵書信所寫,尋將軍兌個承諾,將軍既肯將秘密告訴兄長,又為何要與我刀兵相向?」言梔挑眉一笑,輕輕晃起腿,足尖正好碰上了宣翰的劍鞘。

  「什麼意思。」辛辭傷此時有些按捺不住,他死死盯著二人,宛若鷹隼。

  宣翰沖辛辭傷搖首,又問道:「言公子想做什麼?」

  言梔卻也不急,用手慢慢擦過桌上水痕:「若我沒有猜錯,當初燒死陸惟明的那場大火裡頭也有宣將軍的一把柴,不是麼?倘若沒有趙醒巧合叛逃裕都,這罪名可就實實在在落在了將軍頭上。好在兄長好心相救,尋了他人頂罪,否則宣將軍恐怕不會安然在此,侍奉舊主。」

  陸惟明之死江潛早已明了,對此始終緘默,卻也在離別信中向言梔娓娓道來。

  火,是宣翰放的,令卻是魏煦昭下的,宣翰是個只會打仗的木頭腦袋,欣然躍入魏煦昭的圈套。

  辛辭傷大約也聽懂了意思,他打量著言梔,道:「依言公子的意思,宣將軍當該如何償還此等恩情?」

  「償還?這個詞太冷,倒沒了人情,」言梔牽出一個笑來:「兩位將軍如今是孤立無援,困蹙一方,南厲沒了陸惟明和許望涔,啟國舊兵沒了軍營掩護,這的日子恐怕就不能這般容易地過下去,是麼,將軍?」

  辛辭傷暗暗一驚,遲疑道:「你說什麼?」

  言梔挑眉笑道:「說吧,啟國餘孽,你叫什麼名字。」

  宣翰此時冷冷道:「公子來此,不會只是為了一個名字吧?」

  「當然不是。」言梔道:「我的兄長,蒙冤見辱,遠走他鄉,既然都是為了殺同一人,寒夜漫漫,又有什麼不能相互取暖的呢?」

  宣翰倒吸一口涼氣,不禁默了聲,又將刀握緊幾分。

  「別浪費時間了,咱們開誠布公,對誰都有利。」言梔淡淡道,眸光倏然冷下。

  辛辭傷卻道:「我從小嬌養著太過金貴,將名諱告知他人便是恩賜,公子威逼利誘,恐怕是換不來的。」

  「恭叔霖怎的沒來?」言梔話鋒一轉,問道,見二人一時沉默,又輕笑一聲,道:「難不成是他搖擺不定,還沒想好是否要光復舊國?好像當初宣將軍投敵,也是他的功勞吧。」

  「恭將軍啟國名將,豈容你污衊!」辛辭傷狠道。

  言梔嗤笑道:「恐怕那陳情的摺子已然寫了不知道多少,便等著有朝一日二位勢弱,遞去御書房邀功吧。」

  「啟國餘孽,若是勢大尚且還可放在眼中,有所分量,但靠著前朝之人對故國的眷戀便可以一當百的話,那辛將軍自可懷著滿腔熱忱。可如今連兵也聚不起百戶了吧?」言梔邊忖邊說,辛辭傷的臉色越發難看。

  「你要怎麼合作?」宣翰精準揣摩出了辛辭傷的心意,替他問出了這句話。

  言梔放下桌下交疊的腿,輕飄飄道:「將軍先把欠下的人情還了吧,但既是要合作,總不能我連你們的真實身份也不知全貌。」隨即,他睨了眼辛辭傷以示提醒。

  辛辭傷咬咬牙,道:「我本為大啟瑞王世子,陳觴。言梔,你可記住了。」

  「好。」言梔鼓掌兩聲,又道:「還請宣將軍幫我一個忙,從此以往,人情兩清。」

  「說吧。」宣翰收了劍,望向言梔。

  言梔摸著下巴,思量片刻,柔聲道:「我想請將軍去幫我綁個人。」

  東宮,觀雨亭。

  魏籍在庭中賞雪,拿著一支玉筆,硬毫勁走,款款提了句詩。

  「豪飲半池雪,貪得難清淨。」

  寫完,魏籍拿起仔細看了半晌,最後還是將其飄飄然落下,宣紙正好蓋上了一旁正研墨的玉手之上。美人回首顧盼,卻見魏籍背手立於亭中,只靜靜觀雪,女子的唇角又露出一絲淺淺笑意,溫柔嫵媚,格外惹人憐憫。

  褚嫻放下金不換的陳墨,款步來到魏籍身旁,替他攏了攏披風,她的聲音嬌俏甜美:「殿下要豪飲風雪,妾偏不准殿下貪涼。」

  魏籍撫摸著她金玉所飾的髮髻,道:「此處風雪刺骨,良娣先回去吧。」

  「殿下好不容易抽出空來配妾賞雪,如今又要妾回去,這算是什麼道理?」褚嫻嘟囔著望他。

  魏籍但笑不語,坐在石凳上望著飛雪簇簇,嘆道:「丞相受貶,遠走夔州,本宮心焦至極,已然沒有這些風雪心思陪伴良娣。」

  褚嫻柔順點頭:「妾知曉殿下鬱結,江大人前往夔州,妾已然修書寫給父親,父親收到後定會關心留意。」褚嫻之父褚殿卿守兵於虞州,抵禦外敵,已然守了近十年。

  魏籍這才寬心些許,目光柔和下來,他望著褚嫻,臻首娥眉,鳳眸朱唇,十分惹人憐愛,「有良娣在身旁陪伴,本宮甚是欣慰。」

  褚嫻面靨好似春桃初綻,隨笑意明艷:「能為殿下分憂,是妾的幸事。」

  二人相視而笑,正欲再賞雪景之時,只聽得匆忙腳步聲由遠及近,魏籍昂首,正瞥見段竹翕匆忙趕來。

  「何事慌張?」魏籍問,他見段竹翕行禮不言,便揮手使褚嫻退下。

  段竹翕見良娣氣惱離去,這才敢微微擡起身子,低聲為難道:「殿下......方才江府的林近侍來了。」

  「哦?他現在何處?帶本宮去見他。」魏籍掠鬢,起身問。

  段竹翕虛笑道:「他與臣說完了話,擔心惹人眼目,便早早離去了。」魏籍聽了這話,倒也沒有奇怪,頷首示意他繼續往下說去。

  段竹翕並未惶邃,一五一十說道:「他是來給言公子帶話的,公子問臣,可願同林近侍一般同他做事。林近侍還道,公子大抵猜到了臣心中不願,便讓臣今夜趕往相府前去敘話。」

  魏籍駐留原地,再三思索,良久方道:「江潛遠走,他一時驚慌困頓也是有的,你去幫襯他幾日也是好的。」

  段竹翕拱手一禮,道:「臣已是東宮司議郎,與江府除卻恩情,再無瓜葛,殿下若讓臣前往幫襯,臣定不負殿下所託。」

  魏籍聽他此言,臉色早已略顯陰沉,冷笑道:「知遇之恩何其之重,你輕描淡寫一句恩情便如此放過?若往後你得了聖恩,入朝廷做事,便也記不得我這個舊主了罷。」

  魏籍多疑,段竹翕早已見識過了,如今聽他如此道來,他再度拱手行禮,微微一笑:「殿下莫惱,真是因為恩情太重,臣方才如此言說,臣不會再入江府侍奉公子,也不會棄殿下而去,至於往後若得聖眷,臣也依舊敬重殿下。」

  魏籍嘴角一揚,道:「禽擇良木而棲,你願意侍奉誰便侍奉誰,但如今在東宮,本宮容不下半點不忠不義。」

  段竹翕不卑不亢,道:「殿下看過臣的詩文,定懂得臣的心思。」

  「你的心思?」魏籍眯了眯眼,問。

  「是,」段竹翕正色回答:「臣所效忠之人,唯有天下人。」

  魏籍默視他良久,哼了一聲:「倒是本宮妄忖,效忠天下之人?如今時局連安身立命已成奢望,你倒是大言不慚。」

  說著,魏籍轉身便走,段竹翕立在觀雨亭中向他行禮,卻見魏籍腳步頓了,聽他說道:「弓藏狗烹,莫要替他人做了嫁妝還不得知,凡事不為己,可是要天誅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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