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

2024-09-14 12:39:14 作者: 為衣山人

  疏林

  謝疏林死了。

  在三聲鈴響後,下人們將他清洗乾淨,擦去嘴角吐沫,鼻中黑血,擦至他手時,魏邤的玉佩還死死攥緊在他的手中。這讓小廝犯了難,一旁失神盯著屍身的魏邤察覺到小廝的停頓,目光也順著他的手臂向下望去。

  魏邤苦笑道:「給他吧,這本就是我送給他的。」

  小廝唯唯諾諾應答,繼續收拾著謝疏林的身體,為他換上了魏邤準備已久的雍容衣裳,最後將他送入棺材。魏邤終是沒忍住灑下幾滴淚來,正逢雲歲騖奉命踏入雍王府,正巧望見。

  「臣參見雍王殿下。」雲歲騖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魏邤以袖掩面,略略擡手。

  雲歲騖自顧自道:「陛下前幾日便聽聞謝二公子陡然生了一場病,如今又乍然離世,實在是蹊蹺,便命臣來仔細調查。」

  魏邤順著他的方向看去,雲歲騖身後果然站著四五個仵作,魏邤垂首喪氣,道:「疏林走了竟也不得安寧......罷了,你們快些吧。」說完他轉過身,好似不忍在看。

  謝疏林的死訊傳到謝宅時,謝聞枝正好在打理謝疏林房外的花草,他在給花草澆水,拔去枯葉,翻翻土,擦拭每一片髒了的綠葉,謝疏林沒有回家,他便將府中的上上下下打理得欣欣向榮,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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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廝顫抖著掉下淚來,匍匐在謝聞枝腳邊不忍說出實情,直到哭聲先從聞訊的小廝那兒響起,逐漸傳至了每個院落,謝聞枝惶然環顧四周,家僕皆掩面嘆息,他這才從紅茶花樹上回過神來。

  謝疏林死了。謝聞枝不知目光該落往何處,兩股不聽話,竟打起了顫。

  「哭什麼?」謝聞枝迫使自己鎮定,好似聽到的是一句玩笑,「若是再敢詛咒二公子,小心你們的腦袋。」

  他晃悠悠回到了書房,青梧也忍不住現身攙扶他的主子,將他緩緩落至木椅上。

  「你、你替我去看看,去雍王府把他帶回來。」謝聞枝惶邃道,心中驚恐不可名狀。青梧在心中鬥爭一番後還是聽了他的令,消失在書房中。

  謝聞枝的書房開了一扇窗,那扇窗開的蹊蹺,卻能清晰地看到謝疏林房間的原貌,每每疲倦擡眸望一眼那窗外,倦怠便也散得乾乾淨淨,他會在謝疏林撐著腦袋望著花草時會心一笑,也會在他與小廝蹴鞠吵鬧時皺眉訓斥,可如今,院落空蕩蕩。

  「你回來做什麼?」謝聞枝慍怒道。

  青梧並未說話,只是同樣憔悴地望著自己。

  「看見什麼了......」謝聞枝聲音細若蚊蚋,他眼睛乾澀地泛起紅色。

  青梧雙手無力,搖晃著向前,下巴也微微顫抖著:「雍王已經在來宅子的路上了,後頭......」

  「後頭是什麼?」謝聞枝搖搖欲墜,被青梧伸手支著。

  青梧不忍道:「是二公子,是、是二公子的......」

  他還是沒忍心說出那兩個字,而謝聞枝痛苦喘息著,嘴裡泛起了酸,在聽見外頭動靜後他奪門而出,一路上僕從哭啼哀鳴,他踏著□□搖晃到了大門口。

  他看見了魏邤,感到喉嚨堵塞,竟發不出聲響,看見眾人簇擁著什麼,一身縞素,同天同雪一塊白。

  謝聞枝踉蹌上前,撲向前去。

  他看清了眾人簇擁著的到底是什麼,一陣頭暈目眩,他也倒在了雪地中。

  那是謝疏林的棺槨。

  言梔在相府聞訊,眼底突然發燙,淚水也溢了出來,他早知結果心中卻依舊酸楚。江潛也愕然不已,他扶著渾身無力的言梔回到院中,正要出言安慰,卻見林隨意忙不疊趕來,在他耳邊耳語幾句。

  「此時進宮?」江潛驚道。

  林隨意頷首,止住了有所動作的言梔,道:「陛下說了,只能讓丞相一人進宮,就連馬車也不可停留宮門外,你還是在府中等候吧。」

  言梔默然良久,只愣著體會他此話用意。

  江潛趕忙換好了官服,走時不忘在言梔眉心落下一吻,二人到了門前時,林隨意卻遲遲沒有上馬。

  林隨意憂心忡忡道:「大人,此番來報的是小滿太監,他是東宮的人,也是馮詮的徒弟。」

  「他說什麼?」江潛整理衣袖,問。

  林隨意擔憂道:「他說此番進宮恐怕凶多吉少,大人要心中要做準備才是。」

  江潛輕笑一聲,仰首望向灰濛濛的天,回頭牽了匹馬,道:「你算著時辰,等會尋個藉口將言梔送去東宮,記住,不要讓那個叫燕蒼的發現。」

  林隨意卻迷茫不知所措。

  江潛又道:「此番凶多吉少,若是我平安歸來,我親自去東宮接你們回家,若是今夜等不到我,便明日再回府吧。」說完,不等林隨意有所回應,江潛便駕馬離去。

  他騎得是烏雲踏雪,並非是陪伴自己多年的汀芒,這是送給言梔的坐騎。烏雲踏雪一路向皇宮而去,黑雲壓著裕都使人透不過氣來,他直向宮門的動作並未踟躕。宮門大敞著,他下馬向御書房而去,雪落落停停,如今又似有似無地飄下兩片。

  他方進御書房便瞧見了許多熟悉面孔,這些熟悉的面孔將他困囿住。

  江潛遙遙跪拜魏煦昭,這次沒有及忙趕來的宦官將他扶起,魏煦昭注視良久,方才落下不平不淡的一聲「好」。

  魏邤見著江潛到來,又開始了低聲的抽泣:「疏林枉死,父皇可要明察!」

  魏煦昭輕聲答應,看向堂下江潛,問:「丞相,寡人且問你,謝疏林之死你可知曉?」

  「方才知曉,謝尚書節哀。」江潛恭敬道,他的目光落向了一旁靜默坐著的謝聞枝,他如傀儡般垂首坐著,安靜得讓人擔憂。

  魏煦昭又道:「當真是方才知曉?其中與你可有關聯?」

  江潛淡笑一聲,道:「陛下何出此言?雍王若是已然尋得線索,不妨示於人前。」

  「放肆。」魏煦昭凝眉,看向雲歲騖,道:「你且細細說來。」

  雲歲騖此時頗為為難,卻也佯裝無事向前,字正腔圓道:「謝公子所中之毒名為胡酥散,此毒中原罕見,在西域也是十分難制,可謂是奇毒。」

  說著,他踱步至江潛跟前:「大理寺推算了謝公子的毒發時辰,大抵在冬至當夜,也就是與雍王同游歸來之後。雍王與謝公子同游,所食所用皆相統一,此間蹊蹺,臣細細問了謝宅的僕從方知,原是謝宅冬至前換了一批新人,其中便有一人方被相府打出不久,將人帶上來!」

  說著,侍衛架上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她哆哆嗦嗦匍匐至江潛腳邊,啜泣不止:「丞相救我!丞相說會保奴婢的,您不能食言......」

  「便是此女,在冬至當晚趁眾人忙碌不備,在謝公子的茶水中下了胡酥散。」雲歲騖補充道。

  「父皇!證據確鑿啊父皇!」魏邤倏然起身指向江潛,嗚咽幾聲,淚眼婆娑,「你為何要害他?謝疏林可未曾得罪過丞相!」

  江潛微張著嘴,看向魏煦昭時他避開了江潛的眼神,如今他心下瞭然,這齣戲江潛看明白了。

  「臣為何害他?眾人皆知,我與尚書同窗情誼。」

  「是啊!你與謝尚書相交頗深,又為何害他?」魏邤打斷道,又走向大殿中央,道:「父皇,兒臣有證人!」

  魏煦昭撚鬚沉吟片刻,道:「帶上來。」

  宦官對外吩咐道,一位素衣沾血,戴著手銬,拖著鐵鎖的女子緩步踏入御書房,她盈盈下拜。

  「罪臣之女許鏡蕊,拜見陛下。」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響徹整個御書房。

  江潛心中一震,蹙眉思索。

  魏煦昭顯然也沒料到,他看著桌上新換上的金伏虎,又看向許鏡蕊,頓了片刻,道:「你爹便是許望涔?」

  許鏡蕊恭敬回答:「是。」

  魏煦昭揉了揉眉心,此時也頓覺心力交瘁,此時非同尋常:「說說吧,你又知道些什麼。」

  許鏡蕊答:「父親有罪,有愧於朝堂,但草民父死兄亡,祖母常年纏綿於病榻,卻仍要流放泗州,草民便求於丞相,求他向陛下求情,給草民親人一條活路。草民自知是有罪之身,但想陛下仁義之君,念在往昔情分,定會寬恕......」

  魏煦昭闔眸暗嘆,道:「莫要顧左右而言他,你所說之事又與謝公子之死有何關聯?」

  許鏡蕊見魏煦昭狠心,自嘲一聲,癱頹道:「草民求丞相同情,丞相卻要草民做一件事,草民想到族親苦楚,便只好應下。」

  許鏡蕊抿了抿嘴,不敢正視江潛,說道:「丞相要草民頂罪!」

  「荒唐。」魏煦昭淡淡一聲,看不出情緒。

  魏邤此時泣道:「父皇明察,是丞相自知隱瞞不過,便要許氏頂罪!」

  許鏡蕊此時也哭道:「丞相還說,屆時,便要草民稱那下毒女子是草民曾經的貼身婢女,頂了罪才肯救人。」

  「你為何如今又肯全盤托出了?」謝聞枝此時開口道,他聲音低啞乾澀,十分憔悴,「殺我弟弟有什麼用?為何不殺我?」

  許鏡蕊咽了口唾沫,血腥味溢滿口腔,她同樣雙眼空洞,失魂落魄,「陛下,尚書......草民的祖母已經在去泗州的路上受凍餓之苦,死了。」許鏡蕊說著,指向江潛,道:「丞相便是念著與尚書往日情分,但見尚書受陛下恩寵,位高權重,做事多有掣肘,便想藉此重創謝大人。陛下,草民句句屬實,若有不實,定遭雷磔而亡!」

  霎時間,御書房遁入冷寂,江潛在一片闃然之中乾笑一聲,不知是笑他人,還是在自嘲。

  「江潛,你可有要駁的?」魏煦昭注視著他,問道。

  江潛迎上目光,道:「臣有許多話只說與陛下聽,還請他人避退。」

  「江潛!你......」

  「無妨,」魏煦昭揮手打斷魏邤的話,道:「邤兒先帶人退下吧,尚書保重身子,在府中好好休息幾個月,諸多冗雜事,便讓李霈去做,便讓雍王送尚書回府吧。」

  「不必了,臣先行告退。」謝聞枝搖晃起身,沖皇帝行禮,孤零零走出大殿。

  四周人皆退散,唯有江潛仍跪坐在地,他挺著腰,回憶著方才如此拙劣的戲碼,正想著,卻聽魏煦昭道:「丞相免禮,起身吧。」

  江潛提著官服,忍著跪痛起身,未等魏煦昭發話,他便說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臣會辭去丞相之職,聽由陛下差遣。」

  魏煦昭緩步慢踱至了江潛面前,笑道:「知寡人者唯有丞相。丞相放心,此事風波過,寡人定會將丞相風風光光迎回朝堂。」他依舊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江潛卻不在意,道:「臣是陛下的臣,陛下想如何便如何。只是如今陛下削去謝尚書的權,不好再大刀闊斧,將其趕盡殺絕,還得另尋時機。」

  魏煦昭頷首,道:「曾經的陸惟明,現在的許望涔,算上謝聞枝的父母,這些便是同寡人一同廝殺,開創齊國太平的老臣,他們方才是寡人的掣肘,一日不除,寡人夜不能寐,如今方能安枕無憂了,只是委屈了寡人的丞相。」

  其中更重要的原因,左右也不過是寵愛幼子,任其無賴。

  江潛低眉不語,聽候發落。

  魏煦昭便是喜歡他這一副知進退的模樣,說道:「如今裕都是不好再待了,便去夔州任刺史之職吧,夔州百姓受過你的新政,對你一向感恩愛戴,去那,寡人放心。」

  「臣領命,」江潛未有遲疑,躬身行禮道:「臣明日便趕往夔州,還請陛下保重。」

  魏煦昭寬慰般地拍拍江潛的肩頭,又問:「那謫仙在你府中住了這許多日,你觀察得如何了?」

  提到言梔,江潛呼吸險些不穩,他收斂容色,恭敬道:「謫仙看著似乎無心朝堂,一心只想著如何飛升之事。」

  魏煦昭「嗯」了一聲,道:「雖說前些天瞧著有些逾矩,但想起他的身份,倒也令人理解。」

  江潛鬆了一口氣,道:「依臣之見,放任他卻也無妨,陛下吩咐此人查先皇后舊案,如今卻也沒查出什麼來。況且他與先皇后同族之人,卻也無心查案,如此倒也能看出他的心思了。」

  魏煦昭思量片刻,道:「丞相言之有理,便先縱他幾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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