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

2024-09-14 12:39:01 作者: 為衣山人

  情形

  「木匣子?」言梔的目光緊隨許鏡蕊,似乎在捕捉著她的小動作。

  「是,」許鏡蕊思及父親,竟垂下淚來,「匣子裡裝了許多銀票,留些銀票傍身,流放為奴的日子大抵會好過些。」

  「你將銀票藏在何處?」言梔他從不憐香惜玉,許鏡蕊的淚水他視而不見。

  許鏡蕊為難道:「那日天剛亮,官兵便沖入府中抓人,銀票被搶了大半,為了活命,我倉皇跳入雲溶江這才保全一命,可銀票卻逐江水而去了。」見江潛許久不做言語,許鏡蕊慌道:「臣女並非是掠人錢財,不守信用之人,若臣女手頭寬泛些,定會將銀兩悉數還與丞相!」

  江潛擺手,他根本無意管這兩張銀票,「攔本相馬車前,你還去過何處?」

  「這......」許鏡蕊又垂下了頭,惶遽道:「臣女,並未去過其他地方。」

  言梔漫不經心地執起杯盞抿了口,說道:「許姑娘算盤打得響亮,既想求兄長庇護,又不願道明始末,有所保留,既是這般,還與她多費什麼口舌?」

  許鏡蕊沮喪溢於言表,小聲抽泣起來:「臣女、臣女實在是有苦難言......」

  「未說三兩句,淚已成千行,兄長萬不可被此女迷惑。」言梔放下杯盞,對上許鏡蕊倏然投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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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一眼,言梔便看清了她隱藏眼眸中的那抹狠厲,可驚訝之餘,言梔仍舊鎮定自若地沖她挑了個眉。

  「大人......」許鏡蕊轉而哀戚地望著江潛。

  江潛似乎有些煩躁,他指節輕叩著桌案,道:「若是姑娘只求本相銀兩,出於憐憫姑娘處境,定會施捨與你。但若是姑娘還有他求,如此三緘其口,那便莫怪相府不講禮數,要將姑娘擡出去了。」

  許鏡蕊處境困蹙,她垂眸暗忖良久,言梔有些不耐煩了。

  「姑娘若無話可說,便請從後門離去吧。」江潛輕笑一聲,將桌上那些未開啟的信件悉數推還給許鏡蕊。

  「大人......不看看嗎?」許鏡蕊盯著那些信件,目不轉睛。

  江潛溫言道:「本相併無興趣,許家的事,本不該本相插手。」

  話音落下,許鏡蕊揉擰著雙手不作回答,書房再一次闃了下來。

  江潛喚來林隨意,吩咐道:「帶許姑娘從後門走,莫要被人瞧見了,你去送客吧。」

  「大人!」許鏡蕊咬著唇,倏然站起,她微微喘著氣,試圖保持平靜。言梔瞧見她起身時撕扯開了傷口,脖頸處又開始隱隱滲著血了。

  「大人,莫急,臣女說,臣女全都說。」

  江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屏退林隨意,道:「姑娘想說什麼?」

  許鏡蕊眼神渙散,茫然道:「我、我想說什麼?對,雍王,雍王!」

  江潛凝眉道:「雍王如何?」

  許鏡蕊頻頻環視四周,吞咽著口水,「我,我曾在父親書房,見過雍王!」

  「見過又能說明什麼呢?」江潛道。

  「不,不是這般簡單!」明明屋內暖和,許鏡蕊仍舊搓著自己的手臂,「父親進宮前來到我的房間,他說,他說若是為父此番遭遇不測,便讓我藉機脫身,去尋雍王!」

  「可你卻尋到丞相,未去尋雍王,是麼?」言梔此時插話道,他的目光冰冷徹骨。

  「不,不是,那日我並不知橋上而來的是丞相馬車......」

  言梔交叉雙臂,靠在椅背上架起腿,十分愜意,「哦,我懂了,你不聽父命未去尋雍王,而是躺在橋上釣魚。怎麼?你不信雍王,信丞相?」

  許鏡蕊噙淚道:「若是雍王當真會出手相救,父親枉死,他又怎會見死不救?臣女連雍王府在何處都不知曉......」

  「許赫呢?」言梔幽幽開口。

  許鏡蕊清了清嗓子,道:「哥哥,哥哥被流放泗州......」

  「不,我想姑娘是誤會了,」言梔撚著手串,借著燭光上下打量著許鏡蕊,「若我是令尊,定不會將沉冤昭雪,光復家族這般的重任委於我的小女。」

  許鏡蕊笑了一聲,道:「公子說笑,哥哥雖是過繼而來,但也是登記在冊須得嚴加看守的許氏嫡系,他怎麼逃得掉!」

  「你是庶女?」言梔故作恍然模樣。

  「不,不是。」許鏡蕊吸著鼻子,狠狠看向言梔。

  「你既也是嫡系,卻也讓你尋空子逃了出來,看樣子似乎也並非是件難事。」言梔忖道,「若你茍安,想必那些個九族之人亦是逃的逃,散的散,也不用去什麼泗州了,姑娘不妨在裕都多留一陣子,或許能遇上些個堂表親戚,偏安一隅,待此事過,亦能光復家族。」

  「言梔。」江潛輕聲打斷道,言梔察覺到他提醒的目光,這才抿著嘴偏過頭去。

  許鏡蕊攥著衣角,顫聲道:「公子若是無意相助,直說便是,何必挖苦詆毀?是鏡蕊多有叨擾,還請丞相恕罪,往後不會再來了。」

  許鏡蕊沖江潛行了一禮便推門而出,身影被黑夜吞噬,難追蹤跡。

  江潛見人已離去,略鬆了眉頭,瞥了一眼言梔道:「小公子不困了?」

  言梔放下腿,任性道:「不困了。」

  可夜色已深,言梔還是沒忍住打了兩個哈欠,打完捂著嘴,不願去瞧江潛。突然,江潛起身繞至言梔身後,江潛橫抱在懷中,驚得他頓時睡意消散。

  「做什麼?」言梔僵硬道。

  而江潛卻將其橫抱至榻上,抽下掛著的披風,輕輕蓋在了言梔身上,「困了便在此睡著,房間還未點炭火,太冷了,你吃不消的。」

  書房的床榻很窄,只可睡一人,便是江潛平日裡小憩所用,如今被言梔占據,江潛坐在桌案前,翻開了公文看。

  「你這是要枕籍而眠?」言梔問道,脫下鞋,不安分地踩在了他的髕骨上。

  江潛斜覷了他一眼,道:「快睡吧,沒幾個時辰給你睡了,到時在刑部哈欠連天,小心閻王給你記在生死簿上。」

  言梔輕笑道:「謝閻王一個頭兩個大了,可沒空管我。」

  江潛突然不作聲了,言梔不解地又踩了兩下,他這才回過神來,沉吟片刻道:「明日幫我給謝聞枝帶句話。」

  「說什麼?」

  「便說許鏡蕊出逃並未尋到,讓他帶幾個人去找恭叔霖,便說是抓到了她的侍女,讓恭叔霖加緊裕都看守,多留個心眼找人。」江潛道。

  「你要抓她?」言梔擡眸。

  江潛卻冷笑一聲,道:「抓不到的,她既能逃出來一次,便能逃許多次。一個罪臣之女,要在裕都活命那得有三個條件,人脈、心機、隱忍,此人並不是你我所見的這般簡單。」

  雍王府是日日笙歌不斷,唱戲的角兒嗓子啞了又好,好了又啞,接連唱了三個白晝。

  亂耳絲竹傳入魏邤的房中,他聽得有些心煩意亂,卻依舊差若無事般坐在塌前,端著碗苦藥,湯匙不停攪弄著,好讓苦藥涼的快些。

  榻上的是謝疏林,他像是毫無意識般躺在那裡,睜著眼,目光呆滯地望著魏邤,好像亦然沒了意識。他像是一個破舊的玩具癱在榻上,渾身泄了氣。

  謝疏林從未如此瘦弱過,謝聞枝雖是嚴厲,但長兄如父,始終是不願苦了他去,紈絝時雖不至於胖,但卻面色紅潤,討人喜愛,如今卻乾瘦如木柴般躺在榻上任人擺弄。

  魏邤吹涼了藥,送入謝疏林的口中,道:「疏林,喝了這碗藥,我帶你去聽楊甫的戲,從前我們常常偷溜出來聽他的戲。」

  謝疏林吞下苦藥,就像是將棉絮塞進布皮囊,他這乾癟的皮囊不知要灌多少苦藥方能重現生機。而魏邤卻以為只要將一日三餐混著苦藥一同塞入其中,他便可以重新有個人樣。

  「如今再不用偷跑出來了,我將他請到府中,往後只為你一個人唱。」魏邤說著微微一笑,像個孩子般衝著那個呆滯的人邀功,「疏林,你開心嗎?」

  「開......開......」謝疏林像是累極了,即使只是讓他發出聲音卻也尤為困難。

  「罷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魏邤淡淡說道,端起碗靠近謝疏林,碗沿強硬地抵著謝疏林的嘴,他被掰開的嘴,粗魯猛灌了幾大口藥水,還未喝完又嗆著咳出大半。

  魏邤皺起眉,抽出帕子輕柔地為他擦著下巴,說道:「這可不行,你得喝藥,喝完了才能好。」說著,他再次端起碗,此番小心了些許,不至於讓他盡數咳出來,送完了藥,他心滿意足地望著謝疏林,可謝疏林卻好像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殿下。」徐讓塵此時站至屏風外,衝著那個人影不輕不響喚了一聲,他恰好能夠聽見。

  魏邤放下碗,又小心地為謝疏林掩好了被角,這才緩緩起身問道:「何事?」

  徐讓塵恭敬道:「許姑娘回來了,在門外等候殿下吩咐。」

  魏邤頷首,他披上謝疏林來時帶著的披風,雖不合身份,但他卻欣然至極,「帶她來書房見我。」

  「是。」

  魏邤站在書房廊下,望著籠中的藍點頦嘰嘰喳喳,倏然發出一聲笑來。

  「拜見殿下。」許鏡蕊說著遲遲跪下,緩緩衝魏邤叩首,動作極其踟躕緩慢,像是以為魏邤會憐惜般將她扶起。

  魏邤的目光還落在那藍點頦上,他漫不經心道了聲:「起來吧。」

  許鏡蕊捂著傷艱難起身,她道:「殿下交代的事臣女已做完了,可否......」

  「罪臣之女,也能自稱為臣女麼?」魏邤卻嗤笑著說道,他拿起金簽逗弄著籠中鳥雀。

  許鏡蕊咬著下唇,道:「奴婢已然做完了殿下交代之事,還請殿下履行承諾。」

  魏邤放下金簽拍了拍手,道:「讓塵,將他帶上來。」

  許鏡蕊的目光緊緊隨著徐讓塵而去,良久,他身後跟來一位男子,同樣的憔悴不堪。許鏡蕊再難以抑制心中悲楚,上前幾步悵然喚道:「堂兄......」

  這便是許鏡蕊的堂兄許鳴滄,他見到許鏡蕊同樣是聲淚俱下,一遍遍喚著她的名諱,二人執手相看良久。

  魏邤打斷道:「你們二人不好再用許氏之名,鏡蕊已然改名為錦心,為本王府中婢。」說著,魏邤指了指許鳴滄,道:「滄海難鳴,這名字不吉利,你便同本王府中燕雀般,改名為燕蒼如何?翺翔於空,也不必受水溺之痛。」

  許鳴滄不可置信道:「燕......燕蒼?」

  魏邤只關心吵鬧不止的藍點頦,心不在焉道:「富貴檐下燕,你不願做?」

  「我,我願。」許鳴滄咬著牙應下,本有著一腔熱血,本該是青雲直上,一酬壯志的許鳴滄如今也淪落至為人籠中雀的地步,藍點頦還在籠中嘰喳吵鬧,卻像是一根根針刺入許鳴滄的心臟。

  如此可笑至極。

  「你們兄妹倆說些體己話吧,本王只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魏邤說完,轉身離去,只留下幾個帶著刀的侍衛守在二人旁,許鏡蕊心臟隱隱作痛,卻還是忍氣吞聲,拉著許鳴滄的手故作笑顏。

  魏邤回到房中,吩咐道:「將冊封親王時的父皇賞賜的衣裳準備好,本王要進宮。」

  「進宮?殿下為何倉促進宮?」徐讓塵問道,卻還是不卑不亢,為他拿出了一套親王服制來。

  魏邤嘆息道:「父皇太可憐,身為君王卻無一個臣子懂他心中所想,便只好讓我這個做兒子的去寬慰他老人家了。」

  徐讓塵笑著為他更衣,道:「殿下是陛下最疼愛的皇子,父子連心。」

  魏邤笑道:「我那中宮所出的大哥可還穩坐東宮呢,最疼愛,何以見得?」

  徐讓塵低下頭去,說出魏邤心中所想:「太子勢弱,陛下本就不喜太子的性子,除卻上朝,便待在東宮無所事事。」

  魏邤滿意地看了眼徐讓塵,道:「皇兄是想行韜晦之策以求茍安,但身為儲君,無功亦是過,他還能熬過父皇不成?」魏邤穿好服制,對鏡自照,「更何況他萬事小心謹慎,如履薄冰一般,絲毫沒有父皇半點影子,瞧瞧他的那些幕僚,哪個不是迂腐書生。」

  「父皇曾是武將,封狼居胥本是心愿,更何況如今身為帝王?重文不過幌子罷了,皇兄竟也會當真,可笑啊。」

  徐讓塵恭敬道:「不諳帝王心意,失寵不過朝暮之間,陛下終究還是最疼愛殿下。」

  魏邤聽完冷笑一聲,揚起袖子,示意他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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