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會
2024-09-14 12:39:00
作者: 為衣山人
夜會
言梔忽然打了個寒噤,靠往江潛懷中去,江潛環顧兩邊窗子,皆是嚴嚴實實關著的。「怎麼了?」他關切問。
言梔輕咳兩聲,頗感勞累地靠在他的懷中,卻說道:「你可知我在想什麼?」
「嗯?」江潛不明所以。
「我在想許鏡蕊,」言梔闔眸道:「我在想許鏡蕊、陸相宜、魏籍還有我。上一輩的罪過為什麼要我們償還?便是這般生來就註定了的,要一生痛苦,要負罪,要復仇?」
言梔說著,表情頗有些哀慟:「你可知,父親死前交給了我一樣東西?我一直以為他是想藉此保我餘生無恙,還讓我守口如瓶,三緘其口,直到今日陳頤問我,我方才明白......」
江潛心中訝異,鎮定問:「你從未與我說過此事。」
言梔緩緩搖頭,像是累極了:「不能說,不是我不願說,是我承諾了父親,到死也不說。」說完,他晃晃腦袋,傻笑著說道:「我、我喝醉了。」
江潛插入言梔發間的手微微滯了片刻,隨即又恢復撫摸的動作,笑容間多了許多柔腸:「不說便不說,咱們扯平了,往後所有事都互不隱瞞便是。」
言梔擡眸盯著江潛,艱難道:「哪有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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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潛卻笑:「便是這般容易,你若是不想牽扯這些恩怨糾葛,我明日便辭官,與你隱居山野,再不問世事。」
言梔與他對視良久,倏然笑出了聲。
「笑什麼?」江潛看著言梔難以聚焦的眼神,平和道:「你果然還是醉了。」
言梔只覺舌頭厚重,喉頭燥熱難解,低聲笑著又仰入江潛的懷中,他玩弄著江潛的髮絲呼喚:「江潛?」
「怎麼了?」江潛不厭其煩地應著。
言梔笑道:「是不是自我下凡,你的腦子便也飛走了?」
江潛愣了片刻,長嘆,將他摟緊了幾分道:「我的任務只是掌握時局,然後靜靜等你下凡,僅此而已,其餘恐怕改變從前之事,我不可為,也不願為。」
「那如今便沒有打算了?」言梔扶著他的肩頭問。
江潛未有猶豫,道:「你的打算便是我的打算。」
言梔倏然默了,江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輕微動著,往自己懷中越發靠得深。
四日後,深夜,皇城。
雲歲騖一身官服趕去御書房,闊步至大殿前,再次整衣扶冠,馮詮小聲叮嚀兩句,送雲歲騖入了御書房,自己便退至門外。
一具屍體如今正靜謐地躺在殿內,屍體下是一灘殷紅的血,正涓涓細流般往殿外延伸。雲歲騖瞥見了那人脖上歪斜刺入的茶針,他認識此人正是殿內伺候不久的小宦官。
「臣拜見陛下。」雲歲騖執禮下跪,卻見魏煦昭背對於他,一揮衣袖。
「不必講那些虛禮了。」魏煦昭回眸,向雲歲騖的方向緩踱慢步。
雲歲騖覺得背後陰冷,涔涔冒冷汗,他小心詢問:「陛下......這是?」
「哦,殺了個人罷了,愛卿莫要見怪。」魏煦昭恍若無事,擡眸遞給他一封摺子。
雲歲騖努力揮去腦海中宦官慘死的模樣,展開奏摺默讀著,霎時間神色大變。他喃喃自語:「謝尚書竟要辭官?」
「是,」魏煦昭冷冷一笑,十分不屑:「刑部著了大火,他這個尚書難咎其責,本想著略施小懲點到即止,卻不想他太有自知之明,直接將辭官的摺子遞來寡人的御書房。」
「那陛下打算?」雲歲騖問。
魏煦昭指了指地上的屍體,眼神陰鷙:「謝聞枝案子破得迅速,這是方才來遞案情摺子的閹人,太沒規矩,讓愛卿見笑了。」
雲歲騖扯扯嘴角,低下頭:「一個閹人罷了,陛下不必動怒,若有傷龍體......」
「讓寡人動怒的不是他,區區一個閹人,哪有這般能耐?」魏煦昭打斷道,「讓寡人動怒的是呼延灼。」
「伊氏國皇帝?」雲歲騖裝出一副驚駭,隨即又煞有介事地垂下眸子道:「臣方才聽聞此案,是聽大理寺幫忙的夥計談起,說大火燒的是呼延王子,而非他人。」
「愛卿消息靈通,謝聞枝說那呼延王子燒得面目全非,好在發現及時,半個時辰後便抓捕到了欲逃離出城的刺客。刺客是呼延灼派來的,這點他們倒是供認不諱。」魏煦昭語氣平淡道。
「這呼延灼竟如此膽大?」雲歲騖暗吃一驚。
魏煦昭頷首:「伊氏國的事那便讓伊氏國人自己鬧去,只是這呼延灼看著著實不像是有大能耐的。」
「可呼延王子已然被他所害,伊氏國掌握此人手中,於陛下而言倒也不算是一樁壞事。」雲歲騖道。
「但也不是一樁好事,」魏煦昭道:「此人陰謀詭計太多,齊國方才安定,太平來之不易,百姓不能再上戰場。」
雲歲騖道:「可呼延王子畢竟燒的面目全非,此人究竟是否真的便為呼延臻,孰真孰假誰又分辨得清?」
魏煦昭一頓,深邃的雙眸盯著雲歲騖道:「愛卿直言。」
「臣以為這大火來得蹊蹺,若是呼延臻是藉此逃脫,還活於人世,便會回到伊氏國報仇,屆時陛下開疆拓土,那伊氏國必為陛下囊中之物。」雲歲騖不敢看他,只低著頭,唯恐露出馬腳。
「若他真就死了呢?」
雲歲騖平平道:「若他福薄,經歷大火也是面目全非,陛下何不找一身量相似之人,日夜模仿呼延臻,屆時開戰時再派此人前往伊氏國,定能擾亂軍心。」
魏煦昭若有所思得盯著雲歲騖,良久,他突然鼓起掌來,孤零零的鼓掌聲迴蕩在大殿內卻讓人突感倥傯。
「寡人所想,愛卿必得之!」魏煦昭笑道。
雲歲騖牽出微笑,打了個官腔:「臣乃陛下鷹犬,此生不變。」
魏煦昭讚許點頭,他走向那宦官,從屍體上拔出茶針,「謝聞枝不聽話,寡人惜才,尚且容他,但他若效仿趙醒、許逆,做些欺君叛國之事,那寡人義不容他。」
說著,他將那滴著鮮血的茶針遞給了雲歲騖,後者雙手接過。
「此物本是寡人心愛之物,如今沾了血,便當做是為愛卿開刃,曾與愛卿。」魏煦昭淡淡道。
「臣......謝陛下賞賜。」
雲歲騖收下茶針,轉身離去,步入宮外時小宦官牽來了他的馬,那匹馬是魏煦昭贈予他的,牽過韁繩後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掌看,手掌上是撚茶針時不經意蹭上的血。
他極厭惡般地在馬鬃上抹去,可惜血已干透,宛如刺青般印在他的掌心。出宮後他並未回到大理寺,而是去了自己的私宅,私宅偏僻,卻是他喜歡的清淨地。
雲歲騖騎馬來到府門前的湖泊旁,抽出茶針刺入馬匹脖頸,悲鳴聲頓時響徹靜謐的夜晚,隨即揚長而去。
御馬倒在了湖中,雲歲騖並未回眸。
夜中同樣忙碌的還有言梔,他帶著喬裝打扮的呼延臻摸去地宮入口,將自己手繪的地圖交給他。
言梔叮囑道:「地宮裡機關頗多,你可要小心行事,萬不可莽撞,順著我所畫的路徑走,先去偷兵卒的行頭換上,你可明白?」
呼延臻勾唇一笑:「耳朵都要生繭了,你若是這般捨不得我,一同隨我下去吧。」
他笑得鬼魅,蠱惑人心,可言梔卻不吃這一套,冷淡道:「莫要壞我大事,你若是死在下面,咱倆的計劃就都毀了。」
「是,公子寬心便是。」呼延臻不改笑面。
言梔順著機關打開洞門,將呼延臻送了進去:「小心些!」
呼延臻回眸笑了一聲,捏緊拳頭向上一舉,示意他寬心。言梔無奈,只好點點頭,目送他深入地宮。
言梔順著小路折返,確認無人跟隨後回到馬車上,江潛伸手將他摟緊懷中,用披風包裹著。
馬車動了起來,言梔躲在他的懷中並未坐穩,摔在了江潛腿上。
「從前倒沒注意,今天一見,這呼延臻當真長相驚人,不怪你常說他好看。」江潛扶著言梔的腰,調笑道。
言梔無奈坐穩,道:「你倒是觀察得仔細。」
江潛輕笑一聲:「這容貌好看不假,只是太過陰柔,雖說他也同狼般狠戾,只是這人的心思依舊是條毒蛇。」說著,他將目光移至言梔交疊的雙腿,道:「這般看來,倒不及你千萬分之一。」
言梔覷了他一眼,哼出一聲笑來。
「怎麼了?」江潛湊近問,卻見言梔癟了癟嘴,不願搭理。
江潛頗感頭疼道:「從前你在我面前說了這許多,倒也不管我是什麼心思,如今我不過肯定兩句罷了,你這又是何必?」
見言梔依舊不答,江潛伸手去捏他的鼻子。言梔像是氣笑了,一把打過他的胳膊。
「嘶......你如今怎麼這般......」江潛擡眸,卻見言梔通紅的臉上沁著些汗。
「你憑什麼誇他好看?我又哪般?」言梔揚眉問,像是只佯裝兇狠的紙老虎。
江潛抿著乾澀的嘴唇,道:「這般......不講道理。」正說著,言梔抱上他的脖頸,後者則是任由他肆意妄為,自己只顧摟好言梔罷了。
回應江潛的是肩頭的牙印。
言梔拉開他的領口,心滿意足地看著那個淡淡牙印。
江潛抱他更緊了些,垂下頭與他輕輕吻著。
「你覺得呼延臻此番下去,能成事麼?」言梔趁著換氣的間隙悄聲說著,連聲音也變得潮嗒嗒,濕漉漉。
江潛道:「看他造化,幾萬兵,可不是小數目。」
「是嗎?」言梔微微喘著氣,雙手扶著他的胸膛,仰著腦袋望他。江潛便從他的額頭吻到鼻尖,又順著往下,到嘴旁時卻被言梔伸手抵住。
「怎麼了?」江潛有些呼吸不穩。
言梔狡黠一笑:「快到了。」果不其然,江潛打開窗,外頭已然是尚善坊的景色。
看著江潛略帶失望的表情,言梔好笑道:「乖,我們回去再說。」
「回去怕是也不行了,」江潛無奈解釋,「許鏡蕊今早往府中丟了封信,說是找到了線索,還有半個時辰就要來了。」
言梔深深蹙眉,仔細回憶前不久的情形,說道:「她還不死心?」
「罷了,便看看她是如何說的吧。」江潛道。二人前後下了馬車,回到書房內換上了常服,江潛便燒火煮上了一壺茶,為言梔提提神。
聽著炭火在爐子裡發出「噼啪」響聲,言梔卻覺得腦袋越發重了,好在江潛此時將熱茶推至他的面前。
言梔抿了兩口道:「你是不是知道許望涔的死,本身便有蹊蹺?」
江潛送茶入口,卻說:「魏煦昭大手一揮,該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多輕巧?只可惜他不過是替人頂罪,也算是忠心一片。」
「替人頂罪?」言梔不解道:「誰?」
江潛沉思良久,卻道:「此事疑點重重,卻是無從查起,許鏡蕊想做的事太難,搞不好還會引火燒身,咱們能避則避,明哲保身為上。」
二人正交談著,林隨意推門來報,原是許鏡蕊已然到了相府。
「帶進來吧。」江潛道。
許鏡蕊緩緩步入書房,合上了門,摘下來黑帽,只見她手臂上,脖頸處皆纏上了紗布,大抵便是那日夜裡凍傷所致。
言梔這才仔細看清了許鏡蕊的容貌,說不上動人,卻也明眸皓齒,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只是這樣經歷變故的大家閨秀早已不是那個逆來順受,淡然受人馴服的許鏡蕊了,她雖緘默著,但眼神卻變得尤為堅韌。
「許姑娘找到線索了?」江潛拿出另一隻杯,替她倒了些熱茶。
許鏡蕊坐上那張為她備好的椅子,道謝一聲,從袖中拿出了幾封信來遞給江潛。
「先謝過丞相大人的相助之恩,我用大人的銀票買了間蔭蔽的小屋,換了些尋常衣物。」許鏡蕊一一道出銀兩用途,仿佛是不願欠下分毫。
「許姑娘,這些暫且不說,夜深了,還是開門見山吧。」言梔在一旁提醒,他著實是有些困了,但強打起精神故作嚴肅的模樣倒也是有幾分威懾。
許鏡蕊苦澀一笑,道:「擾大人清閒,我有罪,但此事說來話長,恐得花上些許功夫了。」
江潛頷首道:「但說無妨。」
許鏡蕊緩緩道來:「在父親出事的三日前,我在府中曾見到過雍王殿下。雖不知父親為何會結識雍王,我也不好過問,但如今想來卻是極為蹊蹺的。」
「雍王?」江潛執起茶杯並未飲下。
「是,」許鏡蕊道:「父親送走雍王后,將我喚到書房,給了我一個木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