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2024-09-14 12:38:49 作者: 為衣山人

  冬至

  冬至已至,裕都在多日的寒涼後,終是在言梔惺忪推開窗時落下了簌簌飛雪。

  雪花緩緩落在他微微泛紅的鼻尖,言梔正欲伸手去接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尚未緩過神來,一件外袍便壓在肩頭,暖意瞬間包裹全身。

  江潛將窗合上,從身後抱他:「今年的雪比以往來得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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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梔看那白蒙蒙的天,隱約瞧見相府遊廊掛著的紅燈籠,他道:「下這樣大的雪,還有夜市看嗎?」

  「如何沒有?」江潛側眸望他,抹了抹言梔鼻尖的一點紅,「現下還早,恐怕攤子還未支起來,我們晚些去?」

  「好,」言梔慵懶地躲在他懷中,「接下來可是七日的休沐,你可想好怎麼安排?」

  江潛輕笑一聲,蘇柔的聲音鑽進言梔的耳朵,讓他覺得痒痒。「全安排妥當了,你只管跟著玩便是。」

  二人在窗邊又看了半晌的雪景,雖說看不真切,卻也樂在其中,不久,聽一陣敲門聲響,林隨意端著今日的早飯放在二人面前的矮桌上。

  言梔披著江潛長長的袍子向前挪了挪,看他擺下兩碗湯餃,眼神頗為不解。

  林隨意道:「今日冬至,要吃餃子。」他的聲音難得柔軟,大抵也是因為過節的緣故。他又道:「蘭香舫不是送給你許多糕點嗎,可要我拿過來?」

  見言梔直頷首,林隨意收了食盒再次推門而出,鑽入風雪之中。

  正想回頭瞧瞧趴在地毯上的軟酪,江潛卻早已舀起一個餃子在他面前吹了兩口。言梔張口咬下,身子又暖了不少。

  「還好合胃口嗎?」江潛說著舀起一個送入自己口中,與言梔同食一勺。

  「好吃。」話音剛落他又被餵了一口,這次不是白菜肉餡的了,而是蝦仁。言梔嘴裡正嚼著,眼神忍不住往軟酪的身上跑,軟白軟白,掉入雪中恐怕找不見。

  江潛笑而不語,與他一人一勺這般分食著,林隨意送來糕點時瞧見了這一幕,不由得搖了搖頭,輕咳著跑出了門。

  「他笑什麼?」言梔拿起一個荷花酥掰成兩半,一個給江潛,一個自己咬著。

  江潛接過半塊糕點,笑著搖頭,「不懂。」他的心思沒有空去想那林隨意,只看著言梔吃著糕點。

  他喜歡吃甜食,喜歡甜卻不喜膩,就這江潛泡的好茶小口吃著,能吃一下午。但那碟子裡的棗泥酥多半是不曾受他青眼的,大多是咬一口給他人吃。

  這他人是何人也不必說了。

  「蘭香舫的糕點不如謝聞枝之前送來的好吃。」言梔淡淡道。

  江潛道:「雲水鎮的糕點天下一絕,蘭香舫的師父便是去雲水學的手藝,只是沒有學精,但這手藝足以讓裕都人稱道。」

  言梔咬著那小塊餅,不知為何想到了刑部大牢里的呼延臻,他出生異域,也不知是否吃過齊國的糕點。

  江潛見他略有遲疑的模樣便猜中了他的心思,眸色微微暗淡了,「想送給誰?」

  「罷了,不送了。」言梔抹著嘴邊的碎屑,將念頭打消,「也不知阿姐過得可還好?陌師叔待她如何?她有沒有遭人為難?」

  這一串的疑問最終化為一聲嘆息,「若能回去看一眼便好了,要是信能早一點到便好了。」

  江潛將糕點輕輕放下,望著他想得出神的模樣,並未言語。

  夜市繁華燈如晝,裕都中的燈火一路通明,江潛與言梔在鶴頤樓飽餐一頓後攜手鑽入人生鼎沸的長街。裕都本就熱鬧,如今冬至就更別提了。

  「牽好我的手,別走散了。」江潛拉著言梔的手腕緩緩前行,後者聽他這般講,便雙手抱住他的手臂,傻子似的沖江潛笑了兩聲。

  江潛見他如此模樣,同樣忍俊不禁。

  「我從前聽說有過上元的,上元夜市繁華,但也是頭一回瞧見過冬至。」言梔說著望看四周的攤子,覺得極為新鮮。

  「百姓久經戰火折磨,如今太平了,便是什麼節日也想熱鬧熱鬧,冬至辦夜市也是近幾年的習俗。」江潛說道,「可有想買的?」

  言梔拉起江潛的手腕,露出他小半截胳膊,說道:「想給你換一串手串,這一副一瞧便不是什麼好材料,丞相大人戴這樣的東西恐怕有降身價。」

  江潛此時卻愣了半晌,任憑他牽著自己的手腕玩弄著,良久才低聲道:「不必,我很喜歡。」

  言梔不解道:「這有什麼好喜歡的?這料子我看著也不好。」

  江潛笑看他道:「可我捨不得,戴久了不習慣再換了,你若想送我些什麼,不妨換一樣。」

  換一樣倒也無妨,只是言梔事先只想到手串,並未想到其他,如今忙不疊環顧四周的鋪子攤位想尋出些什麼稀奇玩意。

  江潛牽著他的手,不自覺撚上了言梔的青玉手串,兩人手腕相觸會有響聲,不如戛玉清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悶悶的纏綿。

  突然被言梔拍了拍手背,江潛擡眸時,言梔指了指一旁的攤位,「扇子,要不要?我給你畫。」

  「還會畫扇子呢?」江潛笑道。

  「廢話!」言梔白眼道:「我什麼不會?」

  「你想畫什麼送給我?」江潛垂下頭看他,眼神溫柔極了。

  「梅蘭竹菊?」

  江潛搖頭:「太過無趣。」

  「花鳥蟲魚?」

  江潛闔眸:「太過輕浮。」

  言梔有些無措了,他凝眉仰視著江潛,問:「那你想要畫什麼?」

  江潛見他仰得累了,微微彎下身子道:「你想畫什麼便畫什麼,隨心所欲,不必拘束。」

  「梅蘭竹菊不要,花鳥蟲魚也不要。」言梔頗為無奈地緩緩像攤子走去,江潛遙遙望著他,眼裡是止不住的笑意。

  「欸,公子,白扇十文,您自取昂!」老闆忙得不可開交了,接來言梔遞過去的銅板便笑呵呵地取顏料去了。

  言梔看著那白扇,一個念頭油然而生,他執過一旁開叉的毛筆舔了舔墨,無需顏料拿起便畫,只見言梔笑容愈燦,而一旁夥計的笑容卻凝固在臉龐。

  「好了!」言梔笑著放下筆,吹了吹那未乾的墨跡向江潛走去。

  「小心些......」江潛見他只盯著手中扇卻不看路,頗有些無奈,自己也向他迎去,「畫了什麼送給我?」

  言梔笑嘻嘻地遞過,江潛將扇子接過手中滿懷期待地翻了個面,頓時笑容也凝固在臉。

  一隻大王八躍然紙上,惟妙惟肖。

  「你喜歡嗎?這可是山神!」言梔期盼之色難掩,語氣沾染笑意。

  江潛沉默半晌,點頭道:「這王八神活靈活現,我很喜歡。」江潛輕觸那扇上墨痕,見幹了,便收扇掛於腰間。

  言梔還是沒忍住笑,「你當真喜歡?」

  江潛摸著那扇子,竹製的扇骨尚有毛邊未打磨乾淨,差點扎破了手,笑道:「喜歡,喜歡極了。」

  「桔紅糕吃嗎?」江潛掃了眼四下的鋪子,問道。

  「吃不下啦。」言梔笑著打哈哈,方才在鶴頤樓大快朵頤,自己屬實已裝不下別的什麼吃的了。

  「那好,你隨我來。」江潛牽著他的手,擠過人群,他們在緩慢挪動的人群中跑動,闖出了一條屬於他們自己的寬闊路子,江潛要帶他去的是橫跨與雲溶江上的十二孔橋。

  這座橋他們再熟悉不過了,可卻沒有一回好好看過。風吹著銀杏枝頭的紅燈籠,從橋下游過的漁船上歌女唱著動聽的詞調,隱隱約約還有蔬食香味,雪已經小了,落在二人的傘上卻依舊薄薄蓋了一片。

  言梔嗅到了襲人的酒香,不飲便醉,他的臉龐浮了些紅色,「來、來此做什麼?」

  江潛收起傘靠在橋邊,真摯地牽起言梔的手,將什麼東西放入他的手心。

  「這是......劍穗?」言梔舉頭望著江潛,又垂眸看看手心好看的月白色劍穗。

  「是,這個劍穗是我親手做的,不太好看。」江潛難得模樣無措,他抿了抿嘴,眼神不安地亂瞟著。

  而言梔卻寶貴地將劍穗攥在手心,笑問道:「送我劍穗做什麼呀?」

  江潛闔眸道:「鳴澗、雀翎都已出鞘,便莫要再讓他放在匣中蒙塵,雖說是刀,但也配得了穗,每每你抽刀時見穗蕩漾,便也想想我......」

  「我在你身邊,抽刀果斷些,不必畏首畏尾,用刀狠厲些,莫招歹人。」

  空山雀鳴澗,翎羽落春溪。鳴澗與雀翎都是月神在人間得來的神兵,他將鳴澗賜予了江潛,而雀翎卻給了自己的養子。

  江潛不知的是那日刺殺陸相宜前,言梔抽出雀翎刀時只覺得刀與自己皆是虛浮,恐出了差錯,便擅自取來鳴澗傍身,以安自己的心。所思所慮倒與江潛並無二致了。

  「我會好好珍惜,你給的我都會好好珍惜。」言梔將穗藏入錢袋中,好生放回了衣袖裡。

  江潛笑著,目光落在了他頭上簪著的醒獅簪,醒獅隨他說話的動作眨著眼,在江潛眼中晃蕩地有些迷離。

  他們終是沒忍住在橋上親吻,在突然炸開的煙花之下,人群被奪目的煙火所吸引,而他們卻在那燦爛之下閉上了眼。

  夜深了,謝聞枝站在笠山之巔望著裕都那火紅的燈籠慢慢熄滅,最後只剩下幾盞添氣氛,照路明所用的燈火。雪落在他的肩頭,而他挺立著就好似一尊巋然不動的石像。

  陸相宜已經能下床了,此時,他正包裹著好幾件披風,站在慈雲寺前遠望,輕輕喚了一聲:「謝聞枝!」他的聲音不響亮,卻在靜謐的雪夜中顯得格外清晰。

  謝聞枝如夢初醒般回眸,他快步來到陸相宜的面前,為他掃下肩頭落雪。

  「怎麼起來了?」謝聞枝清冽的聲音使陸相宜打了個寒顫,見他如此,謝聞枝蹙眉道:「快回去。」

  陸相宜輕笑一聲,「我不冷,想陪你看看風景。」

  謝聞枝無奈只得答應,去撐了把傘與他並肩站著,一同遠眺裕都風景。

  陸相宜的臉色還是有些白,不同於以前,是失血過多尚未恢復的病態的白,謝聞枝不自覺將傘向他傾斜。

  「你瞧,那是陸府。」陸相宜伸出手指了指,笑道,「從前父親也喜歡掛燈籠,沒想到如今父親不在了,他們卻也還記得。」

  謝聞枝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人是一件極難的事。

  「也不知萬貫回來了沒有......一人在外肯定不好過吧。」陸相宜想到了那個帶著銀兩獨自一人去尋自己的小廝,不由揪起了心。

  謝聞枝道:「我已派人去尋,各地也有探子會留意他的行蹤,你不必擔心,他定會安然無恙。」

  陸相宜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他擡眸望向天際,卻見天也是灰濛濛的一片,瞧不見星星,只聽耳畔的風在呼嘯,雪落在他眼前直教人覺得寂寞。

  「我們還是回屋去,你的傷不好再受寒氣。」謝聞枝憂心於他的傷病。

  而陸相宜卻偏過頭,早已失了光彩的雙眸此時正寧靜地望著謝聞枝,好似古井一般再泛不起波瀾漣漪,陸相宜痛得心也麻痹了,「你會找出真兇的,對嗎?」

  謝聞枝此時卻有些怯弱地垂下了頭,他仿佛已然看見了前路黑暗一片,沒有一點光明。

  陸相宜有些訝異於他的遲疑,他冷笑一聲,平復好心緒道:「我的父親,他也曾在你孑然一身之時助你渡過難關,從南厲送你到裕都。」

  「是,」謝聞枝擡眸,「世伯是我一生的貴人。」

  「已經兩個多月了……一點線索也沒有找到嗎?」陸相宜道,他又想到了那場大火,他的父親被鎖在報恩塔里燒得面目全非,在他眼裡報恩塔從此與「報恩」二字再無關聯。

  謝聞枝長嘆一氣,道:「等你傷好了,我先送你去雲水鎮待一陣子,裕都太危險,那便我已經安排妥當,你暫且好生住著,我在裕都查案也不必擔心再有人傷了你。」

  陸相宜眸中依舊無神色,他平平道:「以後呢?」

  謝聞枝有些犯難,他從沒有打算過太遙遠的事,「你若是想回南厲,查完案子我便辭官與你回去。」

  陸相宜淡淡望著他,道:「可我若想留在裕都,我要看見兇手以死謝罪呢?」

  謝聞枝愣了半晌,字字清晰道:「我定會抓到兇手,將他的頭顱提到你的面前,只是……再等等我,好嗎?」

  陸相宜望著風雪下的裕都,想著那些紅燈籠若能一日間被風吹倒在地,將這座城也燒得面目全非,百姓在街上哭嚎,孩童流離失所,仵作們有著擡不完的屍首,或許他能夠再一次由衷地笑幾聲吧。

  「我會等你。」陸相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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