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
2024-09-14 12:38:47
作者: 為衣山人
毒蛇
「當真如此好看?」江潛不禁擡了擡眉,佯裝風輕雲淡。
言梔聽他語氣中拈著酸,竟也大起玩心,道:「是啊,或許別人只覺得他好看,或是不喜他的樣貌,但我覺著卻是好看至極的,妖而不媚,戾而不凶,聲音也低沉得好聽,在他面前我卻也不敢呼吸。」
「原是如此......」江潛垂眸望著言梔的臉龐,仔細聽他敘說著這伊氏國王子是如何的動人。
言梔偷偷一瞥一瞥地看他的目光,想從其中看出些什麼別樣的情緒來,但似乎並未有所發現,便大起膽來繼續說:「你說啊,他們異族人是否都是這般的容貌?」
「不是。」江潛斬釘截鐵道,將言梔好不容易營造的曖昧氛圍斬地一乾二淨,「他那叔叔長像歪瓜裂棗,可怖得緊,別說是狼,說是像鬣狗都是擡舉。」
言梔的笑容僵硬在臉,見江潛一本正經,頓時有些渾身招數無處可施之感,「那......他緣何長相如此動人?」
「伊氏國國土跨度廣,東至海灣,西至沙丘,呼延臻的母親便是出自西方沙丘的美人。」江潛解釋道。
言梔眸光微閃:「那與他在一起豈不是撿了大便宜?」
「此話怎講?」江潛故作鎮定,單手執過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按理說,伊氏國東邊之人像狼,西邊之人像蛇,但呼延臻為蛇狼相合之貌,和他在一起豈不是一舉兩得?便不必再去瞧那狼是如何,蛇又是如何了。」言梔尋思道,刻意迴避開江潛投來的目光。
江潛放下杯盞,將懷中半躺之人支了起來,語氣平平道:「你便別想著這些天方夜譚的,呼延臻徒有容貌,你也不看看他現如今身在何處,已然自身難保了。」
言梔衝著江潛淡淡一笑:「瑕不掩瑜嘛,你見過他?」
「見過,長相也就一般。」江潛道。
「這還一般......那我豈非丑若無鹽?」言梔扶著江潛的肩頭,略帶遺憾道。
江潛蹙眉道:「丑若無鹽?」言梔不知他為何如此說道,只換了個姿勢,跨坐著看他。
江潛摟著他的腰,手上的勁不由重了幾分,惹得言梔不由蹙了蹙眉,但還不至於到吃痛的地步。江潛道:「可還記得那趙醒與你見的第一面?他並不喜歡男子,還不是看你看直了眼?」
「還有這事?」言梔假裝心下一驚。
江潛嘆道:「你是不知,在你出生前,月宮中那些知道你身份的長輩便已然開始討論,就連月神也忍不住猜想。你娘花神寧紓可稱為絕色,長相大氣柔和,而你生父身為武將,英氣逼人,這二人的孩子究竟會長成什麼模樣?」
言梔覺得臉頰微微發燙,他望了眼不遠處的銅鏡,看了看自己模糊的面容,江潛卻又將他往懷中帶,繼續說道:「說你長相干淨是因他們那些個糊塗東西想不出好詞來夸,但說實在的,這麼多年了,我卻也沒找出一個詞能述說你的容貌的。」
「當真?」言梔還是有些不可置信,「我有這麼好看?」
江潛垂頭再嘆,「終究是我淺陋,一向沒尋著機會來誇你,竟讓你如此懷璧而不自知。」
「不會吧?」言梔跳出江潛的懷抱,來到那銅鏡前左右自照,「不會吧?」
江潛亦笑著踱步來他面前,道:「怎就不會?我豈會誆你?能為人所道的美也便局限詞中,沒人能道出小公子的樣貌,那便是無限的仙姿。」
言梔轉過身來看他,動作卻無比僵硬。
「你不信?」
言梔轉過頭,銅鏡中蕩漾著自己的輪廓,他淡淡道:「不信。」
江潛頓了頓,暗忖片刻道:「大約是你的五官都太過美麗,放在一塊反倒讓人不知該先看何處了。」
言梔是如何也想不明白他這一套誇讚原因為何,只默默盯著他看,而後者只當言梔不自信,說了好幾遍「是的」、「沒錯」,直到見他發笑了方才默了聲音,隨即同他一起笑。
「你誆我也有個限度!」言梔話雖如此,卻笑意不止。
次日早晨,言梔換上官袍牽著汀芒上街,他這等小官不需日日上朝,自會有每日的邸報送來供他覽閱。
本以為時候尚早,但臨近冬至街上熱鬧得緊,早早地將原本寒夜所遺的半條街的殘冷抹得一乾二淨,言梔尋思著時候尚早,便買了幾份吃食騎馬向永泰坊奔去,家丁自是沒有多攔,他們權當做沒瞧見,放任言梔溜進去投餵自家的二公子。
謝疏林也早早地打開窗子翹首以盼。
「終於來了!今天吃什麼?」謝疏林沖他揮手,話還未說完便聞到了四溢的飄香。
言梔提著食盒放在窗台上,謝疏林便極熟稔地一層層打開,灌湯包,小餛飩,還有一碟子生煎。
「都冬至了,怎麼還買這些呀......」謝疏林癟著嘴,筷子百無聊賴地在碟子上戳著。
「能給你送都好啦,別的要排隊,我怕來不及去應卯。」言梔撿起一個生煎便往嘴裡塞,「明日就是冬至了,你哥還不打算放你出來?」
謝疏林耷拉著臉,眼神中皆是落寞無奈,「不知道,不敢問。」
言梔瞧他挨過了這許久的禁足,臉也瘦了一圈,雖說尚且不到瘦削的地步,但相比從前也沒有那略顯圓滾的肉感,家丁各個都誇他長開了,比以往更像謝聞枝了。
言梔環顧四下,突然湊近至他面前,壓低聲音道:「問你一個問題。」
「唔?你說。」謝疏林一個生煎剛送入口,忙不疊又吐出來。
言梔略顯不安地挪動步子,餘光瞟著四周,在確認無人後悄然發問:「你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謝疏林以為是什麼大事,朝他翻了個白眼,自顧自低頭喝了口餛飩湯。
「快說!」
謝疏林無奈:「好看啊。」
「當真?」言梔撚著自己的髮絲看。
謝疏林放下筷子道:「我從前竟沒發現原來你也這麼自戀,好看,你是好看,你又何必到我面前再提一嘴?」說完後他再次端起餛飩湯,白著眼喝了一口,活像是在喝砒霜。
言梔暗罵一聲「幼稚」便準備離去,臨走前謝疏林往他手心中塞了個東西。「什麼啊?」言梔問,正欲張手卻被謝疏林一把按住,「出去再看!」,他說完「嘭」的一聲合上了窗子。
言梔上馬前才攤開手心,卻瞧見一小塊梨膏糖還有一小張字條,「若我明日不能出府,幫我買碗八寶飯。」那字跡歪歪斜斜的,全天下恐怕獨一無二。
他將梨膏糖塞入嘴中,抽了汀芒一鞭,衝著刑部去了。
刑部大牢可沒有冬至的氣氛,李霈前腳剛送走一群早釋囚徒,言梔後腳進來便又是一片死氣沉沉,取來冊子時他猛地一拍腦袋,今兒個又忘記把段竹翕拎來了。
只得無奈地將樁樁件件處理乾淨,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早該是下朝的時候而謝聞枝卻遲遲未來,大抵是路上耽擱了,總不至於如此按捺不住便要去笠山。
言梔頗有些無聊地再那大牢裡頭晃悠,晃著晃著便又瞧見了那間熟悉的牢房。
牢房外的滅了的蠟燭早換上了新的,呼延臻此時坐在草蓆之上編著一個草蟈蟈,擡眸時正巧對上了言梔的目光。
稚嫩懵懂,澈如秋水,他蹙了蹙眉,道:「明日便是冬至了,往後的七日我都不會來刑部。」他的語氣盪在刑部的大牢里出奇的有些溫和的熨帖。
呼延臻低下了頭,冷笑道:「謝公子身份尊貴,本不該來此幽閉暗室,邀三五好友九州遊歷豈不快哉?」
言梔佯裝怛然,小心開口:「我已知道你的身份,王子身在暗室,難不成要終日在此?」
呼延臻扶著雙膝艱難起身,塵土掩不去他的美貌,但那雙眼卻依舊放著警示的光,「我是國賊,這是你們大齊給我安的罪名,公子刻意來與我套近乎,居心何在?」
言梔恍若心悸般退卻,與呼延臻稍稍拉開距離,可一雙手卻攀上了牢門,他蹙著眉頭道:「身處暗室,你已然是階下囚了。」
呼延臻凝眉揣度著他的心思,冷冷道:「我雖身處暗室,此心依向光明,一個身份不足以改變我的信念,伊氏國自會有忠於日月的臣民。」
「生處暗室,此心光明?」言梔眨了眨眼,頗有些無辜的意味,「可是王子如今不是日月了,怎會有忠心耿耿的臣民呢?」
「你是什麼意思?」呼延臻同樣攀上牢門,他緊緊抓著言梔的手,容色兇狠得可怖。
言梔吃痛一聲,眼眶微微泛起了紅,若他人所見必定憐惜萬分,可呼延臻卻不為所動。
言梔輕笑一聲,淡淡道:「王子......呼延灼早就回去登基了,這一切皆是他的計劃,林侍郎寵妾的死,刺殺王子,拖您在裕都,若非你已然貶為庶民,又有誰敢害你鋃鐺入獄?或許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
「你知道他登基時是怎樣的盛景?伊氏國萬民朝拜,各部落首領皆來道賀,你的那些子民,倒戈的倒戈,殞命的殞命,你還要什麼光明?」言梔眼眶依舊紅著,卻又極挑釁地沖他擡眉一笑,「呼延臻,你算什麼日月?你分明是那瓦上霜......」
呼延臻咬牙死攥著牢門,聽他一字一句緩緩而來,強忍錐心之痛。他眸中有團火,似要將他燙出個洞來。
「你說什麼?」飽含怒意的話從牙關擠出,呼延臻的指甲嵌入言梔的手背,而後者卻宛如沒有痛覺般,只單單沖他微笑。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呼延臻繃著臉問,宛如被勒住胸口無法挪動的雄獅。
言梔艱難抽回手,如白瓷的手背上布滿了條條血痕,舊傷未愈新傷又起,可他卻毫不在意。
「我好意轉告罷了,你又何必如此?」言梔略帶困惑的眼神輕飄飄掃過他緊繃的臉龐,他倚在一旁的石壁側首瞥著呼延臻,虛偽地勾了勾嘴角,「你這麼凶做什麼?」他問。
呼延臻並未答話,他呼吸急促,緋紅色爬上了臉頰。
言梔慢條斯理地整頓衣冠,將手背上的血隨意抹在了石壁上,說道:「王子自不必管我為何與你說這些,世人皆做假,囚君於暗室,權當做是疏林看不過去你被蒙在鼓裡。」
「我得出去!」縱使呼延臻強壓著聲音卻也難掩憤怒,「謝公子既來這刑部尋我,想必也是有所求,你要什麼?」
言梔輕笑走至他的面前,聳肩道:「您可是草原的狼,誰又囚的住狼呢?」
呼延臻仔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妄圖看出什麼線索來。
言梔輕點了點牢門,像是在心中思忖著,片刻,他牽出一個笑容來,「狼出不去了也無妨,王子的母親可是沙漠的毒蛇,自然學得通令堂的本事。」
「你這話又是何意?豈敢辱我母親!」呼延臻王子身份,做慣了陽謀,自然對那些陰謀嗤之以鼻。
「狡詐之徒已然稱帝了。」言梔輕飄飄一句話便已然讓呼延臻啞口無言。「我知你有諸多顧慮,此番前來也是突然乍到,王子一時拿不準主意也是情理之中,疏林今日走後得七日後再前來尋殿下了,殿下有七日的工夫慢慢想。」
「等等!」
言梔正欲離去,聽他呼喚便回眸靜待後文。
呼延臻抿了抿起皮的嘴唇,喉結艱難滑動,他乾澀道:「我有一個妹妹,此番與我一同訪齊,我入獄後她下落不明,還請謝公子......上上心。」
「未曾想,這刑部大獄中竟也有殿下的眼線?」言梔嗤笑一聲,笑聲傳入呼延臻的耳中就如火般灼燒刺痛著他,呼延臻垂眸不語。「好,我自會上心。」
呼延臻未曾想過言梔答應地如此乾脆,擡眸時,卻見他暗綠的衣角閃過長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