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
2024-09-14 12:38:46
作者: 為衣山人
呼延
那人略微一怔,隨後淡淡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是。」言梔輕輕點頭,眨了眨眼。
「那我們得交換,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告訴你我的名字,這般可好?」那人再次笑道,聲音仿佛是一條毒蛇般神秘而又危險,好似一不留心就會被咬斷脖子。
言梔咬了咬唇,好似在心中抗衡,隨即點首道:「好,我告訴你,你可不能誆我。」
那人搖頭道:「不會。」
言梔垂下眸子不敢看他,聲音細若遊絲:「我叫謝疏林,尚書大人是我哥哥,刑部最近忙,我是來幫忙的。」
「哦?」那人若有所思,然後說道:「謝聞枝是你哥哥?」
言梔擡眸望他,好似一隻不諳世事的白兔,「你認識我的哥哥?」
「這是自然,」那人道:「這刑部的犯人,哪個不認識謝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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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為何要抓你?你犯什麼事了?」言梔故作不禁疑惑提問的模樣,又生怕冒犯,垂頭補充道:「我此番是來放人的,若你的刑期短,便可早日歸家。」
「呵。」那人卻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喂!」言梔抓著欄杆沖他小聲喊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不必費心了,我回不去。」那人回眸笑答。
「為何?」
「為何?」那人輕笑一聲,隨後壓低聲音,仿佛在說一個秘密,「因為......我是一個國賊。」
「國賊?」言梔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笑來,但他垂首佯裝沉思,將那一抹本就難以察覺的笑容壓下,手指為難似的勾在鐵欄上,緩緩又鬆開,滑落,又攀上,「國賊又如何......總得告訴我你的名字,我給你算算刑期吧?」
「國賊有什麼刑期?關到死罷。」他仰首望著濕漉漉的石壁,呆在這暗不透光的地方他卻已習以為常,他用指腹掛下石壁上的水珠在手中搓撚,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他又道:「我是誰,你怎的不去問你哥?他既肯讓你來做這些個事,怎會不告訴你一個犯人姓甚名誰,反倒要你來問我?」
言梔略一蹙眉,還是將手中的冊子在他面前翻開,撣了撣那頁空白,道:「這裡漏了你的名字。」只見那人瞧見這冊子上白花花的一頁,動作一滯,卻聽言梔又道:「大約是新來的近幾個月來的犯人尚未來得及統計在冊吧,我瞧著後面也有幾頁空白。」
見他依舊不答話,言梔淡淡笑道:「方才說好要交換名字,若是你現在不打算告訴我,倒也無妨,我先將手頭上的事做完了再來找你便是了。」說完,言梔轉頭邁出幾步,餘光刻意瞟了瞟後方。
「等等,」那人突然來到牢門前,抓著鐵欄沖言梔望去,「你當真是謝疏林?」
言梔猜得出他的顧慮,便回頭假意笑道:「你不信?」
刑部大牢的走廊上,言梔回眸與他對視,一旁的蠟燭緩緩燃到了盡頭,滅了。言梔所站之處頓時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前頭蠟燭的餘光微微照亮他腳下的那一磚,仰首時,他依稀見牢中人的嘴角竟有些笑意,「我信了。」他說道。
言梔輕輕應聲「好」,不知他是否聽清便轉身離去,他再次翻開冊子開始算著月份,走至下一間牢房前敲醒了睡夢中的邋遢囚犯。
這事辦完,言梔踏出刑部大牢時,沒成想天已大暗了,遠眺昏黃的雲溶江上鋪了大半殘陽,紅透了。拜別謝聞枝後,他交代了一句明日的安排後便先打馬離去,見他總算是解開眉頭,言梔便曉得他這是要去找陸相宜了,須得得趕在淨明關寺門時到吧。
汀芒一直很安分,拴在馬廄中同諸位大人們的愛駒食同槽,也不鬧騰,見言梔來了這便伸出腦袋去探,他被馬頭拱了兩下手,言梔便拿個蘿蔔來餵。
「青笮?」
言梔望向來者,笑道:「護安大人回來了?」
李霈下馬從兜中掏出個油紙包著的韭菜盒遞給他,「剛將老人們送去安濟坊,這是一個老嫗送我填肚子的,方才我吃了一個,這個你便拿著吧。」
言梔道了聲謝,他嗅到了韭菜盒的香,肚子便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略覺著尷尬,便小口咬了起來。
李霈笑看他吃著東西,頗有些慈父瞧犢子的意味,臉上微笑洋溢,憐愛無限,「你這年紀是最貪吃的,怎麼能經得住餓呢?」
「護安大人最疼我。」言梔嚼著韭菜盒,沖李霈笑了兩聲。
李霈同他一起坐在了馬廄旁的台階之上,望著萬里殘陽,言梔吃完了方才想起什麼說道:「護安大人,我今日將冊子裡該放出獄的全都做好了記號,也一一通知過了,家裡沒人的也標記好了,明日應卯時我交給您。」
李霈聽完嘴角浮起略帶讚許的微笑,頷首道:「正好我今日也送完了這批人,明日將他們該釋放的釋放,該送去安濟坊的便送去,也讓他們過個好年。」
言梔正欲回話,餘光卻掃見了李霈的馬駒,發覺也同樣是烏雲踏雪的花色,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在心中與自己曾經的那匹馬駒比較起來,須臾,他回過神來問:「大人今日跑了這許久,我瞧這馬好像都瘦了一圈,這檔子體力活怎便讓大人來做?」
李霈乾笑兩聲解釋道:「青笮有所不知,刑部與戶部兩處皆為年關最忙,戶部忙著算銀兩,常常是算的好幾個官員頭昏眼花,算盤打爛不知多少,這是腦力活。而刑部怎樣你也瞧見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水沖了幾所牢房,成堆的犯人關在刑部大牢,前頭有各位大人們算著開支,這兩年遇上陛下嚴政,每年犯人幾何,所犯之罪皆一一統計,述職表不知寫了多少,我是萬萬干不來這勞心的活的,倒還是這體力活輕鬆些。」
「原是如此,若換做我恐怕也更情願做這體力活,我瞧著這謝大人年紀輕輕,眉頭卻都要連在一塊了。」言梔說道。
李霈問道:「青笮現如今還與兄長同住一府嗎?」
言梔雖不知他為何如此發問,卻也作答道:「是,在池照時我便與兄長同住一府,住習慣了。」
「那......近日政事堂可還忙碌?」李霈冷不丁問道,倒讓言梔起了幾分疑心,見他頓了片刻,李霈笑著解釋道:「我並非有意越權,只是裕都中常聽聞說是陛下與政事堂的幾位大人有所商討,說是年後將有大動作......只是不知這大動作是?我不過是一介郎中,這官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後晉升恐怕困難,只是想早知些休息能夠自保罷了,若是青笮知道,能否......」
言梔眉頭緊鎖,故作為難道:「我也曾聽哥哥說起過這些天十分忙碌,大約也要籌備些什麼的,但他今日回來得早,事也全處理完了,恐怕不會是什麼大事,否則怎會如此輕而易舉,趕在冬至前便備好了年後的事?」
「你有所不知,這政事堂如今有丞相,御史台的嚴大人也調來幫襯,這怎會是小事一樁?諸位大人在,做事雷厲風行的,效率自然勝於常人。」李霈擺手說道。
「嚴大人大約是來盯著哥哥的吧,我哥疑罪未明呢。」言梔說完,李霈想起了這茬,一度陷入沉思,最後輕輕點了點頭,似乎認同他所說之話。
言梔抿嘴笑道:「不然這般,我回去問問哥哥,若他告訴我,便說明也並非是什麼要三緘其口,須得不為人知的事,我明日便來告訴護安大人,若哥哥不肯說,恐怕我也沒法子了。」
李霈聽完連連道謝,道完謝,二人便騎馬各自回府,天色也逐漸暗了。
江潛放下筷子,見言梔還在小口小口啜著湯,臉上的笑意不由加深幾分,待他放下碗,這才問道:「李霈可是那刑部郎中?」
「是啊,」言梔擦了擦嘴,道:「我本以為他是個無欲無求的,平時為人也還謙和,卻不想他也對這些事感興趣。」
江潛沒忍笑出聲來,「你與他才認識幾天,便知他品行如何,為人如何了?其實倒也不是大事,怎的說也算是尋常人,若是政令來得急了,屆時不知所措,倒不如早有防備。」
「他說的這樁大事,我知道嗎?」言梔單手撐著下巴,睨著江潛看。
江潛略有些疑惑,他伸手替他抹淨嘴角污漬,道:「你知道啊,我怎會瞞你?只有言公子心不在焉的時候,西風貫驢耳,聽不著也記不住。」
「誰是驢呢?」言梔瞥了他一眼,作勢就要咬他,江潛忙抽回手愣了片刻,隨即笑道:「不是驢,竟是只小狗?」
言梔笑著與他推搡,最後竟不知怎的便自然而然坐在了他的腿上,勾著江潛的脖子,而後者卻也極其熟練地將他摟在懷中,「到底是什麼事?」言梔仰首望他,語氣沾染慍色,但眼神中卻漾開無盡的笑意。
江潛收斂笑意,說道:「武舉啊,傻瓜,當真不記得了?」
「就這事?」言梔將信將疑問道。
「就這事,」江潛道,「皇帝不想引人注目,過完年便貼告示,一月後便考,所選之人不許太多,只要精通武藝便可,此番報名也不限年齡家世,能者自可一試。」
「他以為這般便能篩出能人?」言梔頗有些無話可說之感。
江潛卻笑道:「與其說是篩能人,他更想選一個家世乾淨的,畢竟一個月,光準備也需要許多日子了,若是從四方趕來,路上都得半月,沒時間賄賂,也沒工夫攀親。」
「那我能將此事告訴他麼?」言梔問。
江潛暗忖半晌,溫言道:「告訴他也無妨,李家無將才,但得提醒他一句不得外傳。」
「好。」言梔點點頭,又往他懷中蹭了蹭,更貼近江潛胸口的溫暖,也能聽見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蟾宮使的身體裡藏著一隻小兔子,月宮少君幼時不愛睡覺,小小的孩子靠在江潛的胸口聽小兔子蹦蹦跳跳,不需要一會便能睡著,那會他也不過是個剛飛升不久的少年人。後來,月神常派他下凡,四處歷練,每回來一時,言梔便長高一大截,到後來不走了,便到了少君該四海遊學的年紀,也不需聽什么小兔子了。
「聽你這話,像是明日還要去刑部?告訴他便回來嗎?」江潛問,他心想著後日便是冬至,若要玩上一整日,須得先好好休息一整日再說。
可言梔卻否定道:「回不來,謝聞枝說明日照樣去,還有許多事呢,讓段竹翕陪我去吧,若謝聞枝同意,便讓他批那些無關緊要的公文,若謝聞枝不同意,便跟著我也好使喚一二。」
「好,倒也不需他是否同意,我寫封信,你明日交於他便好。」江潛說道,他心知謝聞枝此人的脾氣,秉性,總得與他解釋一二,也懂得他行事風格,若不做完事,誰也輪不到休息。
若送言梔去大理寺謀差事,是否會好上一二?江潛如是想著,卻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與其在雲歲騖此人手下干輕鬆的行當,倒還不如忙碌些,至少上峰是值得信任之人。
言梔在他懷中漸漸起了困意,突然來了一句:「你猜我今日看見誰了?」
「誰?」江潛撚著懷中人的青絲問道。
言梔略略挪了挪身子,道:「呼延臻,那個王子。」
「呼延臻?」江潛想起了此人,前不久以謀害齊國官員之名暫時收監,其叔叔呼延灼趁虛而入,在伊氏國登基了。這如何看來都像是兩國的一場合作,魏煦昭與呼延灼的陰謀,但便就奇在朝野之上無人事先知曉此事,事發之後也無人提起,大家似乎皆是心照不宣。
「他認識你了?可有說什麼?」江潛忍不住追問道,事關兩國,他唯恐言梔落了套。
言梔搖搖腦袋,「我告訴他我叫謝疏林,他大約是信了。」說完,言梔尋思了半晌,補充道:「他模樣生的好看,長得也高挑,是那種足以蠱惑人的容貌,像是條毒蛇,但眼神卻又像是草原上狠戾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