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路
2024-09-14 12:38:40
作者: 為衣山人
指路
言梔順著他所指之處悄悄望去,即將探出的身子被謝聞枝輕輕攔住,以免他被發現無端生出事來,只聽得一陣「轟隆」壓過鈴鐺的肆意吵鬧,過了片刻,那兩種無以名狀的可怖聲音盡消殆盡,從方才的門扉處緩緩走出來一位男子。
黑衣,蟒袍,言梔雖只與雍王見過一面,容貌尚且記不真切,但此時不必想,便也猜到了他便是魏邤。
「看見了嗎?」謝聞枝說著,將言梔輕輕帶回了洞穴深處,好在這地宮周圍窟穴密布,他們總有藏身之處。
言梔喃喃道:「沒想到那裡頭居然還有暗門,不知他有沒有發現你我存在?」
謝聞枝一時也摸不准,但此時語氣也趨於平淡,「若他是因那銅鈴聲響出來查看的也不一定。」
言梔依言頷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將身子往前探去,「怎麼了?」謝聞枝問。
「若他是要出去,咱們跟著他的路線走或許也能找到路。」言梔壓低聲音道,窟穴之中,就算是細碎的耳語也能讓二人聽得真切。言梔見謝聞枝不答話,又道:「總好過在此坐以待斃,不消幾個時辰又要上朝,你未曾告假卻未立身明堂,又是一樁解釋不來的罪愆。」
謝聞枝略一思忖,道:「我離得近些,我來看吧,只是我們只能見他這一段路程,後面的怕是會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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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在手,也能由此找到幾條路來。」言梔答道,接過了他遞來的地圖,借著從洞外灑進的唯一一點光亮,再次細細地觀察起來。
半晌,謝聞枝的目光淡淡從洞外的風景移開,掠至地圖之上,他指了一條小路,正是魏邤所走過的,言梔看著那圖上的羊腸小道再次陷入了沉思,腦海里泛起幾種極有可能的路徑。
本想與言梔一同尋路的謝聞枝突然面色一沉,他的目光落至了遠處的練兵台上,「快看,他們在幹什麼?」
只見那兵陣中的每一卒皆盤腿席地而坐,每一個都耷拉著腦袋,不知是在做什麼,休憩,亦或是假寐。言梔正想要開口詢問,卻被長吸進口的氣嗆得咳嗽不止,他極力捂著口,強壓著發出的聲音,鼻尖被刺的酸痛,就連眼眶也泛起紅。
「咳咳.......咳咳咳!」
見他如此劇烈的咳嗽,一個可怕的想法浮現在謝聞枝的腦海中,他屏息凝神,略微細嗅那空氣中瀰漫的氣味,頓時大驚道:「是迷神散!快捂住口鼻!」
可惜未等言梔聽清,他便恍惚了神情,只覺得眼前的謝聞枝陡然生出了許多個來,重重疊疊,再然後便是一片漆黑,「咚」的一聲,他的腦袋落至謝聞枝的肩頭。
不知過了多久,言梔緩緩睜開雙眼,卻見周遭漆黑一片,自己好似遁入在一團混沌之中,他強撐著身子起來,卻覺四周陰濕,混沌之中的他只覺得一片祥和,儘管擡足時好似足下有黏連不斷的泥漿,每一步都行的艱難。
但卻未曾感到一絲的急迫揪心,苦惱萬分,他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又好像什麼都還記得。
忽然,一陣橐橐腳步聲漸近,言梔環顧四周尋找著腳步方向。
「言梔!」
「誰?」言梔仿佛聽見了誰的呼喚,卻四顧茫然。
「言梔!言梔!」
那一陣呼喚再次響起,那聲音不辨方向,不分男女,時遠時近,親切卻又疏離。
「是誰?」言梔耐心詢問,他好像沒了一切不寧的焦躁心緒,此時六根反倒清淨。
「言梔!言梔!」言梔怔愣著呆呆立於原地,忽覺背後受人輕點,他緩緩回顧。
「是我!言梔!」那是一個總角小童,眉間一點硃砂,笑容可掬的模樣,言梔好似見過,又好似沒見過,不知怔愣了多久,他方才如雷擊般恍然,「哦,是你。」
言梔可算是想起了究竟在哪見過他,「你是許先生的小童。先生幫我修好了簪子,還未來得及答謝便長辭於世,真是罪過,罪過,可你又為何在此?」
那小童笑面依舊,「我來為你指路!」
「指路?指什麼路?」言梔茫然問道,他怎樣也想不起自己為何遁入虛空,來此為何,歸去又為何,他下意識伸出手去觸碰那小童如鶴的白衣,卻摸了個空,手徑直穿過了他的身子。
「嘿嘿嘿,嘿嘿嘿。」小童不知為何笑了起來,好像是被觸了笑穴,又好像是奸計得逞。
「你疼嗎?」言梔抽回手,不知該問什麼,但總覺著此舉冒犯,多有些不好意思。只見那小童飛至他的眼前,伸出右手向前一指,只見那虛空撕裂出一道口子,懸崖處乍現一道被枯藤掩蓋的石門。
「哦,我該走了。」言梔看著那道石門,訥訥開口。
「言梔!言梔!」卻聽那小童依舊呼喚著他的名字,而言梔回頭再問:「怎麼了?」
那小童卻依舊嬉皮笑臉著說:「你丟東西了!你丟東西了!」他的笑音像是銀鈴般叮叮噹噹,但不清脆,多了渾濁,卻也不刺耳,但聽著總讓人覺著虛幻。
「東西?」言梔眨了眨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丟了什麼東西?」
那小童腳輕點地,頓時騰空而起,一把將言梔向那撕裂的口子狠狠一推,「你親人給你的信呢?你親人給你的信呢?」
「你的信到哪去了?」
是啊……我的信呢?我阿姐給我的信呢?
還未來得及詢問,頓時,虛空破碎,混沌消散,那小童在他眼前被撕成碎片,一陣強光刺入眼中。
言梔強忍著頭疼艱難地睜開眼,卻見咫尺之處便是謝聞枝修長雪白的脖頸,他長吸幾口氣,頭腦還是昏昏沉沉,心裡又是紛雜萬分。
「你醒了?」謝聞枝感受到了他的動靜,垂下眸子問。
言梔點點頭,只覺得渾身酸痛,「方才怎麼了?」謝聞枝無奈回答:「方才不知何處釋放了迷神散,你吸入許多,我在斷案時曾接觸過此類藥粉,熟悉味道,便屏息凝神,故而未能將我同你般迷倒。」
迷神散?言梔頭一遭下凡,自然也是頭一遭聽說過這人間的「神丹妙藥」,心道真是厲害,凝神間又想起了方才的夢境,半信半疑地探出腦袋,向著那小童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一道枯藤掩就的石門乍然出現在東北角!
「那些士兵是被人拖走的,你睡了大約兩個時辰,我只是估算著時間罷了。」謝聞枝看他反應劇烈,長嘆著再次說道:「那些士兵每一個時辰換一撥人,那一撥假寐時被另一撥人拖走,那些人便再回來列陣習武,你睡著的這些時間裡換了兩撥人,大約便是兩個時辰。」
「那這般看來,這酆都士兵當真還不少?」言梔揉著太陽穴,向他指了指那道石門,扯謊道:「方才昏倒前我便想說,依魏邤走的路徑,我在這地圖上一一比對,或許那道石門便是出口。」
謝聞枝凝眉大駭,半晌才道:「真是奇了......這近在咫尺的,兩個時辰我竟從未發現?」
言梔苦笑,語氣澀滯道:「或許是那枯藤掩蓋,難以察覺吧,謝兄便與我去碰碰運氣。」
二人就這般默默前行了不知多久,終於避開人群眼目,來到那石門面前,果真有著與幾個時辰前進來時一樣的景色,兩個翁仲像擺在眼前,言梔摸索著機關,不知碰到何處,那石門果真便「轟隆隆」擡了起來。
謝聞枝與他皆是驚詫,順著石門後的窄路走去,不知又是多久,果真見點點光斑灑在眼前,再出去時,推開半掩的石磚,果真見日光灑落,言梔半眯著眼與他扶持著出了洞窟,便一個趔趄扶著一旁的巨石假山,依靠著呼著氣。
「總算出來了......這......這是哪?」言梔環顧四周,喘著氣問道。
謝聞枝頗為頭疼地查看四周,最終還是在不遠處的長亭外確認了方向,長亭外便是斷崖洲,這亦是一處極美的風景,只是二人此時已無心再看,好在斷崖洲外有一村落,順著謝聞枝的牽引,二人這才來到了村口。
言梔見一老者牽馬,走向前問:「老先生,我能否買你這馬?」
那老者瞧著他一身青衫,便曉得言梔的官階,想來定是富足之人,只是如今蓬頭垢面的頗為不雅,不由撚鬚思忖,「你有多少錢?」
這是謝聞枝走向前去,他出門並未帶銀子,此時只能全靠言梔接濟。只見言梔從袖中扯出自己的錢袋,裡頭是江潛不久前才給自己的碎銀,便索性全倒在手中。
老者一瞧這許多的銀子,登時眼冒金光。
此時謝聞枝輕咳兩聲,從他手中撚起兩塊向老者遞去,尋思著一匹劣馬,這兩塊碎銀綽綽有餘。
「嘁嘁嘁,這怎麼夠!我這馬陪了我多年了,可是你這兩塊銀子便能帶走的?」
二人聽聞此話面面相覷,只見他倆面色鐵青,又沾泥帶灰的,不由笑出聲來。言梔索性將所有銀子都交到了老者手中,說道:「眼下天將遲明,我與這位哥哥有著極重要的事要回城去,不然怕是趕不上時辰了。」
那老者尋思著大抵是這小官趕著應卯,臉上藏不住笑,數著銀子將韁繩遞給了言梔,二人未曾多想便共乘一駒,趕著時辰飛快地回了裕都,但再快也不能莽撞,謝聞枝駕著馬繞道赭丘,先將言梔送至江府後頭,自己便趕回永泰坊了。
言梔心中苦澀難鳴,他牽袖打了個哈欠,正欲推門而入,卻見林隨意提著草料來到了馬廄飼馬。
「祖宗!」林隨意瞧見他落魄模樣,「嘭」的一聲放下木桶,忙趕至他身旁查看,「你去哪了?怎麼才回來?怎麼搞成這幅樣子?」
言梔被他強扭著從後院回了府,一言不提方才事,只問道:「江潛呢?」
林隨意瞟了他一眼,呵斥道:「你還知道回來?大人一夜未眠,不知派了多少家丁去尋你!皆是未果而回,我可差點也挨他鞭子!」
言梔這才方覺事態嚴重,語氣都有些飄忽:「他打人了?」
林隨意長嘆,「昨夜既怕尋不見你,又害怕將事情鬧大,偷偷派人將全裕都都翻了個遍也沒尋見,連恭大人也是夜不能寐,全裕都找人。」又道:「好在你此時回來了,趕緊換身乾淨衣裳,我去稟報大人。」
林隨意一路小跑去前廳,一步三回頭,生怕言梔再跑了去,倒像是捨不得郎的姑娘。
回到屋內,言梔對著鏡子,這才發覺自己的慘樣,好在此時面色也逐漸紅潤起來,他卸了簪,正想著整頓衣袍,卻發現青衫早已被岩石所裂,慘兮兮的一角垂至腳邊。
不一會兒開門聲響,只見江潛眉眼陰沉,嘴角卻扯出個笑來,像極了來勾魂索命的黑白無常,只聽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道:「公子終於肯回來了?」
言梔戰戰兢兢,不知究竟該站該坐,見著了江潛的兇狠模樣不覺著憂心忡忡起來,可心中又泛起陣陣委屈。
這才看清楚言梔模樣的江潛此時卻也愣了半晌,他凝眉來至言梔跟前,緊緊捏住他的肩頭,憂心問道:「去哪了?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果然是氣不過三秒,言梔也算是安下心來,他抿著嘴,半晌才囁嚅出一句話來:「我,我餓了......」
江潛闔眼嘆道:「我去吩咐下人備早飯熱湯,你好好洗淨了,換上乾淨衣裳,吃了早飯便睡,刑部我會替你告假。」
「你要去上朝了嗎?」言梔緊抿著唇,眸中隱匿著許多複雜情感。
江潛溫言笑道:「你若是想我告假陪你倒也無妨,只是你現如今便想好了說辭來搪塞我嗎?」他的笑聲中不知為何種情緒,好似又氣又惱,但卻是怎樣也無可奈何得了的。
言梔眉眼低斂,卻會錯了意:「我不會搪塞你,還是去上朝吧,上朝也好,尋見了謝聞枝讓他說與你聽,也免得你對我疑心。」說道此處,言梔在心中冷哼,氣惱地將在地宮時自己為江潛記上的一筆功勞給狠心抹去。
「謝聞枝?」江潛蹙眉問:「你昨日與他在一起?」
言梔頭也沒擡,語氣中辨不出情緒,他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實則是望著鏡中江潛的倒影,「是啊,我與他在一起,你自便去問他好了。」他的語氣頗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大夢初醒的意味。
江潛正欲喟嘆,卻聽林隨意敲門而入,他探出個腦袋來提醒著時辰,若是再晚一會,恐怕會耽誤了上朝。
聽他的提醒,言梔不由在心中擔心起謝聞枝起來,不知他該會有怎樣的效率來回府,更衣,漱洗。正尋思著,江潛卻來至自己的身後,在他滿是泥垢的鼻尖上輕輕一吻,言梔錯愕地顧盼身後人,而身後人卻如功成後拂衣身退般推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