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

2024-09-14 12:38:34 作者: 為衣山人

  地圖

  謝聞枝迫使自己清醒過來,但神思卻猶有一些迷糊,言梔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進退為難。「不如謝兄還是去歇息片刻吧?總之還未到時辰,或是先回宅子倒也無妨。」言梔心知謝聞枝就算無一分精神也不會將時間浪費在補眠之上,此話不過是客氣罷了。

  誰料謝聞枝聽他此言後仰首望了望四方角隅,裕都雖已停止驟雨,但階上屋內皆是一片陰濕之氣,重雲壓於屋檐,倒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如此也好,我先回府一趟,你將桌上的公文替我批了,晚些送到我宅中。」謝聞枝幹澀道,望了眼略有些遲疑的言梔,隨後便卸下官帽捧於手上,轉身離去了。

  「這叫什麼事?」言梔為難道,見青梧「倏」的一下也沒了影,只好作罷,他在院中看了會花,聽聞衙門內人聲逐漸嘈雜便尋思著大約是快到了時辰,他正欲回到屋內,一直黑羽信鴿撲騰飛落至了他的肩上。

  言梔蹙眉看著那肥鴿,取下了他腳上纏著的紙條,正猶豫著萬一是他人寫給謝聞枝該如何是好,但手中動作卻已將那信條展開。

  「看東南角的那片雲,可像是公子腿上臥著的軟酪?」言梔看完忍俊不禁,看著端正的字跡,不必想便是江潛的手筆。他忙回屋內尋紙筆,同樣寫了張字條讓信鴿送去,他將肥鴿往天上一拋,那鴿子重得直直地向下砸去,直到即將觸地,這才撲棱兩下重新飛回了天際。

  不久,在政事堂外閒站著的江潛遠遠瞧見了那肥鴿徐徐飛來,不由露出了個笑臉,忍不住向前幾步親自去迎那肥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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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潛摘下胡亂綁著的紙條,細細地讀了起來。

  「謝聞枝想睡覺,留我一人在刑部看公文,公文也看不明白只覺得廢話連篇不知所云,這等事還是讓段竹翕來做要好一些,只是不知該用什麼藉口讓他陪我應卯,謝聞枝處又如何矇混過關?天邊的雲像是軟酪,但為何我卻覺得更像是四仰八叉躺著的大人?」

  展開紙條的那一刻江潛不由心驚,這么小的一張紙卻寫得密密麻麻,待他讀完方才好笑地將紙收入囊中,回政事堂又寫了張信紙讓肥鴿送去。

  「無關緊要的予他一觀倒也無妨,毫無頭緒的帶去謝宅,其餘的帶回府,大人替公子瞧瞧。」

  江潛剛送走飛鴿,便瞧見嚴暄與恭叔霖二人如約而至,欣然與他們見禮,心裡想的卻是要是言梔回了信而自己不在該如何是好。

  與此同時,言梔在苦等的寂寞中百無聊賴地賞著窗外的花,隔壁底下壓著的正是一頁也沒看的公文,只覺得身心俱疲,早知如此便也和謝聞枝告個假,也回府睡大覺罷了。

  正尋思著,眼見信鴿來到自己的面前,他讀完江潛的話也懶得回了,安下心來,將那一沓公文仔細分好了類別,便趴在上頭開始假寐了。不知過了多久,刑部的鐘聲再次敲響,他這才一個激靈恍惚而起,公文上還淌著一灘水漬。

  言梔擦了擦嘴角,無奈地用袖子擦拭一番,誰料公文竟起了毛邊,這下可好,只能抱著藏著帶回府里去了。

  「這便是陛下欽點的員外郎?」「聽聞是丞相遠親,想來其中也是大有文章吧。」

  「唉,早知如此,早些年我也去攀個親,也不至於在這小小郎中上蹉跎了這麼多年。」

  「郎中可是五品,不小啦......」

  言梔抱著公文,刑部與江府並不願,他牽著馬緩緩走著,那些風言風語全當做沒聽見,突然想起了西大街的酥餅,突然翻身上馬將公文折進了袋中,他顧不了這許多了,剛出爐的酥餅搶手,再晚些就該輪不上他了。

  言梔牽著馬排著隊,在一眾人中頗為引人注目,熱騰騰的一袋酥餅一拿到手,他便再次上馬,只不過這一回是不疾不徐地邊吃邊騎,不知走了多久,汀芒好像也生了饞蟲,越走越慢,直到最後乾脆打了個響鼻停在原地。

  「走啊。」言梔含糊著催促一聲,晃了晃腳,而汀芒依舊沒有動作只是立在道旁,言梔乾脆也懶得理會,自顧自香噴噴吃著,想著乾脆吃飽了再回去也並無不可。

  「吁——」正聽見聲音,言梔還未瞧見人,便先瞧見了一隻從後伸過來的手飛快地往油紙袋裡掏了掏,撈走了三塊酥餅。

  「操,誰?」言梔猛然一回頭,只見恭叔霖正撚鬚嚼著,酥餅碎碎糊在他的白須上,看不清楚嘴在哪,只看見那白鬍子正有節奏的動彈。

  「香。」恭叔霖就扔了一個字,便一挪屁股要打馬離去。

  言梔略一蹙眉,擡手將他的韁繩攥緊在自己手中,憤憤道:「老頭!搶我吃的幹什麼?」

  恭叔霖咂咂嘴,像是在回味口中餘味,「不就是幾個餅麼,真小氣!」

  言梔冷哼一聲道:「我排了小半個時辰的隊!」

  「哎呀呀,明天再給你買不就好了!」恭叔霖剔著牙不屑道。

  這場面惹得言梔心中滿是不快,氣得他一拽他的韁繩,單手抽了汀芒一鞭子,喊道:「駕!老頭,這事沒完!和我回府讓我哥哥教訓你!」

  恭叔霖翻了個白眼,擡擡眉聳聳肩,坐在馬上被他拽著走,走無聊了便從他的馬袋裡抽走那一沓公文,看一份丟一份,待回到相府,恭叔霖正巧丟完了最後一份公文,風一吹過,正好落在了等候在門前的江潛的腳邊。

  「嘶......」言梔後頭瞪了眼,捏起個拳頭在他面前比劃,「找死啊老頭?」

  恭叔霖啐了口,慢悠悠地下馬,「這東西你自己都不看,替你扔了反倒來罵我?嘖嘖嘖,傳言都說你言公子相貌如何,偏不說你性情,如此性情恐怕誰說你一句都得半夜砸他家的門。」

  言梔懶得理他,被江潛扶著下馬,只見恭叔霖一躍跳上了門口的石獅子便坐了下來。

  「搶我酥餅不夠,還要搶我的位置?」言梔正要上前踹他,卻被江潛一把拉住了胳膊,硬生生拽到了他的懷中。

  江潛笑著圓場:「帶恭先生來府上做客啦?我之前便覺著先生與你性情相似,定是投緣,卻不想已然混的如此熟了。」

  恭叔霖鬍子一抖,冷哼道:「我性格瀟灑,你小子卻沒我灑脫,說什麼性情相似,恐怕是望塵莫及!」

  「都和你一樣,一把歲數了搶人東西吃?」言梔冷笑一聲:「什麼望塵莫及,我看是唯恐步你後塵還差不多!」

  說話此番話,他將地上的公文一一撿起,又上了馬,江潛正不解著,走向前要去挽留,卻聽得言梔惱道:「要做客你一人做吧!我還約了謝大人,便不奉陪了!」

  江潛插著腰無奈地看著馬背上的人如風般打馬離去,便是幾眼便再看不見人了,長嘆一聲,「這是又怎麼了?」

  恭叔霖還在石獅子上玩著獅子口中的石球,儼然一副不亦樂乎的模樣,江潛搖了搖頭,無奈地將大門敞開,向以往休沐一樣拉了張躺椅坐在門口曬著夕陽。

  言梔駕馬來到謝聞枝的宅邸前,看著匾額上遒勁有力的「謝宅」二字,不必想便是當朝皇帝御賜的牌匾,敕造的謝宅,彰顯著皇帝對謝聞枝的器重,但這器重卻不是獨一份的,江府,陸府,甚至是工部尚書的私宅都有著敕造二字,魏煦昭向來是廣施雨露,他一向樂意看這些苦讀入仕的臣子猶如深閨怨婦般爭搶聖恩,最後鬧得兩敗俱傷,獨他一人身處高堂。

  謝宅的守門人見言梔見得多了,自然覺著眼熟,不必等他表明來意,守門人便哼哧哼哧地跑回院裡去尋謝聞枝,得了令,他恭恭敬敬地引言梔去向謝聞枝的書房。

  這還是言梔頭一回來到謝聞枝的書房,相較相府更為寬敞,卻沒有矮榻供其小憩,三五盆蘭花,兩三盆矮腳松,幾盆不知名的花草堆疊在一塊,夕陽正好透過窗子落在那花草處。謝聞枝當真是愛花之人,侍弄花草早就成了他的頭等要事。

  言梔順著夕陽望向那窗子外,卻不想瞧見了一間屋子,謝疏林捅破了窗戶紙向自己近乎癲狂地招手。

  他還沒被放出來啊......言梔心中正可憐他,卻聽一陣腳步逐漸清晰,正向自己走來。

  「來了,在看什麼?」謝聞枝已然恢復了精氣神,眼下的青黑尚且淡淡殘留,但卻看似與尋常時候無異。

  言梔乾笑兩聲:「哈,哈哈,我看謝兄種的這蟹爪蘭可愛逗人,不由得多看了會。」

  謝聞枝若有所悟,頷首道:「你若喜歡,我便讓下人收拾出一盆來給送去江府。」

  言梔正欲言謝,卻聽謝聞枝道:「你隨我來。」說完,他便徑直走向了書房的長案旁,從垛疊成堆的書冊中抽出兩張白宣來,遞給了言梔。

  「這是青梧不久前在趙府尋到的,藏得極為隱蔽,你且看看。」

  拿到手的是兩張圖紙,與其說是圖紙,不如說是地圖,只是言梔不熟悉裕都全貌,只能大抵在心中估摸著圖上是哪一處角落。

  「你可認得這是哪?我平日裡鮮少在裕都閒逛,愣是尋思了許久也沒想出是何處。」謝聞枝說道,神情略有些無奈。

  言梔瞧著一張是街道的粗略地圖,另一張更像是某處宅子,卻又不像是宅子,倒像是處同蓬萊島諸殿般的景象,背山靠水,這並不像是裕都中的哪處景致。

  他拿在手中,一時不敢確定,「這當真是在裕都嗎?」

  謝聞枝長嘆一氣,默默點頭。

  「謝兄於此是如何篤定?」言梔不經意問道,卻久久不聽他答語,故而話鋒一轉:「不如......問問疏林?」

  「謝疏林?」謝聞枝吊起一口氣,目光淡淡從言梔身上掠過,「尋他做什麼?」

  言梔轉眼看了一眼窗外,謝疏林的手好似放棄般垂落在窗外,笑道:「疏林有一項超群才能,那便是走過的路,閉著眼坐在馬車上那都認得哪是哪,曾經我還不信,直到有一回......」言梔正想提起他倆去尋許先生做簪子的那檔子事,突然發覺謝聞枝並不知曉此節,遂閉了口。

  「直到有一回怎麼?」謝聞枝問。

  「呃......」言梔一時犯難,吞吞吐吐道:「有一回與他遊覽裕都,他提起自己哪都認得,我便讓他閉上眼說說如今馬車駛至何處?可有彎道?可有岔路?左右分別是哪家鋪子?豈料他對答如流,無不可得。」

  當然,言梔當初只是問了兩個問題罷了,如此說來不由將謝疏林神話一番,但若是如此既能認得地圖上所繪何處,又能為他尋條將功抵過的路子,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知謝聞枝所信幾分,只見他摸著下巴,喃喃道:「當真有這般厲害?」

  言梔點頭如搗蒜,「我從未見過如此奇人了。」

  半晌,謝聞枝冷哼一聲,說道:「沒想到玩也能讓他玩出花來,事到如今也無他法,便去問問看吧。」

  言梔此刻依舊點頭,再不多說,只是默默跟在他後頭,謝聞枝往抄手遊廊走去,並未瞧見那破窗外耷拉著的手臂,言梔尋了個想小解的由頭,隨著下人先行離去,留謝聞枝獨自默默等待,直到他在假意方便完兜兜轉轉回去時,刻意路過那破窗下頭,用力往謝疏林白花花的手臂上劈了一掌,輕而不失厲色道了聲「你哥來了!」,隨即一路小跑回到了謝聞枝的跟前。

  謝聞枝擡眉道:「這麼快回來了?」

  言梔訕訕撓頭,應了聲「是」,便跟隨他繼續走去。

  不知為何,面對謝聞枝自己逐漸有「不是親兄,勝似親兄」之感,對他卻也多了幾分恭敬,更多了些許畏懼,更不敢在他面前有所造次,或是像自己玩弄世人般娛弄他、欺詐他。而在孟黎書面前,自己是斷然沒有這般感受的,更別提師生情分早已變了味的江潛。

  大約是常常聽謝疏林牢騷的緣故吧,言梔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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