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

2024-09-14 12:37:55 作者: 為衣山人

  梔子

  馬車在江府大門前停下,林隨意還未擺好木階,言梔便先他一步越進了大門,好像自從他來到人間的那一天起,這木階就再沒受到任何一個人的踩踏。

  江潛目光柔和,睨著飛奔進後院的身影,似笑非笑。

  「大人,」下人將馬車駛至一旁,林隨意也來到江潛的面前伺候:「屬下有一事,不知是否當講。」

  江潛瞟了他一眼道:「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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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早林侍郎來府上的時候,屬下也在,」林隨意猶豫半晌,繼續道:「屬下攔著他,聞到了些味道......」

  「味道?」

  林隨意點了點頭:「是,先前公子從趙府回來那天沾了些氣味,大人您交代過讓我留意,屬下雖不知公子沾的是何種氣味,只知道是淡淡的花香,但今日林侍郎往我身上撲來時,屬下也聞到了淡淡的花香......」

  江潛注視著他問:「什麼花香?」

  林隨意似在思忖著,倒抽了一口涼氣:「大約是......梔子那樣的香味。」

  江潛皺眉,駐足庭前:「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傳幾個菜送來吧。」

  書房中,言梔不端不正坐在躺椅上,小腿勾住扶手,履盪在足尖。他時不時延頸望著門外。

  江潛此時推門而入,雨漸漸下得大起來,未沾一滴水,卻也是一身潮濕。他將官服脫下,改換了一身平常著裝,外頭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大氅,他來到言梔身旁,輕輕擁著,雙手隨意搭在他的腰間。

  「衣焦不中,像什麼模樣?」言梔笑了一聲,被他箍在懷中掙扎了兩下,想必是知道不過是徒勞罷了,便也任他靠在自己肩頭。

  江潛的鼻息打在他的雪堆玉砌似的脖頸,他半眯著眼,心中尋思著的全都是若言梔換上陸相宜那般的紅衣,是否也如同一枝寒冬的翹首紅梅那般惹眼。他忍不住將他的衣領往上提了提,卻又想學著言梔的驕縱模樣,也在他的肩頭咬上一口,磨出牙印子來。

  不過......江潛的眼神又瞟向了他架著的那雙腿,不經意笑出了聲。

  言梔形貌昳麗,誰人都忍不住夸上一句他的長相干淨不俗,殊不知這周身上下最惹人眼的卻久藏於裳下,若非是朝夕相處,怕是永不得見。

  「問你話呢,你在想什麼呢?」言梔瞧著江潛但笑不語,狐疑道。

  江潛的手不由自主搭在了他那一雙腿上,衣裳之下又是一片雪白,他笑道:「我本是要與你說正事的,誰成想,又被你惹得心神不寧。」

  言梔雖不知從何說起,但語氣卻緩和下來:「我可沒惹你,怕不是丞相自己想入非非,前不久還笑謝聞枝看著姓陸的就走不動道,我看你和他是一路貨色。」

  「是是是,言公子教訓的是。」江潛笑語連連,將他橫抱在自己的髀間坐著,言梔順勢勾住他的脖子,隔著衣裳狠狠在肩頭咬了一口,疼得江潛倒吸一氣:「天生屬狗的,這毛病是想改也改不掉了?」

  「狗還要啃骨頭磨牙呢,你有見過像我這麼溫柔的嗎?」言梔略有些得意。

  江潛搖搖頭,直說沒有。

  言梔突然一轉話鋒道:「那你說說,方才在和他外面聊什麼呢?衣服濕了也不知道進來,我聽不得?」

  江潛再次搖頭,對他坦白道:「林隨意發現了一些端倪,一直找不到機會和我說。」

  「什麼端倪?」

  「他聞到林大人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江潛放低了聲音,在外頭站著的侍女眼中看來,二人更像是竊竊私語,相互呢喃。

  「當真?」

  「當真。」

  言梔不禁再次回憶當初的情形,自己去完趙府後便沾染了一身香,江潛本以為是他故意為之,不過現下看來,更是另有玄機。

  「我得去找一趟謝聞枝。」言梔喃喃道,沒敢擡高聲音。

  「他素來喜好花草,侍弄這些要花心思,沒準對提取花水也有所了解,但這裕都中人從不是非黑即白,若是輕信一人,難免會陷入蔽脅。」江潛認真道,表情也嚴肅下來。

  言梔玩弄著他的髮絲,一圈圈纏在手指上:「狐埋狐搰,便是保全之法麼?」

  「謝聞枝並非你我之敵,亦非你我之友,他舉手投足皆尚有顧慮,更何況每與你交涉?」江潛想去看他的臉,奈何言梔抱得緊,自己只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蘭麝,那是下人們日日薰衣裳的緣故。

  言梔依舊輕晃著腿,不以為意道:「我連你也不信,更何況他。」

  天色昏沉,只留桌上噼里啪啦的燭燈。林隨意蹲在屋檐下,雨鏈摟不住水,盡數往下淌,他拿著木棍扒拉著碳爐里的灰,露出香噴噴的紅薯,「燙燙燙——」他捧在手心裡的紅薯亂跳,最後還是啪嘰一聲落在了石階上。

  言梔蜷在椅榻上瞧著,桌上珍饈琳琅一筷子也沒動,江潛卻在盤子裡給他挑著魚刺。

  林隨意撿起紅薯,扒開皮就往嘴裡塞,熱氣從他口中竄了出來,他仰面呼著氣,眉頭也漸漸展了開來,眯著眼睛開懷地笑。

  「有這麼好吃?」瞥見言梔抱怨似的目光,林隨意竟也懶得躲,捧著半塊紅薯在他面前晃了一圈:「香不香?」

  言梔眼光閃爍:「還......有點香。」

  林隨意皎潔一笑:「小公子身子嬌貴,怎麼吃得慣雜糧?」他猛地收回手,將剩下半塊紅薯塞進了嘴裡。

  「你!」言梔跳下倚榻,鞋也顧不得穿就往外沖,林隨意提著碳爐跑得飛快,而言梔卻停在了階上積水旁,「嘖......」言梔冷哼一聲,進退無措。

  江潛忍俊不禁,向他招手,「快回來,秋風最惱人不過,你也不知道冷?」

  言梔回頭望他,鼓著臉像是心有不甘的模樣。

  「快回來,衣服若再沾了雨水,豈不是要難受一整天?」江潛溫言道,眸光溫柔,「剔好了魚肉正裹著湯呢,涼了你可還願意吃?」

  言梔聽見「魚肉」二字便眼放金光,他跳回屋子「哐」地一聲合上了門,坐在江潛一旁便拿起了筷子。

  江潛搖搖頭笑道:「都多大了......」他抱起言梔的腿,將他一雙腳塞進了自己的衣服里,言梔踩著他的肚子,江潛便放鬆下來,觸感也軟了許多。

  言梔往嘴裡不停送著魚肉,心裡想得卻還是那香噴噴,會在手上亂跳的紅薯。

  「吃著碗裡的,心裡卻想著別的。」江潛執箸在碗沿輕敲,「一會我去給你烤,先將飯吃了。」

  言梔自然欣喜歡暢,自從來了人間,雖說江潛處處照顧他的心思,成日裡變著法兒給他換口味,但卻依舊拿不準他的心思。他什麼都不挑,但好像什麼也提不起興趣,只有那螃蟹看著還算歡心,但體寒如他,言梔終歸是不能多吃,他也無怨言,只是一邊想著垂涎欲滴,一邊又罵它吃著麻煩,結構乖張。

  可言梔又何嘗不乖張?

  他踩著江潛的肚子卻還不夠,連他夾著碗裡的菜也一併奪了過去。而江潛卻只能無奈搖頭,扒著他不吃的青菜。

  一塊魚肉突然掉在了江潛碗中,言梔嘴裡還嚼著肉,笑吟吟道:「交換!」

  「快吃吧,一會帶你去玩。」江潛笑道。

  「去哪玩?」言梔問道:「出了事你還有心情玩?」

  「那又如何?若是不想出去,我便叫人把那人帶到府上,等會我們去後院找他。」

  「誰?」言梔歪著頭,沒心思吃了。

  江潛無奈地又敲了敲碗:「吃完這碗飯,我先給你烤紅薯,再讓林隨意把他帶來你就知道了。」

  急雨已過,淅淅瀝瀝還灑著點微雨,卻也是藏匿在風間。沒了先前的囂張氣勢,言梔披著斗篷膽子也跟著大起來,依舊是那般他前頭跑,江潛撐傘在後頭追。

  江潛有了先見之明,便揪著言梔的衣袖不放,細雨中他嗔怪的眼神卻顯得迷離,一把油紙傘擋在他的眼前,替他遮去一切風雨。

  「慢些,別跑。」江潛陡然多了許多輕鬆愁,可言梔善睞明眸卻又如湯沃雪般化解他的一切愁緒。

  林隨意早就在亭子裡等著了,湖心亭旁的水榭還未打掃出來,只好將客人帶至此處等候,燈火鋪了半張湖,言梔輕而易舉就繞至了入口□□處。

  江潛收傘交給侍女,將自己的披風與他換了件,沾了雨水和泥點子的披風便跑到了江潛的身上。他毫不在意般拉攏領口,看向一旁商人打扮的男子:「這便是那掌柜了?」

  大腹便便的掌柜沖二人艱難行禮,笑容可掬:「問丞相大人的安!想必,想必這便是相府的言公子,果真是,果真是......」

  言梔蹙眉望向江潛:「結巴?」

  「不!不!小的是......」掌柜連連擺手,話音未落,便被林隨意打斷道:「掌柜的,恭維話相府聽得多了,便不必再說,將你帶來的東西給丞相看吧。」

  「好,好。」掌柜又鞠了兩個躬,便將一旁的兩個黑箱端至桌上,將綢布扯去,顯出兩個籠子來,言梔倏地站起了身,眸中閃著光:「貓!」他衝著江潛指了指籠中的大尾巴貓,便要去逗弄它。

  「言公子小心,這貍奴是異域品種,性子烈。」掌柜忙不疊去擋言梔的手,生怕他被籠中貓給咬破了手。

  江潛一聽「性子烈」,同樣起身來到言梔的身邊。

  他捂住言梔的雙手給他呵氣:「手這麼冰,你不冷,貓兒也要被你身上的寒氣驚著。」

  「真白,雪地里滾過似的。」言梔牢牢盯著那貍奴不放,根本顧不上他人。

  「是,是,這貍奴通體雪白,是極好的尺玉霄飛練,若是公子不喜歡,小的店中還有兩隻金絲虎......」

  「金絲虎?」林隨意插話道:「赭丘上常常跑進府的野貓也是金絲虎,掌柜的當真心黑。」

  掌柜惶恐道:「不不不,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毛色一樣,品相大有不同啊!」

  言梔走至另一個籠子前掀開黑布,驚喜道:「這是金絲雀?」

  掌柜連趕忙解釋:「公子,這是金青鳥,黃額絲雀,與金絲雀相似但卻比它好養,同樣是極名貴的......」

  「哦......」言梔訕訕一笑:「我是不懂伺候這些的,掌柜的可要留在府上,明日教教侍人們再走!房間都留好了嗎?」他轉頭看向林隨意,而後者卻將目光投向自己的主子。

  江潛將言梔帶入懷中,手搭在他的肩上:「趕緊去收拾一間屋子出來,掌柜想吃什麼招呼下人便是,明日自有人帶你去帳房取錢。」

  言梔跳著出了湖心亭,江潛來不及打傘,便將披風蓋在他的腦袋上,言梔抿了抿嘴,偷偷在他下巴碰了一下。

  「怎麼對我這麼好?」言梔笑問道。

  「前些天答應你的,要賠你一隻鳥兒,再給你抱一隻大尾巴貓,怎麼樣,那貓兒的尾巴大嗎?」

  言梔深深點頭:「前些天與洛姐姐談天時提到她在長公主府上養了一隻貍奴,名喚錦衣娘,只因那花色好看同錦衣一般,讓我眼紅了好一陣子,這下好了,該是洛姐姐羨慕我了。但這貓兒這麼白,倘若下了雪怕是要找不著。」

  「帶只鈴鐺便好,你可想好取什麼名了?」江潛柔聲笑道。

  「乳糕......還是軟酪?」言梔忍俊不住:「軟酪吧,聽著就饞人。」

  江潛開懷道:「依我看,不如就叫它梔子,梔子如雪白,貓兒生性驕縱,像你。」

  言梔忍著笑瞪了他一眼:「叫江盡月!」

  「那還是依你,叫軟酪吧。」江潛眉目間都是笑意。

  進了屋子,屋子裡暖融融的,江潛出去前便點上了暖爐,只為了言梔回來時能舒舒服服地換衣睡覺,但就等江潛也洗漱完進了屋,言梔依舊盤腿坐在榻上,抱著軟枕偷笑。

  不知他在想些什麼,江潛輕輕伸手颳了刮他的鼻尖:「還不睡?」

  「明日不用早起,這麼早睡做什麼?」言梔說著,搖頭打了個哈欠:「老皇帝派人來說了,今日讓你受驚,你,二位殿下,還有謝聞枝都不必上朝了。」

  這哪是什麼恩寵。

  江潛拿過桌上的帕子,給他擦了擦嘴角:「饞貓,偷吃什麼了?」

  「紅薯。」言梔愉悅道。

  江潛仍舊玩弄著手中的帕子,言梔也看不懂他在疊些什麼,「這件事不同尋常,皇帝此舉別有深意,二位殿下為我辯駁,尚且可以說是情有可原,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罷了,卻不想這火還是燒到了謝聞枝......」

  「魏煦昭城府深,心機重,怕是與你一同進殿的都藏有戒心,若不調查清楚怎會輕易放過?」言梔從身後抱著他,貼在他的背上聽著心跳,「你且就當做是休息了,正巧我明日去尋謝聞枝。」

  「此事不必著急,且再等幾天。」江潛說道,既然皇帝對謝聞枝也產生了懷疑,那麼裕都城的百姓中有多少探子,是人是鬼,不得而知。

  「好,」言梔懂得了他的意思,乖巧道:「那我正好和軟酪玩幾天,你也可以好生休息一番了。」

  江潛回頭,將手中疊好的手絹別在他的耳後。

  「你疊的這是什麼?」言梔剛想去碰,便被江潛攔住了手。

  「小心散了。」

  被江潛牽引著,言梔摸出了大致情形:「你還會疊花?」江潛笑彎了眼,他疊了一朵只有自己認得的梔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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