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

2024-09-14 12:37:41 作者: 為衣山人

  黑影

  

  「誰!」魏籍震聲道,如鷹視狼顧一般緊盯窗外,但礙於身份,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言梔。

  「我去。」江潛冷不丁道,卻被言梔壓住了握住劍鞘的手,而後者向他搖了搖頭,未有踟膈,翻窗而去,一轉眼便消失於夜幕當中。

  江潛氣息不穩,眉宇間留存著幾點慍色,雖是隱於黑夜當中旁人無法察言觀色,但心緒匿於語氣當中,看不出也聽得出,「殿下,方得長信金鑰不久便有意蠢欲動,想必四下已是虎視眈眈,今日不得他日亦可,還是早些回去以待他日另尋良機吧。」

  魏籍沉吟片刻,雖有不甘但顧慮良多,只好點頭作罷,隨手拾了一個木匣子揣入懷中,同樣跟著江潛離去了。

  二人踏著一地落葉倉皇離去,沙沙作響,卻是在長信殿外分道揚鑣,魏籍繞至宮人所,褪去一身夜行衣,換回尋常裝束,藺陽等一眾東宮近侍在此等候,他振衣坐至轎輦之上,冷靜道:「本宮聽聞長公主在宮中服侍貴妃,也不知今日是否回府?」

  藺陽連忙會意道:「長公主仍在貴妃宮中,殿下倒不如過去親自一問?」

  魏籍的笑意在夜幕中難以察覺,只見他點了點頭,燈便一路燃向沁雪宮去了。

  夜深,江潛身著常服在院中輕踱慢走,看似輕鬆,實則早已焦躁不安,他一會看向天際,又時不時望向府門。

  林隨意看破不說破,只是有意無意寬慰兩句:「使者不必心急,屬下雖為醫官,但也看得出少君並非不精於武......」

  話音未落,江潛卻停駐不前,他瞟了一眼林隨意:「幾日沒教訓,你也失了分寸?」

  林隨意自知失言地伸手打了嘴,改口道了聲「丞相」,他明白江潛的此番擔心也絕非並未道理,既已不在月宮,便要摒棄從前身份,斷不能再落人口舌。方想解釋一番,卻聽江潛長嘆一聲,略顯疲倦。

  「你懂什麼?言梔的武功雖說還能擺上檯面,但那人既能悄悄潛入長信宮,必定也絕非等閒。」江潛說道,不禁又回憶起當時場景,竟一時想到了當初在東宮似乎也有相似場景。他自語喃喃:「絕非偶然......」

  林隨意本想詢問,餘光卻掃見西南角似有異樣,連忙回頭望去,「公子!」

  此話打斷江潛思緒,他欣喜回頭,卻見言梔不知何時坐在牆頭,身後月光清朗,他的衣袂也沾了光,飄揚起來。

  江潛大喜,三步並兩步走到了牆角,向他伸出了手,「快下來!」

  言梔輕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果子,只咬了一口便隨手扔了,隨即一撐手跳了下去,穩噹噹落在了江潛的懷抱中,林隨意見此情形便也識趣退下,不再打擾。

  而言梔雙腳卻不肯落地,讓他稍許吃力地抱著,笑道:「你擔心我?」

  「如何不擔心?」江潛目光疲倦,無奈地注視著他。

  「我的武功是你教的,這你還不放心?」

  「這是自然,」江潛一用力,將他往上顛了巔,抱著更加輕鬆些,「正是因此,我才知道你有幾斤幾兩,才不放心你。」

  言梔的眼神從他身上偏開,嘟囔道:「好吧,你說准了,我沒抓到他。」

  「這不重要,回來就好。」江潛毫不在意道,他將言梔抱回房內,將門踹關了上。言梔坐在圓凳上,江潛卻轉身為他找衣裳去了。

  言梔動了動手指勾過那隻青瓷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果然尚還冒著熱氣,想必是江潛一回來便吩咐準備下的,他輕抿了口,道:「我雖沒抓著他,卻看清楚了他的臉,還與他在榕樹下聊了半晌,他還請我吃果子。」

  江潛聞言一愣,卻又故作淡然,將衣裳放在了床榻上,「是嗎?」

  「你不關心他是誰?」言梔跳到了他的身邊,擡眉疑惑道。

  「你若是想說,我便是堵著你的嘴你也會想著法子說,若是不想說,你便不會將此事說與我聽。」江潛目光如水,溫和地望著他。

  言梔大抵是覺得沒趣了,連表情也淡了下來:「方才那人你也認識,正是邕州刺史祁歸遠。」

  「祁歸遠?」江潛聽到此人的名字,雖說早有預料,但仍舊心下一驚。

  「是。」言梔見他蹙眉,又恢復了笑顏:「我雖然武功不及他,但好在速度快,追上了他,我們二人纏鬥不過二三十招便拉下了對方蒙面。」

  江潛頷首問道:「可有受傷?」

  「並未。」言梔略有遲疑道:「你不關心他與我說了什麼?」

  江潛自笑道:「他能與你相談這般久,想必只有兩種情形了,一為你們二人互相交底,真假暫且不論,意為互相試探,其二便是你們並未互相坦白,一人窮追不捨地問,一人裝傻充愣,最後不歡而散。」

  言梔聽他分析著,點了點頭,「對,也不對。我與他見到對方面容後皆是大驚,但他就此停手,便知道我與他不為同一件事而來,便邀他樹下寒暄,只是寒暄,約定各自便當做今晚從未謀面。他給了我兩個果子,我在路上吃了一個,方才那個本打算帶回來給你吃的,卻不想是個不甜的,我就扔了。」

  聽他這般說著,卻是全在江潛的意料之外了,不過祁歸遠生於朔北,常年與江湖人打交道,性情是極為瀟灑,豪爽的,恰巧碰上言梔這個缺心眼的,出了這樣的事倒也不奇怪。

  「戒急用忍,祁歸遠這招用的不錯。」江潛輕描淡寫道。

  言梔又何嘗沒有過此番懷疑,卻只笑道:「江大人是在裕都待久了,看什麼都不離『城府』二字。」

  江潛挑眉道:「他是用心良苦,可你呢?當真全盤托出了?」

  而言梔卻不再說話,拿著榻上的寢衣,轉身便去向浴房,江潛目送他漸行漸遠,無奈嘆息一聲去給他準備夜宵去了。

  另一邊,趙醒望著遲來的祁歸遠,指節在桌案輕叩,案上書信,白紙黑字正是方才祁歸遠帶回的。

  「見到了?」趙醒擡眸。

  祁歸遠否認道:「並未見到呼延灼的手下,信是放在先前約定好的地方,長信宮前的槐樹下。」

  趙醒仰面嘆息,許久方才開口:「不必等春來,即刻回去清算兵馬糧草,這個裕都里早已沒有你我的容身之所。」

  不出兩日,言梔如約來到了謝宅的大門口,只不過留了個心眼,繞去了一旁的馬廄,踏著馬廄旁的大榕樹翻進了謝家大院裡,他又瞧了眼謝疏林畫的地圖,用不上一時半會便找到了他住著的廂房。謝疏林的貼身侍人見來者是他,便趁著看院的走遠,開了鎖放言梔進去。

  謝疏林瞧見了言梔便像是瞧見了救命的稻草,慌忙起身,卻不想一個趔趄又摔倒在地,言梔慌忙上前扶他:「你怎麼了?」

  謝疏林笑嘻嘻地揉著痛處:「被我哥打的,沒事!」

  「還說沒事呢,言公子可瞧瞧,屬下從未見過像謝大人這樣的兄長,那日二公子是將近被打斷那樣的光景!」侍人在一旁打抱不平,本是好意,卻不想遭到了謝疏林的白眼:「你出去看著,別在這挑撥!」

  侍人滿腹抱怨地出了屋子,又將二人鎖在了裡頭,言梔這才放心下來,關心道:「你給我看看,打成什麼樣了?」

  「這......」謝疏林的臉微微泛起紅光,「這,這不好吧......」

  言梔見他如此便也明白了,故意使壞在他的傷腿上錘了兩拳,打得他連連求饒,「謝二公子看上去好得很,那不然我就先回相府了,表哥可在鶴頤樓定了雅席,我得準備準備去呢!」

  「別走!別走!」一聽到「鶴頤樓」三個字,謝疏林便連忙抱住言梔的胳膊哭喪起來,鶴頤樓有的是好吃好喝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昔日饕客謝疏林,言梔便是掐准了他的心思才這般說。

  言梔笑著與他推搡,二人打得毫無章法,嬉笑聲頓時溢滿整間屋子,言梔趁著他喘氣的間隙,將方才帶進來的木盒拿上了桌案。

  「這是什麼?」謝疏好奇得不行。

  「你打開便知道了。」

  木盒上雕著一朵蓮花,只是這蓮雕刻得栩栩如生,難免會讓人生了買櫝還珠之念,謝疏林的指尖摩挲著問:「這是裡頭裝著的是池照的東西?」言梔但笑不語,眼神示意著他打開,謝疏林推開盒蓋,裡頭果然裝著的是池照的糕點。

  「桃花酥?還是山楂餡的!」謝疏林的眼中閃過精光,他饞心又起,目不轉睛,直勾勾得盯著那粉紅桃花酥。

  「你且看看下面,還有一層呢!」言梔沒忍住提醒,指了指盒子側壁的劃扣。

  謝疏林頭也不擡一下,專心解扣,只聽「啪嗒」一聲,他拉開第二層抽屜,頓時連神情笑貌都化了開了,聲音也變得軟綿綿起來:「桔紅糕......你怎知我喜歡桔紅糕?」

  「誤打誤撞,恰好帶了桔紅糕罷了,你且別著急,我還有好東西呢!」言梔笑道,又從袖中拿出兩個油紙包,打開又是一層荷葉,言梔解開纏繞著的麻繩就像是謝疏林的心也被他解開了,謝疏林聞見了香味已然雙手不安得握著桌角,瞧見了荷葉裡頭的模樣更是結巴地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這,這!」

  「桂花蓮藕,還有熏魚塊,謝二公子笑納。」言梔最能拿捏這些老饕的心思了,以至於和謝疏林只吃一頓,便能猜出他的口味與喜好。

  「這蜜汁桂花蓮藕裡頭灌了糯米,配上桂花最是香甜不過了,還有這熏魚肉色金黃,就連骨頭也是酥的,可謂是鮮中帶甜,酥香醇厚,最是讓人回味無窮!」謝疏林忍也不忍,抓起一塊就往嘴裡送,逗得言梔連連發笑。

  「還是二公子懂吃啊!」言梔撐著下巴喟嘆道。

  謝疏林吮了指尖,嘴裡含糊道:「你我可謂是傾蓋如故了!」

  言梔見他吃的如此開懷,倒是心生愧疚,「謝公子可要好好讀書,讓謝大人瞧見了你的決心,沒準便大發慈悲地放你出來了。」

  「恐怕沒戲,你可聽說過這世上有幾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嬪還能安然無恙地出來?你又怎麼知道殺人不眨眼,就連打胞弟也絕不手軟的活閻王謝聞枝還能不計前嫌,大發慈悲地把我放出來?」謝疏林又沾染愁緒,無奈道:「就算能出來,那也是被人盯著做事,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也都記錄在冊,每日再拿給活閻王過目,倘若哪句話惹閻王爺不快活了,那生死簿上再添個人名,豈非是輕而易舉?」

  言梔聽聞此言後忍俊不禁,卻還是打算替謝聞枝說好話,道:「哪有這麼說自家哥哥的?動莫如敬,居莫若儉,謝大人也是看你曾經做事荒唐,這才下手狠了些,但他寵愛胞弟卻是人盡皆知的,你也不要因此與謝大人有了齟齬。」

  謝疏林卻是垂頭喪氣,手裡握著的熏魚也頓時索然無味,他癟了癟嘴:「並非所有哥哥都像江大人那般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的,就好比說我大哥吧,世人都道他年輕有為,更說他疼我寵我,但卻總讓我覺得疏離,只有挨打的時候倒還覺著親切!」

  「長兄如父,謝大人嚴格些罷了,終歸還是為你好。」言梔無法與他共情,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謝疏林也倒是理解,握著熏魚又咬了一口,「倘若我大哥像是對陸哥哥那般對我就好了。」

  「陸哥哥?」言梔怔愣半晌,詢問道:「陸相宜?」

  「是啊,我大哥從不對他發脾氣,說話都是小心翼翼地詢問,更別提打他了。」謝疏林頗為心酸,不禁垂首,「現如今陸哥哥回來了,大哥天天去大相國寺找他呢,但我瞧著大哥回來時都是苦喪著臉,想必是這幾日陸哥哥不理他了。」

  言梔思忖著點了點頭,道:「他們倆關係要好,就像你與二殿下一般。」

  一說到魏邤,謝疏林再度心焦嘆氣道:「前不久方才和二殿下和好,現下一句話也不說就被關在家中,二殿下尋不到我,想來又會生氣了。倘若你這般說我便能稍稍理解大哥,若是二殿下不理我了,我也心裡難受得緊。」

  「這不就是了?」言梔同樣撿起一塊熏魚塞到嘴裡,卻不想還未來得及嚼上一口就被謝疏林按住了肩膀搖晃。

  「言梔!你可要救我啊!」謝疏林形同哭喪般叫嚷著,言梔捉摸不透,深深皺起了眉,「蓮子姑娘,你可要救我!」

  謝疏林話音剛落就被言梔踹了一腳,那一腳踩在傷口上,頓時疼得他嘶啞咧嘴,連連求饒,言梔見他收回了手,這才沒好氣問道:「怎麼發癲?什麼事?」

  謝疏林捂著痛處,疼得眼眶都紅了起來,他支支吾吾道:「我......我想,想請言公子替我去一趟沁雪宮......」

  「沁雪宮?」言梔不明所以。

  謝疏林微微點了點頭,小聲說道:「二殿下這幾日大約都在沁雪宮讀書,很少回王府,我想言公子進宮也並非難事,尋二殿下幫我解釋一番,說兩句好話......」

  「這是不難,但二殿下如何信我?」

  謝疏林顧盼左右,又察看門處,這才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片銀杏葉,言梔拈在手中打量方知此物非同尋常,這是一片金葉子。

  「把這個交給二殿下,他自然就會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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