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聲

2024-09-14 12:37:33 作者: 為衣山人

  阮聲

  謝疏林漲紅了臉,即使是一向混跡與聲色之地的紈絝子弟也少見如他這般的模樣,殊不知這白面書生的乾淨模樣下也生了處媚骨,有意無意撩撥人,謝疏林一時語塞,而言梔見他不說話,便將微微擡著琴頭的指尖抽回,「噠」的一聲落回梨花木桌上。

  「我誆你的,不彈便是了。」言梔的話又將謝疏林打回原形,他若即若離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晃著,一句話便可讓自己想入非非,又拒人千里,他像一團霧,讓人想要親近,卻又疏離遠去。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麼?」言梔眉間一挑,他踱至窗台緩緩推開窗子,雲溶江越發鮮紅,萬里殘陽將盡,天際泛起暮色,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只是......」

  忽然一陣呼叱之聲傳入言梔耳中,他探著身子觀望,卻瞧見了兩架馬車徐徐停在了蘭香舫前,四人走向石舫,為首的竟是趙醒。他按捺住心中驚愕,仔細注目瞧著,果然,另外三人便是江潛、謝聞枝以及邕州刺史祁歸遠,這與江潛先前所說的並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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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我......」謝疏林還在傻愣著,思來想去不知如何組織語言。

  言梔連忙合上窗子,道:「別只是了,你哥來了。」

  「什......什麼?」謝疏林瞪圓了眼睛,顯然不知言梔何出此言。

  言梔氣惱著,哪還有先前柔情似水的模樣,「你哥來了!還有我哥!快走吧!」

  謝疏林聽懂了意思,大驚失色道:「他們到哪了?」

  「已經進來了!」言梔急忙去推門,若只是他一人,他定不會多此一舉,直接趁著他們上樓的功夫就從窗子外跳下去了,奈何謝疏林再次,他心有顧慮。

  而正當他的手碰上門把時,謝疏林忙按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不行!」

  「為何不行?」言梔沒好氣道,現在不走,難道要坐以待斃?

  謝疏林拉過了他的手腕,將他推進了屏風裡頭,雙手將他死死按在了圓凳上,他的力氣比想像中要大,言梔險些驚呼出聲。

  「蘭香舫只有一處樓梯通往二樓,現在下去鐵定要與我哥打照面!」

  「在此躲著就能相安無事嗎?萬一他們正好進了這間房......」

  「他們肯定會進徐姑娘的房間!」謝疏林打斷道:「大人們談事只有這一處是閒置安靜的,你且在裡頭躲好,不要說話,一切由我替你擋著!」他說完便移步屏風外,又仔細拉攏了屏風,正好將言梔圍困裡頭。

  剛趕上小廝將門推開,謝疏林打著滾坐在了茶台前,故作鎮定地執起空杯,言梔從未想過謝疏林也會有如此一面。

  「四位大人,請——」小廝退出門外,合上了門,最先注意到謝疏林的自然是他的親哥。

  謝聞枝眉目間浮起慍色,死死瞪著謝疏林,沒有說話。

  「這不是謝二公子嗎?」趙醒好笑道,見謝疏林臉色難看,他心中最是歡暢。而一旁站著的江潛見到如此場面也不禁將心高懸,餘光四下逡巡,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屏風後時,恐怕是比謝聞枝還要頭疼。

  「......原來二公子早就在此,小廝們不會做事,我們還是不耽誤二公子的雅興了。」江潛道。

  「對!對!」謝疏林連連點頭,見謝聞枝眼光掃過他的杯子便佯裝品茗,一仰頭假裝一飲而盡,實則是乾咽口水,他一把將空杯子拍在了桌上,「好茶、好茶!」

  「你不在家好好讀書,在這裡做什麼?」謝聞枝幽幽開口,令人毛骨悚然。

  「謝二公子是蘭香舫的常客了,來見見老朋友,謝大人又何必動怒呢。」趙醒大笑道,而謝疏林此時方寸大亂,自然是口不擇言,連連稱是。

  謝聞枝忍無可忍,大步流星走到了謝疏林的面前,一把拽起他的手腕就想將人拖走,害的他一時哀嚎陣陣,一旁的祁歸遠也聽不下去,解圍道:「謝大人消消氣,二公子還小,這何必呢?」

  「對,對,何必呢哥!」謝疏林聽見有人替他說話便搶著謝聞枝的話道。而屏風後原本做如針氈言梔此時也暗暗匿笑得腹痛。

  「謝小二這麼緊張,看來這屏風後是藏著美人嘍?」

  此話一出,就連江潛的心也高高懸了起來,他屏息凝神,靜觀趙醒的下一步動作。

  趙醒顯然是打算吃定了謝疏林,今日定要看他們謝氏兄弟的笑話,他剛邁步走向屏風,謝疏林便大驚道:「別!」

  「為何?謝小二捨不得?」趙醒笑道。

  「不,不,是言......姑娘她生了咳疾,恐傳染給別人,這才用屏風擋著!」謝疏林盯著言梔倒影在屏風上的影子緊張道。

  「什......什麼姑娘?」趙醒眉頭一皺,隨即笑道:「言姑娘?我怎的沒聽說過她,我只聽說過江府比姑娘還清秀好看的言公子!」

  江潛不悅開口,道:「怎會,幸虧言梔正在府里讀書,這話若被他聽了去,恐怕又要生氣。」

  「是,是,不是言姑娘,趙將軍聽錯了,嘿嘿嘿,是蓮姑娘,蓮子姑娘......」謝疏林訕訕一笑,連忙改口道,此時也顧不上屏風內的人究竟是姑娘還是公子,也顧不上那叫蓮子的會不會生氣。

  「言公子尚且在安安穩穩待在府中耕筆,你又有什麼資格來尋歡作樂,還拉著一個生了病的姑娘來給你彈曲?」謝聞枝罵道,表情可怕得像是要吃人,而謝疏林任由他揪著自己的領子,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謝大人且消消氣,想必是這蓮姑娘的琴音有過人之處,這才引得公子念念不忘,就連生病了也不放過。」祁歸遠淡淡一笑,道:「就算是決心苦讀也得讓人松泛幾日,這才有精神鑽研不是?」

  「是!是!我明天就在家裡好好讀書,今日只是想來和姑娘道個別罷了,哥哥莫要氣惱!」

  江潛此時接茬道:「是,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公子的雅興了,公子聽完曲也早日回府吧。」他只想將三人支走,好讓躲著的人趕緊脫身,而謝聞枝為了顧全面子,自然也跟著附和道:「罷了,我們去廂房,你趕緊回去!」

  謝疏林正想點頭,卻聽一旁的趙醒說道:「何苦呢?平時瑣事纏身,忙得不可開交了,既來之則安之,咱們也聽一聽這姑娘的曲,再走也不遲。」趙醒見謝、江二人被自己飄飄然一句話便頂的無話可說,頓時心中大快,趁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架起了腿,道:「蓮姑娘擅長什麼樂器?」

  言梔僵坐屏風中,面如冰霜,又如鯁在喉。

  就不說話的祁歸遠不知為何也坐在了謝疏林一旁,他自以為是在替二人解圍,殊不知卻同時遭了三人的白眼。

  謝聞枝與他僵持不下,此時也不好回絕趙醒,只好淡淡說道:「好吧,那我就聽一聽這姑娘到底有什麼能耐讓你如此念念不忘?」

  「嘿嘿,嘿嘿嘿......好,好吧......」謝疏林乾笑兩聲,「姑娘,姑娘她病得厲害,講不出話了......」

  「無需廢話,便趕緊開始吧。」謝聞枝冷聲道,江潛無奈走至一旁,放下了收起的簾帳,像是害怕沾染病氣,實則是有意遮掩言梔的身影。

  恰好清風徐來,簾影浮動,言梔抱起點翠中阮,如今已無後退的餘地,躊躇著,尋思著該彈什麼曲兒,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倒映在屏風上,本該生硬的影子如今隨著紗幔輕動,連影子也變得撲朔迷離,蕩漾於簾幕之上。

  「唉,該是個美人的。」趙醒對影喃喃,仿佛心中遐想出他一百種嗔痴模樣。

  言梔擡起手握住琴頭調音,袖子滑落大半,掛在臂彎上,而同樣滑落的還有青白手串,掛在他的手腕上,恍若間將落不落,玉墜搖曳,盪出幾聲音色來。

  隨即,言梔握住琴弦,信手彈奏。所奏之曲音色醇厚,時而又不失悅動,恍若是山谷間的靜湖,瀲灩波光泛粼粼,音色皆在虛無縹緲之間,趙醒盯著他的手腕出了神,手串在他心中盪。

  時而如山澗急急,又聽珠簾垂灑,跌宕處金蛇吐信,將歇似聞烏夜杜鵑,這全是他們的臆想罷了,言梔技藝縱使高超出群,但如今卻也緊張地看著每一根弦。

  趙醒不自覺起身,想要靠近屏風,卻被一隻手按回椅中,他這才回過神來,擡頭時江潛對他淡淡一笑。

  「果然是好琴音啊。」趙醒解釋方才的失態,笑道。

  而就在此時,屏風內的琴音戛然而止,言梔彈錯了一個音,如今正疆坐在屏風後。眾人皆不解地看向謝疏林。

  「啊......這,這是趙大人言語冒犯了蓮子姑娘!她最不喜歡人們聽她奏樂時插話!」謝疏林愣了半晌,隨即說道。

  祁歸遠聞言也頗有怨懟地看向趙醒,道:「趙將軍,雖說高山流水求知音,雖是誇讚姑娘,但乍然開口,未免太輕浮了些。」

  趙醒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是我的錯。」

  「琴音是好,只是不知這曲子叫做什麼?」祁歸遠禮貌問道,奈何久久未有回答。

  江潛淡然一笑,道:「惜樽空。」

  「惜樽空?好名字......丞相聽過?」祁歸遠重複念叨著,頗為贊同。

  惜樽空是江潛飛升後與碎雲先生孟黎書一同作的曲,再由月神一個個音撥出來,修改了多日這才成的形,但可惜月神言霽阮咸技藝不精,真正完完整整彈得靈動的還是出自最恨舞樂的言梔之手。

  「聽完了曲兒,各位大人還不願意離開嗎......」謝疏林囁嚅道,話音剛落就遭了謝聞枝的白眼。

  「走吧,還是不要耽誤姑娘歇息吧。」趙醒也鬆了口,道,不知為何他突然不願再惹是生非,箍著祁歸遠的肩與他先出了廂房。而江潛無奈地看了眼屏風後頭的身影,等謝聞枝教訓完自家弟弟,也一同離去了。

  關門聲響,言梔也推開屏風後慢踱至謝疏林的面前,他癱坐著怔愣望著言梔,都知道謝疏林此番回去鐵定是一頓狠打。

  謝疏林躊躇片刻,問道:「還找東西嗎?」

  言梔一踹他的背,恨道:「還找什麼?這麼久也沒找到,還是各自回家吧!」

  二人總算是溜出了蘭香舫,任憑馬車上謝疏林如何誇他技藝嫻熟,又如何賣慘哭喪,言梔一概不理,待到分別時才軟下聲來,嘆道:「早點回去吧,得空了我再救你出來!」

  馬車轆轆遠去,言梔回到房間躺著,手裡握著的話本卻是怎樣也看不進去,合眼小憩了不知多久,再聽到聲響,已是江潛抱著什麼東西推開了房門。

  他本是躡手躡腳走著,生怕吵醒了他,但見言梔未寢,笑道:「蓮子姑娘可真是技藝嫻熟,只可惜,不會說話。」

  言梔將自己裹在垂地紗幔里,彈出個腦袋。

  「你還打趣我?還好沒人認出來,不讓我還怎麼見人?」

  江潛安撫道:「我不是說了要避開時間?」

  「中途出了岔子,耽誤了。」言梔無奈道,他的目光又落在桌上,問道:「那是什麼?」

  「拿來看看?」江潛笑道。

  言梔一抱起那物什便心中明了,他扯開包裹著的素布,道:「又是阮?」

  「喜歡嗎?我半年前找人定製的蓮花阮,正巧前日製成,讓我去取,今日見你彈曲,這才想起帶了回來。」江潛笑著向他招手,「過來些。」

  言梔乖巧地走到他的面前,對手中的東西喜愛得不得了,江潛見他歡喜模樣也便跟著歡喜,想了一堆存在肚子裡的教訓話,此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喜歡就好,試試看?」江潛說著,言梔便坐在他身旁調起音來。

  他手中的動作突然停滯,「我不想彈了。」

  「為什麼?」江潛望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含笑問道。

  「不為什麼,不想彈便是不想彈,我本就不喜歡這些。」

  江潛搖頭一笑,罵了聲「小混蛋」。

  言梔輕笑一聲,亂撥了幾個音。

  「彈不好我也罰你。」江潛笑道,二人的眼神對視片刻,言梔又從他的雙眸中看出了別樣的情愫。

  他在隱忍,自從蘭香舫隔著屏風的那一面,他瞧著他的影子,就已經按捺不住了。

  言梔抿了抿嘴,接下來會發什麼他再熟悉不過,待到連耳根都被瞧得發燙髮紅了,才開始彈起樂曲,而江潛卻像是鐵了心要挑他的錯處,如何彈也不滿意。

  只可憐在外守夜的林隨意,聽著樂曲斷斷續續彈奏了一夜,待到天將遲明時才完全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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