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場荒蕪,血濺塵土
2024-09-14 12:33:55
作者: 長衿酹江月
沙場荒蕪,血濺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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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陸宣據湘城,盧信據羅城,兩相對峙,偶爾小打小鬧,只是陸宣不太樂意搭理他。
盧信的副將將歲寧押至湘城外三十里的營帳時,已是夜間了。
歲寧跟隨盧氏的副將入了主帥營帳,絲竹之聲夜未歇,美人帳下猶歌舞。春寒未退,幾個舞姬卻都只著一身單薄的舞衣。
遺珥墜簪,杯盤狼藉。
主位上坐著的是個而立之年的男子,比陸靈遠還年長些許。他半躺半靠在憑几上,醉意熏熏。
這……他竟還想與陸宣爭?
怕是旁人吹捧一句「邵陵王」,他真就找不著北了。
副將上前回稟道:「末將在歸營途中,尋得一女子,特帶來獻與將軍。」
「上道。」盧信聞言倏然坐起身來,笑道,「帶上來。」
歲寧遭身後之人推了一記,不情不願地走上前去。
「嘖。」
盧信只瞧了一眼,毫不遮掩臉上的失望,直擺手道:「去去去!這營帳里隨便拉一個舞姬都比她好看,這般瘦骨伶仃,老子才瞧不上!」
「這……將軍,那這女子該如何處置?」
盧信擡手命他退下,「隨你處置。」
「多謝將軍!」副將雖摸不著頭腦,只管道謝便是了。
「等等。」盧信無意間瞟了那女子一眼,卻又覺得有些眼熟,便從坐席上走了下來,盯著歲寧左看右看,「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見他腳步虛浮一番醉態,歲寧遂提醒道:「自去年武陵陶府一別,盧將軍近來無恙否?」
那人手中酒殤哐當落地,渾濁的酒液淌到了她的裙擺處。
盧信擡手就朝副使的腦袋拍去,醉嚷道:「你把陸宣的女人擄來作甚?」
歲寧輕咳了一聲,思及前幾年流傳在建康的風言風語,也不作解釋。
副使張口結舌:「末將只是……在湘羅山之南遇到了她,豈能料到……」
「既是陸氏的人,末將即刻解結了她。」說著,他便抽刀出鞘,架在了歲寧脖子上。刀鋒划過的瞬間,割斷了幾縷碎發。
「不得無禮!」盧信忙呵斥阻止了他,「她也算是盧某的半個救命恩人,來來來,賜座。」
一時間舞姬和副將都被他屏退,營帳里只剩下她與盧信二人。
歲寧對他知之甚少,也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錯了,又或許世家子弟本就是這般,各有各的荒誕不經。
盧信睨著眼細細打量她,一字一頓:「陸宣竟派你一個女子來打探消息?」
她平靜道:「不是。我早與陸氏決裂,不相為謀。」
他得意地挑了挑眉,幽幽道:「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方才所言,確實是實話。」
他又嗤笑著:「誰人不知你狡猾,我又不是陶庚,豈能被你誆騙了去?」
歲寧又道是是是,陸延生手下無人了,才只派我潛入敵營。她又怨訴在陸氏謀生有多不易,成日裡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屆時利益全落到主人家的口袋裡,還須得替他們收拾爛攤子,背罵名。
聽她說了陸氏的諸多壞話,盧信有一瞬的動容,也點頭稱是,「我便知是如此。」
「……」歲寧登時無言以對。說實話你不聽,信口胡謅的你全信。
「既來之,則安之。恩人便放心跟在盧某身邊,明日帶你到湘城走一遭,也好讓我殺一殺陸宣的士氣。」
歲寧乾笑一聲:「我聽聞有人花四百金買我一條命……您還是把我賣了湊軍餉吧。」
她盤算著最好還是賣給顧氏或宋氏。
這一玩笑話當即被他否決:「那怎麼行?盧某並非忘恩負義之徒。我明日便著人將你送回陸氏……」
歲寧剛想說,他怎麼可能有如此好心,下一刻又聽他異想天開:「讓陸宣拿湘城來換就行。」
「您太擡舉我了。陸延生殺伐果決,絕不會為了一個女子獻城。」
更何況,還是一個背叛過他的女子。
這時,一士卒入內,徑直走到盧信身邊,給他呈了一封密信。
「嘶……難辦。」盧信閱過了信,再看向歲寧時,眼神突然變得飄忽不定,還夾雜著,一絲殺意。
他不按常理出牌,脫口而出的話也讓歲寧的心情往返於雲間泥地。
未等盧信再度開口,歲寧便先一步說道:「我猜,寫信之人知曉我在將軍這裡。」
「還有呢?」
歲寧又道:「那人想要我的性命。」
她還猜到,那人是他的上屬,也是在幕後推動荊江二州局勢之人。不然,以盧信的智謀與眼界,不足以反叛。
「恩人果真聰明!」盧信頓時拍案道,「也難怪,長得不甚漂亮,卻能讓陸宣心繫於你。」
「您打算何事動手?可否讓我留有遺言?」她垂下眸,嘆了口氣。
盧信唇角微微揚起,只笑不言,就著燭火將那紙信燒了個一乾二淨。
他隨手拂去落在案上的灰燼,側過頭看坐在下席的女子,左半張面龐籠罩在陰影之中,薄唇輕啟,如同吐信的毒蛇。
「兩邊都不討好的事,盧某,可不願給人當刀使。」
有人想借刀殺人,這惡人盧信可不想當。是故他要將這把刀送回去,送給他那位鎮守湘城的親兄弟。
初春晨間很冷,寒風刺骨。沒有狐裘氅衣,更無銀壺暖爐。
盧信帶兵押著她,要去逼陸宣獻城投降。
儘管歲寧此前與他說過千百次,陸宣不可能因她退讓。可是盧信不信。
好吧,她也不信。
於是那一整夜心驚肉跳的周旋,只換來了這麼個結果。
她有些,不甘心。
兵臨城下之前,歲寧還是問了他一句:「盧將軍,與你傳信之人,可是陸氏的長公子陸靈遠?」
「你都猜到了啊。」盧信難得寬宏,好言相勸道,「下輩子將心思藏好些,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不長久。」
盧信又安慰她道:「看開些,萬一陸宣真答應了我的條件,你也不是非死不可。」
歲寧沉默著不說話,她不會讓這個萬一發生。
他借陸靈遠之手在邵陵積聚了勢力,隔三差五去湘城尋釁,也並非是真的想同陸宣爭奪湘縣。只怕陸氏也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陸氏真正圖謀的是什麼?歲寧已經無暇去猜測。
如今盧信要脫離幕後之人的掌控。
人為刀俎,她為魚肉。她更懶得去想宋聿是否到了安陸,扶桑能否走出山林,彼此,自求多福吧。
城外的野草剛收霜雪摧折,如今只冒出些綠芽,又被軍隊踏平。
「陸宣!」
「縮頭王八!」
「陸宣小兒,可敢出城與我一戰?」
盧信在城下喊,陸宣在城上看,並不搭理他,只吩咐城牆上的弓箭手列陣。
箭在弦上,只待他一聲令下。
直至敵軍押著一個被綁縛的女子上前,停在了帥旗之下,一柄寒刃架在了她脖子上。
盧信於陣前跨馬巡視一圈,挑釁地笑道:「陸宣,你可瞧得清她的模樣?」
「是你的幕僚、軍師,也是盧某的半個恩人。」
歲寧心中嘆息一聲,早就不是了。
城樓上的將士皆轉頭看向陸宣,他神色嵬然不動,卻遲遲未發一言。
陸宣只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從何鈞手中接過了長弓,張弓搭箭對準了敵軍的帥旗。
其實,他在等她的一句抉擇,可她只麻木地看向城樓上的年輕將領。
沒有大義凜然的說辭,也沒有向他低頭,求饒。
城樓上的旗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風沙使勁磨礪著男子攝人心魄的面容。幾年風霜雨雪,幾年沙場征戰,他早就褪去了柔和的書生氣。殺伐果決,才是一個將軍該做的事。
歲寧靜默地合上眼,無喜無悲。
她的性命是可以用來戲弄敵軍將領的把戲,而不是作為談判的籌碼。
盧信見狀,冷冷笑道:「她好歹為你出生入死多回,你竟一點兒也不在乎她的性命?」
「當真是絕情。」
話音落地,與之一併落下的,還有半截沒入泥地的箭矢,箭尾繫著一封帛書,在蕭瑟的冷風中飄颻。
陣前的士卒取了帛書,呈到盧信面前。
盧信潦草掃了一眼,扔下帛書驀然一笑:「和談?盧某隻怕有命進城,無命回來!」
陸宣緊攥著長弓,問道:「那麼你想如何?」
他舉起長槍,指著陸宣道:「我要你親自到羅城與我談判!」
「好。」彼時陸宣應是不知盧信背叛了陸靈遠一事,他幾乎沒有猶豫,也沒有權衡。
驚訝之餘,歲寧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瘋了。
活著,她不願背負紅顏禍水的罵名;死,亦不願成全陸延生大義的美名。
像極了最初的原點,在新安之時,陸延生給了她一把刀,讓她去賭一半的生機。那時歲寧沒有選,因為不願意讓旁人決定她的生死。
如今,也是如此的。可這一次有萬分之一的轉圜之機嗎?
歲寧垂眸看著架在她肩上的長劍,銳利的劍鋒閃著寒光。
應該不會很疼……
兩軍僵持之時,是她自己選擇了撞向刀刃。眾目驚詫,女子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之中。
叢生的雜草掩去了她的面容,只聽到間歇的泣血之聲。
盧信一槍挑了持刀的士兵,翻身下馬急急向她奔去。
「老子沒想讓她死啊!」
這下倒免了談判。
她還是自己做了抉擇。
若她真死了,不僅盧信要完,整個盧氏都得跟著遭殃。
城牆上的將領一聲令下,成百上千道箭矢如雨點般,鋪天蓋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