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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京途中,殺機蟄伏

2024-09-14 12:33:54 作者: 長衿酹江月

  歸京途中,殺機蟄伏

  早起倦梳妝,相坐小窗前,宋聿替她點著胭脂,描畫黛眉。金步搖傾斜地插在雲鬢之上,垂下的珠穗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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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著頭細細梳理她餘下的兩縷鬢髮,看到那青絲中若隱若現的幾絲白髮時,不覺紅了眼眶。他才第一次替心上人綰髮,就見了白髮了。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等得起一句「來日方長」。

  歲寧透過銅鏡,看到身後人有些失落。

  她玩笑說:「我竟不知紹君會替女子畫面靨,還會梳女子髮髻。」

  「那得怪女郎從不避嫌,使我見過你如何梳妝。」

  「心神往之,為何迴避?」

  宋聿放下玉梳,替她理好鬢髮,故作輕鬆地笑道:「等西陵郡東的山道修葺好,我們就回建康好不好?」

  歲寧問他:「荊南的事務,都處理完了嗎?」

  此前流民帥反叛,荊州北面多家士族招致滅頂之災,而陸氏與王氏兩家趁著戰亂,將荊州之利蠶食殆盡。如今顧氏也介入了,宋氏與林氏才得以在荊南與之分庭抗禮。

  「棘手之事皆已辦完,只待族中子弟前來接手。」

  「宋攸?」

  他無奈道:「原是想讓他來的,可被你整了那一遭,他如今哪裡肯離開建康?」

  「我一時氣憤不過,反倒誤了你的事,該如何補償才好?」

  替她繫著絛穗的手頓了頓,宋聿低眉而笑,和而緩地說道:「吾妻自幼伶仃孤苦,只盼她後半生平安順遂,與我結髮共白首。聿不敢再奢求旁物。」

  歲寧不免又嘆一句痴兒。

  宋聿道:「手伸出來。」

  她一面照做,一面問他:「做什麼?」

  他將那枚質地溫潤的玉印系在她的手腕上,頗有不滿地怨訴:「叫我給你刻玉印,卻只用一次便扔了嗎?」

  歲寧忙說:「好好好,以後它就是我的私印了。」

  他心滿意足地收回手,又問:「你可有了屬意的婚期?」

  「問我嗎?婚期不是須得由著兩家長輩決定?」

  「自然還是你的意願更重要些。」

  她說,「暮春時節正好,定在在上巳日前後如何?」

  「好。只要不是大凶之日,都聽你的。」

  於是婚期便是如兒戲般被她隨口敲定的。

  執手行至窗前,唯見槐樹枝頭雪化,和風吹亂雲鬟。

  春回雪盡,陽氣始上,其道生,故萬物榮。

  荊南的兵亂與寒災皆告一段落,宋氏在夷陵的茶葉生意也提上了日程。只等一個春和景明的日子,啟程回建康城。

  那日一早便動身了,此去建康城山高路遠,也不知要趕多久的路。

  所幸,初春無雨,不必擔心沿途泥濘。

  在荊州與江州相交的地界,偶見一路流民。

  有許多衣衫襤褸的饑民圍了上來,伸著手討要吃食。被他們堵住了去路,馬車不得已停下了。

  聽著車簾外的喧鬧,歲寧納悶道:「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難民?」

  宋聿揉了揉眉心,頗為苦悶:「最初有人污衊荊州盧氏起了反心,要剝去盧氏全族士子的官職,逼盧信交出兵權。有士族在邵陵郡擁盧信為王,如今正與陸氏在荊江之交對峙,弄的人心惶惶。」

  歲寧嚴肅道:「是誰污衊的他?陸靈遠?」

  「禍從口出,你能不能別亂猜?」

  盧氏,盧信……她默念著這個名字,突然想起去年陶庚所設的鴻門宴,似乎也曾宴請了盧氏的人。

  她殺了陶庚,也保全了武陵郡的士族,卻不曾想,他們還是前赴後繼地走上了反叛之路。

  幾個大世家聯合把持朝政,將五湖四海之利據收囊中,在他們手底下受壓迫的士族分不到利,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兜兜轉轉還是如此,殺了一個陶庚,還有千千萬萬個反叛者。

  她又問:「我們帶的吃食不夠,這些饑民怎麼辦?」

  宋聿思忖道:「可以先轉道安陸,先不去建康,便可省下一半的乾糧。」

  「我以為你會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歲寧笑著,便由著他下車去招呼幾個侍衛,分給民眾一半的吃食。

  人群一時爭擁上前,擠作一團。忽有人撲向了宋聿,等眾人反應過來,一柄薄刃已經刺進了他的身軀。

  「有刺客!」侍衛拔劍疾呼,迅速擋在宋聿身前,將其與流民分隔開來。

  歲寧聞聲跟了下來,替宋聿捂住傷口,滲出的血液瞬間染紅了衣裳和手掌。

  她怒罵了一句「該死」,又道:「上車,別管這些人了。」

  她吩咐車夫即刻駕車,幾個侍衛也上了馬,驅逐阻攔在車道正中的流民,替車駕開出一條路來。

  宋聿此刻意識有些恍惚,面色也不太好看,了無生氣。

  昏暗而狹窄的車輿內傳來布帛撕裂的聲音,撕的是他的衣服……

  歲寧粗魯地在他腰腹間的傷口撒上金創藥,再用布條裹緊。這些並不輕柔的舉動,疼得他額上直冒冷汗。

  「刀上沒有毒,暫時死不了。離安陸城至多還有一日路程,你撐著點。」她冷靜分析道,「刺客知曉你待流民仁善,幕後之人應當十分了解你,或是與你熟識之人。」

  「嗯。」他只回應了一個字,卻仿佛用盡了周身的力氣。

  利用別人的善良,給予他致命一擊。饒是歲寧也恥於用如此下三爛的計策。

  其實她心裡有個答案的——王氏二公子王忱。當時在柴桑,欲以冷酒佐五石散害宋聿性命的,或許也是此人。

  可此時還未脫困,她要不了王忱性命,縱是告訴宋聿,也只能令他徒增煩憂。

  歲寧緊緊握住他漸漸失了體溫的手,平日裡衣冠整齊的他,這時衣衫凌亂地靠在她懷裡。

  黑暗之中,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強忍傷痛的悶哼。

  她從衣箱裡翻出件外袍蓋在宋聿身上,又掀開車簾向外看去。

  暮色早已換作夜色。

  一隊車馬踏著月色逃亡。

  歲寧問:「刺客還在追嗎?」

  離馬車最近的一個侍衛回答:「車駕太慢,甩不掉他們。」

  說話間,山上幾支冷箭襲來,車夫不慎中箭,摔下了疾馳的馬車。

  月色之中,後面的馬車與之相距越來越遠,漸漸停在了原地。

  歲寧暗道不好,扶桑還在那輛車駕上。

  「你們繼續護送宋公子回安陸城,尋姜太守,我去引開他們。」

  「女郎您怎麼辦?」

  「不必管我,我自會去安陸與你們回合。」吩咐完這些,歲寧便拿上手邊的包裹,毫不猶豫地跳下了馬車,朝後面那輛馬車跑去。

  她實在不會駕車,無奈之下只能改換主意,棄了馬車。

  掀開車簾的一瞬,只見扶桑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而與之通行的女伴,早已中箭而亡。

  「別怕,是我。」

  歲寧朝扶桑伸出一隻手,扶她下了馬車,徑直向深山密林里奔去。

  馬匹在山林間行動受阻,而草木密集之地更好藏身。

  哪怕夜間看不清路,連方向也辨不清,歲寧依舊拉著扶桑,不知疲倦地往幽深可怖的山上行去。

  春寒料峭,夜裡愈發陰冷,可她不敢生火。

  最後二人躲進了一棵樹幹中空的古木,相依著取暖。歲寧整夜未敢合眼,透過樹皮的縫隙,見到舉著火把的刺客曾兩次徘徊於這棵巨樹周遭。

  直至天明,附近的草木再也沒有傳來行走的動靜。

  歲寧對著包裹一頓翻找,緊接著又是沉沉嘆息,竟是一點吃的都沒帶。

  剛剛回春,怕是連野果都尋不到了。

  也不知山下境況如何,刺客可曾退去。

  「扶桑,你在這裡藏好,我出去探探情況,在我回來之前,不要輕舉妄動。包裹里的東西於我而言很重要,請你務必幫我保管好。」歲寧把包裹留給了她,又難免做最壞的打算,「若是……若是天黑了我還沒回來,明天日出之後你再離開,沿著日升的方向走,不論是安陸,還是建康城,都在東邊。」

  「記得將胭脂洗了,釵環卸了,換上男子的裝束。若是遇到生人,說什麼都不要相信他們……」

  扶桑緊攥著她的手不放,聲音止不住地顫,「女郎,我害怕……山上全是墳地……會不會有鬼怪?」

  「這世上是不會有鬼怪的,你看那些世家貴胄害死了這麼多人,不一樣活得好好的……哪裡會有鬼怪來尋仇?」

  歲寧不斷地安慰她說,比起山間鬼怪和野獸,到底還是人更可怕些。

  頂著轆轆飢腸,她一個人緩自摸下山去。

  一路上散落些行囊,不知那無人牽引的馬匹將馬車拖往何處了。

  正沿山道走著,歲寧隱約聽到一陣馬蹄聲,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一隊騎兵越過山坳而來,馬蹄下塵土飛揚,嗆得她一陣咳嗽。

  待塵埃散去,歲寧才看清了那一隊騎兵的裝束。

  不是流寇,也並非昨天遇上的刺客。

  是在此地界巡查的荊州邵陵府兵,如今也是反賊。

  不知是誰突然嚷了一句:「是個女人,模樣生得還不錯。」

  為首的副使抽了他一鞭子,罵道:「哪裡就輪得到你?先帶回去獻給將軍。」

  歲寧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所幸一時半會要不了她的命,只是不得不去會一會盧氏那位「老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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