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十七

  此時正是傍晚，大片紅霞鋪滿天際，照在陰森森的詭森外渲染出奇異的頹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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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媛沒有擡頭，依舊感受到許多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但她還是秉著一種仿佛根本不屬於她的一種幾近懦弱的僥倖心理，奢望月吟昔他們只是剛好出來迎面遇見她而已，腳尖轉了方向準備離開。

  踏出第一步的下一秒，這種僥倖心理就全面破碎了。

  不知道是誰，反正對她喊了一聲。

  「原媛。」

  聽見聲音的同一刻，原媛的嘴角勾起一抹幾乎看不見的諷刺笑容。

  他們，是特意來圍她的。

  感覺到被跟蹤以後，月吟昔其實想了很多，最後確定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會偷偷摸摸來跟蹤的人只可能是那個傳說中的原媛。

  這本來也只是個不是很能說服人的猜測，偏偏最近詭森還魔氣異常，結合銘榖折花跟魔氣可以扯上的那點關係，月吟昔絕對自己猜得沒錯。

  果然今天一實驗，猜測就被證實了——今天詭森里的魔氣濃郁了一些，就好像不再有人壓制這些魔氣了似的。月吟昔早上是故意說那些話的，也是故意看了一眼原宴，她猜測如果跟著的人是原媛，她又好心排除了詭森里的風險，只能是十分在意原宴，那她那樣做，勢必會讓原媛謹慎起來暫時放棄跟蹤，這樣她們也會有機會商議一下引人出來的對策。

  不過傍晚就可以把人逮住實屬意外。

  畢竟誰也想不到原媛恰恰好就這個時候冒險出來買食物。

  在直接承認和繼續無意義地否認之間，原媛掙扎了一會兒，擡起手在眾人警惕的目光中碰到帽子的那一剎，自從月吟昔開始談論「引媛出洞」計劃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宴很突然地朝原媛走近了一步，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垂眸帶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重新問了一句：「你是原媛嗎？」

  原媛抓著帽檐的手陡然一頓，逐漸收緊，直到指甲刺痛掌心才陡然鬆開，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在寬大的帽子裡點頭，接著微垂的睫毛顫動，眼裡透出一點濕潤，低低嗯了一聲：「是。」

  原媛再度猶豫了一下，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弱不可聞：「哥哥。」

  遠一點的月吟昔她們沒有聽見，但一直全神貫注的原宴聽見了。就像是有一種奇怪的血脈感應，見到原媛的第一眼，他就會覺得熟悉，聽見原媛喊的一聲哥哥，他下意識就生出了要保護她的念頭。

  他也這麼做了。

  畢竟這次的圍堵對原媛來說並不是友好的，聽全了討論的原宴深知，所以他再上前一步，轉身面對月吟昔，把原媛擋在了自己身後。

  想要叛變的姿態簡直不要太明顯。

  奚夜溫凡等人瞬時臉色一變，月吟昔也皺起眉。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光憑原宴一個人是起不了很大作用的，但他對圍堵對象這樣毫不猶豫的保護態度還是叫所有人心理咯噔了一下。

  大家都是一路兇險過來的，生死危機了這麼也積累了一點感情，何況不久前趙攜才離隊，原宴這樣幾盡背叛的動作真的很讓人……心寒。

  原宴其實也有些糾結，他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對待舞樂坊之外的人更是帶著一種心理厭惡，但跟大家也是實打實一起經歷了很多，不可能就真的一點感情也沒有，但他也是真的想要保護這個素未謀面的妹妹，大概這就是所謂親緣吧。

  「可不可以，放過她。」原宴垂眸問。

  他也一直參與獵詭，自然可以感覺到魔氣的變化，興許還有點奇怪的血緣直覺吧，他就是知道原媛，他剛剛認回來的妹妹，跟魔氣有關係。

  但他也記得，沐泠煙說過，是可以補救的，他可以帶原媛去找沐泠煙，但前提是原媛不可以在這裡被月吟昔她們抓住。

  溫凡，可是潮汐牧族的人。原宴無法預估原媛在過去十幾年遭遇過什麼，做過什麼，但心底也隱隱知道，被帶去潮汐牧族，原媛大概就回不來了。

  「她可是可能跟魔氣有關係的。」月吟昔愣了一下，不帶什麼表情道。

  月吟昔自己也沒有想把原媛怎麼樣，她只是想把跟蹤的人引出來，真的是原媛的話，她是想押解她去見沐泠煙或者移交給潮汐牧族的，當然，在這之前，條件允許的話她還想從原媛嘴裡知道一點關於月初泫的消息。

  畢竟，她可以承載魔氣，那說不定會跟月初泫有接觸。

  這會兒這樣說純屬是想試試原宴的態度，雖然她大抵也猜到原宴會是什麼態度。

  奚夜眯起眼，手腕上尋影逐光龍釋茫也蠢蠢欲動，他看著原宴以及他身後的原媛，表情嚴肅，嚴肅到有一絲冷漠：「她必須被我們帶走。」

  溫凡同樣擺出隨時準備著的姿態，身為潮汐牧族中人，就算對象是月吟昔棠錦瑟，她也不會，不能有絲毫徇私。

  剩下棠錦瑟她們沒有展露太多攻擊性，但也是堅定站在了月吟昔溫凡三人身後。

  原宴眼皮一顫，捏住指尖。

  他當然知道。

  只是……

  原宴微垂的眼皮突然掙開，眼裡閃過一絲震驚，下一刻他身後突然爆發了一股魔氣。

  原媛在原宴露出保護姿態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不誇張地說，對於原宴這個素未謀面的哥哥，她是存了很多很多感情的，她自己也知道，不單單是血脈帶來的情親，還有一種類似於信仰和希冀的寄託的那種感情，但那麼多感情里，並沒有包括全然的信任。

  原媛其實沒有那麼相信原宴，或者說，她不相信任何人，在她心裡，就算原宴知道自己是他妹妹，他也不一定會選擇保護她。

  她從來沒有被保護過。

  其實原媛小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叫原媛，那時候作為盛家培養的傀儡，她只有一個代號，叫好聽了是盛十七，但盛家不會給任何一個沒有價值的傀儡冠上姓，她就只是十七號傀儡。

  她的童年，很長一段時間是在一個逼仄的房間和一個殘酷的訓練場裡度過的，盛家對傀儡的訓練很嚴格，同批不同批的好多些孩子都是打小被擄來或者撿來，在日復一日的嚴格訓練里磨平自己的思想，抹去自己的性格，最後成為一個只知道忠於家族的傀儡。

  原媛是同批里最優秀的傀儡，也是少數幾個幾年裡沒有完全被磨平自己思想的傀儡。她記得那天是盛家一場很大的盛宴，她作為一個優秀的傀儡，破格得到了再主家遠遠看上一眼，吃上一頓好飯的名額。

  她從小知道自己不是家族的孩子，在宴會裡可以肆意玩鬧的那幾個孩子才是家族的孩子，那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大概是羨慕吧，她一個人坐在家族安排的房間裡，埋藏在心底角落的那點好奇被翻出，她大著膽子悄悄摸進了當時防守沒有特別嚴格的書房，剛開始想翻找些什麼，卻意外聽到家主和訓練官的聲音。

  她害怕極了，小小的身子瑟縮著躲起來，聽見了改變她一生的話。

  「家主，這一批傀儡里有幾個不錯的苗子，特別是十七號，比起以往都要優秀很多。」

  「十七號？你今天帶過來的那個女孩？」

  「對對，就是她。」

  「我記得，她是從原家帶來的那個？」

  「正是原家後人，呵呵，有天賦也很努力，很適合當一個優秀的傀儡。」

  「哼，畢竟是老牌家族的傳人了……說起來原家是不是還有個男嬰？」

  「是的家主，不過男嬰後來失蹤了，據說原家每代繼承人都一定會是戰連，倒是可惜了……」

  「……」

  被叫了好幾年十七的原媛知道他們說的就是自己，盛家的傀儡是認識字的，盛家家主二人離開後，原媛強壓著心裡的緊張，居然真的在書房找到了自己的資料。

  她才知道，自己不叫十七，叫原媛，她還有個雙生哥哥，叫原宴，她也是來自一個不大但是也不小的家族，本該過著父母寵愛哥哥疼愛的開心日子……如果她的父母還健在，如果她的家沒有被盛家秘密破壞。

  也就是那一天開始，原媛更努力地學習盛家所教她的，接著在十五歲被逼開啟契龍儀式，然後，逃離了盛家。

  後來，她意外接觸到月初泫，開始跟魔氣有接觸，接著魔氣狠狠報復了盛家，也報復了許許多多她不認識，但也不喜歡的陌生人。

  小時候，她弱小，渴望保護，但沒有人保護她，長大後，她強大了，不再需要保護，但原宴這樣無條件擋在她身前，她的心還是狠狠酸了一下，滿心情緒奔涌翻騰。

  也就是這短暫的失神，她周身的煞氣波動了一下，一直被她強制鎮壓的魔氣突然就失去了控制，從原媛體內爆發。

  「哥哥快走！」

  原媛深知這魔氣有多大威力，所以感覺到魔氣爆發的那一刻，她迅速推了原宴一把，原宴踉蹌了兩步，原媛則後退一步，身上寬大的袍子在魔氣里獵獵作響，吹下了她的帽子，露出一張精緻漂亮但過分蒼白陰鬱的臉，還有她手腕以及脖頸上，帶著不詳的幽幽草木紋路。